第7章 ??集鎮所遇
- 這一方水土
- 樂逍遙也
- 11916字
- 2021-04-21 17:46:43
東方丹陽沿著老隊長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見一個姑娘站在那里,背對著自己。會是誰呢?可不管是誰,人家既然找,就肯定有事。他猜測著走過去一看:“毆陽荷!你怎么來了?”
毆陽荷回望了他一眼,“怎么!不歡迎?”隨后又羞怯地低下了頭。
“歡迎,怎么能不歡迎呢!”東方丹陽忙不迭地回答,也顯得不好意思?!熬褪翘蝗涣??!彼煌5卮曛?,“我想問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大事。生死存亡的大事!”毆陽荷漲紅了臉,“我......我......”她支吾著,說不出來。只是用手揉著褂子的底角。
東方丹陽見此,耐心地對她說:“什么話,慢慢說?!碑斂吹剿蹨I時,心里急了,“你什么話說呀?你看,我還在干活呢!”看她在流淚,在抽泣,淚眼摩挲的,東方丹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測隱之心油然而生,她肯定是遇到過不去的坎了。可又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讓他很是焦急?!澳阏f呀!到底是什么事呀?只要能幫上,我一定幫你!”
毆陽荷揩干了淚水,抬起頭,好像已鼓足了勇氣,迎向東方丹陽走了幾步,臉上展開了笑靨,不再矜持,不再扭捏,大膽地釋放了自己,“你愿意娶我嗎?”她的眼神帶著笑意,透露著期待,急切地等待著答復。她的雙眼始終沒有從東方丹陽的臉上移開。她的臉很紅,也很害羞。
她的話剛落,東方丹陽的大腦嗡嗡作響,心跳的感覺也越來越快。他睜大了眼睛看著毆陽荷,怎么也想不到這么直接的話會從毆陽荷的口中說出來。頓時,東方丹陽愣住了,仿佛身體被石化,連心跳似乎也停止了,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震驚的看著毆陽荷,心里卻經歷一場萬古浩蕩?;琶Φ臄[著手朝后退,直退到墻根?!澳阍趺蠢玻窟@玩笑開大了吧!”
毆陽荷此刻心里一定也經歷了一場波動,通紅無比的臉頰,手足無措的神態足以說明她是鼓足了勇氣所做出的決定?!皼]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我要嫁給你!”
東方丹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切太突然了,好像睛天霹靂,讓他來不及反映,跟傻了似的,直愣愣的站在那盯著她的雙眼,木納的似一塊木頭。不知過了多久,他僵硬的身子稍微柔軟些,燒糊涂的大腦也已經有了理智。腦海中在急速的運轉,要盡快地理出頭緒。他頓了頓嗓子,“毆陽荷,你冷靜點,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你能跟我講清楚點嗎?”
“丹陽,我冷靜不了。我要嫁給你!真的,我真正地愛你!”毆陽荷顯得非常的激動,“我這么些年來,一直在暗暗地愛著你。你可能不知道吧!”她猛地抓住東方丹陽的手,搖晃著,“你娶了我吧!我絕不嫁給別人!”
當她的手握住東方丹陽的手時,好像有一股電流通過他們的手傳遍全身。東方丹陽全身便渾然一顫,心在狂跳,手在抖動,整個人都懵了。半晌,他把毆陽荷的手抖了抖,急切地問:“你到底是怎么啦?”
毆陽荷等到他抖晃一陣后似乎清醒些,低頭看到自己還緊抓著東方丹陽的手,感到自己太激動了,作出了過于唐突的事情,忙放開東方丹陽的手,理了理自己鬢角上的一縷亂發,“不好意思。”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我爸媽太傷人心了?!睔柡傻臏I水斷線似的流了下來?!盀榱俗约和吓?,就不顧我的感受,用我作賠葬,偏要把我許配給獨孤法。那個獨孤法是個什么東西?整天的不學無術,打扮的花俏狐騷的,就憑他爸是公社副書記,他舅是縣組織部長,趾高氣昂的。要人沒人,要才沒才,標準個人渣。見到他我就想吐,惡心死了。”
“看你把他說的一無是處。”東方丹陽不太相信?!笆遣皇翘鋸埩税?!”
毆陽荷雙目睜圓地說:“一點不夸張。你沒看到,真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丑死萬人。就差不是歪嘴斜眼的,黑坳坳的像包公。本身草包一個,還把他派來教書呢!純粹是誤人子弟。”
“草包!”東方丹陽怔了一下,“他不是高中生嗎?”
“高中!膀彎子上的,掛個名?!睔柡刹恍嫉仃幜艘谎郏敖兴趟哪昙?,多少字認不識,多少題目自己都不會。一、二年級孩子小,他更沒本事帶,只能叫他教三年級,再有人指拔指拔,還能馬馬虎虎的湊合。”
“自己教書還要人先指拔指拔,先教會他?”東方丹陽說:“現學現賣,誰有哪閑空子教他,閑的骨頭疼!”
“看你說的。人家巴結還來不及呢!校長主任輪番教導,有求必應,因他有后臺呀!那次他在講題目,突然問學生‘5除以5等于多少?’有個學習好的,每次都是積極發言,還是個班長,嘴快搶著回答:‘1字’。他沖過去摔起兩個耳光,嘴里還罵道:‘媽的,飯桶!5除以5都不知道!什么‘1字’,‘0字’。學生不敢言。下課了,各個同學都出去玩,被打的這個孩子爬在桌子上哭,喊頭疼,被校長發現問明情況,講他兩句,他倒氣的還大發牢騷。你說,就這號人,他找校長做媒人,校長也屁顛屁顛地到我家,我爸媽也還能一口答應下來。你說氣人不氣人!”
“你可以反抗!現在是婚姻自由。”
“我一直在反抗著。沒用的。自從他把你頂替后,就一直騷擾我,越來越放肆,不顧場合,經??汀,F在我爸媽同意了,他更是有恃無恐,肆無忌憚,粗話臟話連篇,整日里‘老婆,老婆’的叫,眾目睽睽下,他都能對我動手動腳的?!睔柡捎譁I眼汪汪的說:“你說我告訴誰去?他不知羞恥,我還要臉??!”
東方丹陽顯得很氣憤,“這些你沒有告訴你爸媽?”
“告訴又能怎樣?他們還能怎么說?說是年輕人這很正常,結了婚就好了。這不是維護獨孤法嗎?為了升官,為了做公社副主任,哪管我的死活!現在已經開始準備讓我跟獨孤法結婚的事情了。”毆陽荷把乞求的目光投向東方丹陽,“我該怎么辦?”見東方丹陽站在那里不動聲響,就把怨氣發在他的身上,“都怨你!”
“怨我?”東方丹陽張大了嘴。“怎么怨起我來了?”
“當然怨你了。你說,我曾幾次向你隱隱吐露,就差挑明了。明知道我喜歡你,你卻在裝聾作傻,亂打岔?!睔柡砂鸦鸢l向東方丹陽?!澳阋钱敃r表了態,確定我們的關系,哪有現在這種事!你說,你是真不愛我呢,還是另有其人!”
毆陽荷也顧不得臉面了,已經說開了也就什么都不忌諱了,索性一說到底。當然她說的都是實情話,讓東方丹陽打了個寒顫。心里跟明鏡似的,什么都清楚。跟秦嵐嵐是不相配,跟她毆陽荷就相配么?沒想到她毆陽荷是發自內心動真格的,這些年來一直在深深地愛著自己,讓他感動,讓他的心靈一次次受撞擊。他又何嘗不愛她??!面對眼前的毆陽荷,他又能怎么說。她肯定是到了急處了,才這么放下架子來對自己伸口吐舌,要不然打死她也不會這樣直白的。“不說這些了。當時我不是沒有考慮過,自己有幾斤幾兩。人常說:‘板門對板門,笆門對笆門。’我家和你家的狀況還用細說么,我也是自知高攀不上的。不管誰是誰非,話說開了,各人心里有數,我們先就不說這些了?,F在重點是考慮怎么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你有什么主意?”
“我能有什么好主意?這不是來找你了嗎?”毆陽荷又抓住東方丹陽的手,“反正這輩子除了你,我誰也不嫁!要不,就逼死我?!?
東方丹陽深情地望著她,“什么死不死的。瞎說!”他們就這么近距離的相互觀察著,好像多年未見的情侶,眼神在傳遞著愛意,含情脈脈地相互回應著,對視著,感受著對方的靜怡。半晌,東方丹陽才說:“讓我想想行嗎?”
“那好吧!不過要快。”毆陽荷很是急切,她戀戀不舍地松開東方丹陽的手,“那我就回去了,我會再來找你的?!?
晚上,東方丹陽碾轉反側,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睡。腦海中,一會兒秦嵐嵐閃亮的眉眼,閃亮的笑容;一會兒毆陽荷面帶桃花淚含珠,讓人憐憫。有了秦嵐嵐,確是讓他曾一度地在心里容不下別的人。對毆陽荷,他也是由衷的看好。無論從哪方面,同秦嵐嵐相比是毫不遜色,各有千秋。可就是一直沒有把她擺放在女人的位置上。人就是這樣,得到的都是差的,失去的都是好的,失去的都是珍貴的?,F在毆陽荷把話挑明了,讓他醒悟了。他東方丹陽在后悔,在懊惱,在憎恨,他恨自己舍近求遠,滿腦子放電影似的盡顯毆陽荷的好來。
他們不是一個莊子,但也不遠,是鄰隊,之間隔著一條路,也算是青梅竹馬了。他們是同年出生的人,毆陽荷大一個多月,同時入的學,同坐在一張位子上,朦朦朧朧地上完小學,直到進初中,人長大了,有思想了,他們才同其他同學一樣,男女分開坐。可人還一直在一起。毆陽荷很小就知道男的和女的,分的很清楚,一向跟男同學保持一定距離,有種水火不相容的樣子,也許是懂事較早的緣故,她同男同學基本不搭話,嚴肅得有些過份。凡是她的東西,男同學根本不要想染指,也不能染指,那壞起來是要人命的。唯一能除外的人就是他東方丹陽了。她只對他說話,只對他笑,她的東西只有他能用,還時常親昵地頭靠頭或把頭放在對方的肩膀上,手拉著手或放在對方的肩膀上,他們當時并不知道這些舉動意味著什么,時間久了,也就觸動了同學們幼小的動感神經。從小學到初中,同學們都說他們是“兩口子”,說的很戲虐,很詭秘,很讓人羞澀。開始,喊得他們臉紅脖子粗的,以后逐漸的也就習以為常了。進入高中,他們又不在一個班級,這種言論自然而然的也就沒人再提。再者,進入高中部學習的也沒幾個人,同時也比初中時更穩重了,誰還去說這無聊的事。畢業后,又同在一個學校教書,毆陽荷更是時時處處向他敞開心扉,可自己裝瘋賣傻,拒人于千里之外。總是不切實際地想著秦嵐嵐。假如自己早與毆陽荷搭上話題,假如自己同毆陽荷確定關系,哪會有今日之煩惱......現在還能挽回嗎?假如挽回不了,那么,毆陽荷就會從自己的懷抱離去,成為別人的女人,還是那個丑八怪草包獨孤法的女人。東方丹陽猛然坐起來,眼望窗外,目光久久收不回來,他狠狠打了自己兩個耳光,“標準的傻蛋,懷抱金鑲玉,還到處去尋寶呢!”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東方丹陽失眠了,一個勁地想著毆陽荷的好來。如果不是到了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時候,別說是個姑娘家,就是男子也不能親口講出那些羞于啟齒的話來,更何況是個美麗、穩重、矜持的姑娘呢?想著她那無助的神色,求助的目光,他不停地問自己:“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可怎么想也想不出頭緒來,越是想不出還就越是要想,越想越亂越睡不著......雞叫了,狗吠了,天已亮,他乏力的爬起來,胡亂地擦了把臉,推上小車子,出了門。他還記得自己該去推化肥。
秋天的早晨,天空湛藍湛藍的藍得清澈,藍得純凈,藍得明靜,藍得寬廣,又高又遠,讓人視野開闊,心曠神怡。東方丹陽來到莊頭上的小水泥板橋上立住身,這是通往供銷社的必經之路。他剛要放下小車子想等等他們,可他們也腳前腳后的到了,一行六人齊刷刷地上路了。
秋高氣爽這個詞在此時一點也不虛設,輕柔的風帶著幾絲的涼意,帶著泥土的芬香和草香,還有那莊稼的谷香,更是沁人心脾,清新的空氣吸一口分外涼爽宜人。東方丹亮一陣興奮,唱起了洪湖赤衛隊主題歌。他剛開了個頭,大家都跟著唱起來?!昂楹嚼搜矫蠢舜蚶搜剑楹哆吺茄矫词羌亦l呀,清早兒船兒去呀么去撒網,晚上回來魚滿倉,.......”這首歌早就問世了,當時就紅遍大江南北、黃河兩岸。但在大唱樣板戲的年代,這么好聽的歌也未能逃過劫運,還是被扼殺了。沒有人再敢唱,誰也不愿戴個“帽子”過日子。所能聽來聽去的總是聽著那十個樣板戲,一個腔調?,F在重新唱起這么美妙婉轉的歌曲,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年青人在唱,年歲大的人在唱,小孩子在唱,廣播喇叭在唱,大街小巷,田頭場尾都在唱,唱得那么愜意,唱得那么暢快,總覺得是那么悠揚、動聽,百聽不厭。
一首歌唱完了,大家仍覺意猶未盡。上官蓮看東方丹陽興致不高,神態茫然,大家都在饒有興致的盡情歌唱,他卻像事外閑人,無動于衷,那么的不合群,那么的不跟幫。她與他并排走的,看他目光遲滯,精神有些恍惚,就向他靠近一點,“丹陽,你怎么啦?好像心事重重的?!彼ゎ^望著他,關切地問:“晚上沒睡好?”
東方丹陽被她提醒了,忙掩飾自己,笑笑說:“沒什么?!彼ⅠR改換了容顏,振作起來,氣自己把情緒掛在臉上。剛才的神態已顯示出自己的萎靡不振,要讓人知道,還不當做笑柄嗎?
上官廣帶有戲虐地口吻接上茬:“晚上睡不著,肯定是失眠了,年青人失眠多是想媳婦了。這對東方丹陽來說也很正常??瓷瞎儆孪嘤H了,有點按捺不住了吧?”
“那就請人介紹一個!”上官勇說:“龔巧英嬸子說媒一說一個準!”
東方丹亮說:“丹陽是用不著人介紹的,自會有人跟他談。他不是還跟上官梅擊過掌,都要自由嘛!”
東方丹陽強裝笑臉地對他們說:“你們都想多了,大清早的,怎么談這無聊的事呢?有正亞叔在這里,說話可要注意點,不能心口開河,口無遮攔。”
“就是的。一惹起話頭就東扯西拉沒完沒了的?!鄙瞎偕弻λ麄冋f東方丹陽的話心里很是不舒服。對她來說,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心中的隱痛又不好說出來。她接過東方丹陽的話頭,趁勢說兩句?!笆_@會,可以向大叔學點有用的東西,那才是正經事呢?”
“對呀!”東方丹陽隨即附和著?!按笫澹憧墒欠N田能手,能把種田的技術教給我們嗎?”
老不合少,一直悶聲不響的老主任上官正亞此時才說話:“哎呀,什么能手?。坑惺裁醇夹g呀?只不過是多年積累一些而已!”剛才這些年青人談論的東西,他可不好去插嘴,他們一個個的口無遮攔,下巴殼掛鈴鐺,響(想)到哪嚼到哪,說錯了全當沒說!可自己能行嗎?一大把年紀了,能跟他們一樣么?嘴插的好便罷,插的不好會被人家說是為老不尊!所以一直是不言不語的。
“大叔謙虛了?!睎|方丹亮說:“是老隊長叫我們向你學習的?!?
“老隊長叫的?”上官正亞認真地問,在得到肯定回答后說:“老隊長這老家伙太壞了,總把我往前面推。不過學點也好,沒壞處。藝不壓人,技不累人,哪怕學上羊角瘋都是好的。”他頓了一頓后說:“其實我也談不上什么技術。要種好田,第一要曉得二十四季節,再就是各種莊稼的生長期,需要的溫濕度,掌握識別天氣的方法,再掌握好莊稼在生長過程中,會生什么病蟲害,什么情況下補充肥料?!?
東方丹陽聽著聽著,不由伸伸舌頭,“這才有多復雜???”
上官正亞說:“這話怎么說呢!世上有哪個行當不復雜呦?常言說:‘難者不會,會者不難?!幪幜粜慕詫W問嘛。知識是慢慢積累的,不是說學站在這里就能學會的,一口吃不成胖子?!?
東方丹陽說:“大叔,你就給我們講講吧!”他們幾個也都來了興趣,一個勁地附和著?!白蛱炖详犻L還罵我們不肯學習,不肯動腦子呢!”
上官正亞在他們一再要求下,同意了。不過他還忘不了要先罵句老隊長:“這家伙,太壞了。他這是趕鴨子上架子呢?”隨后,他娓娓地講了起來。
他說:莊稼雖然長在泥土里,給人造成是土長的。然而,決定著它命運的卻是天,聽天由命不是沒有道理的。因天與地之間的關系,讓人間有了春夏秋冬四季,從而也就形成了每個月有兩個季節,那就是一年的二十四個季節。這二十四季節,每個季節都給莊稼人在提示著該做什么了,這個季節到那個季節有多少天,老天爺能給多少光照。冬天的少,夏天的多,是暴曬還是適度,是陰霾還是雨露,是洪澇還是干旱,是嚴寒還是酷暑,這就是氣候。***對農業的“八字方針”,向我們指出了種田中重要的組成部分,相輔相存,缺一不可。還有就是起著關健作用的氣候,直接關系到莊稼的收成,甚至關系到莊稼的死活。假如老天爺不給面子,喜怒無常的,莊稼就會生蟲生病。像水稻,好端端的一棵秧苗,上面綠油油的,可下面卻枯黃了,那就是得了“紋枯病”,難抽穗,甚至不抽穗,最后連一把草也收不回來。莊稼還會生蟲子,哪些作惡的蟲子,會把莊稼枝葉上的漿汁吸去,當作它們的美餐,還會在上面織成網,卷成窩,做成巢,還有更可惡的,它能鉆進莊稼的莖桿里,好端端的莊稼就被咬死了。這些足可以讓你血本無歸,顆粒無收,多日的辛苦付之東流,這就是天的厲害。那么,莊稼人就要認識天,讀懂地,不失時機地掌握生產環節。各種蟲,各種病,它們的生存都需要適宜的氣候和環境,這就為消滅這些病蟲害提供了有利時機。在哪些蟲或病易發期到來之前,提前防治,一經發現,就刻不容緩地把它們消滅在萌芽狀態。治病的藥,有多菌靈、粉繡靈、葉枯凈等。治蟲的藥有,樂果、一六0五、敵敵畏等,地下害蟲的有呋喃丹等。莊稼從播種到收獲,各個階段所吸收的肥料也是不盡相同的。像水稻,幼苗時要保它壯苗,又不能任其瘋長,肥要少施勤施。移栽后,要促其分蘗,這階段要重施,等它所分的蘗數達到了要求,就要控制。過多過厚,以后會癱倒無收。后期肥水過大,會戀青,不成熟,嚴重的倒伏無收,這就要少施或不施。看苗說話,見苗施肥,看莊稼的長勢,合理施肥。
“哎呀大叔啊,這個種田還真不容易呀?!鄙瞎儆抡f:“我們只知道人叫種就種,人叫收就收,哪里知道還有這么多的關關曲曲呢?”
聽著上官正亞的講述,他們不禁暗暗地伸著舌頭,由衷地佩服上官正亞,不愧是老農,怪不得大家都把他當成寶呢!
“我這只是跟你們簡單的說一說?!鄙瞎僬齺喞^續說:“更多的還要靠你們以后自己多去留意,多去體會。像莊稼在種的時候,玉米、棉花的株行距,水稻栽插的株行距,莊稼生長時顏色的烏黃程度,都要細心留神,散種的麥子也有稀厚,每畝下多少種子,能出多少苗。這些又與田力有關,也是影響到糧食產量的重要部分。天氣對莊稼來說,也是至關重要。這就要掌握些農諺術語,像云向南雨成潭,云向東一場空,云向西披蓑衣;像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什么春日小雨稠一稠,稀麥變厚麥。做事仔細的人,都把它記下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也不是說就那么準確無誤,只是大概如此,多少年一比較,總在那么幾天,百分之八十是應譜的。好了,我也講累了,也到了。這以后你們自己去多感受,多留心,才能多掌握?!?
上官正亞談著農經,大家誰也沒有講話,耳朵豎著,心里記著,直到上官正亞說到了,他們才回過神來,七、八里的路在不知不覺中就走完了,公社的所在地——一個不大也不小的集鎮展現在眼前。這么個小集鎮可是全公社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公社機關、高級學校,供銷社、糧站、醫院、銀行、郵政等都匯聚于此,再有古色的街道襯托,顯得較為壯觀。街面也不算很大,但它的格局同鄉下不同,住房一應留有前后門,正門不管方向,哪怕朝西朝北毫不忌諱,都是朝著一條路,這條路就是街面。鄉下人可不敢這么住,他們的房子都是正門朝南或朝東,只有鍋屋能有極少數的門朝西,正門朝北是絕對沒有的。鄉下人會說:正門朝北的房子是土地老爺住的,因為要多管一方的事。街上人住的太緊,不像鄉下的房子,一宅一庭院的獨門獨院,而是長長的一串子連在一起,高高矮矮的緊扣相連,似游動的蟒蛇,沒有間隔,嚴絲合縫,絲絲入扣的。正是這嚴絲合縫才構成了一幅巍峨的景象,雖說規范但還有參差,高低之間如同大筒和小筒套起來一樣,總歸讓人一看就能分辯出街上與鄉下的區別。這些房子都很古老存舊,不用說也有很多年的歷史了。但舊歸舊,說明有來頭,大氣,敦實,有底子,具有煙波浩渺的氣派。在一大片青磚和細瓦中間,還混有草房。新與舊,瓦與草因修補又穿插些紅色的大瓦,憑空添出了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意思,還成了點綴,突然勃發出不講道理的生機,有了亂中取勝的跡象。
就是這么個小集鎮,讓東方丹陽的心里有著愛恨交加的兩種心跡,讓他感到自豪和自卑。自豪的是,自己好歹在這里學習了兩年,對這個集鎮還是比較熟悉,多少還有點感情。可他畢竟是個鄉下人,跟小鎮的告別就是永訣,因他永遠也不會是集鎮上的人。每當聽到小集鎮上人在談話中說出我們街上怎么的,鄉下人怎么的,就顯得很是高人一等,也讓東方丹陽感到自卑,確實是低人一等。人家是從不交征購,不挖河工,還有更多的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好處。像鄉下人到街上賣把角子、二斤菜,都得交上“行用”或“地皮費”,這些錢都是街上的“尖子靠子”拿去了,成了他們家的額外收入。
他們一行六人走在街面上,誰也沒有講話,什么心思也沒有,只是東張張西望望地打量著,似乎是第一次見到,感覺倒是很好。這條東西街面,直通供銷社,前面還有個南北的街面,把整個街劃為“十”字。就這么簡簡單單的小街,他們看的是那樣的好奇,那樣的新鮮??蓶|方丹陽覺得還是那么個樣子,一切還是那么熟悉。就在要穿過“十”字街時,北邊一個女人的罵聲傳來,好奇心促使他們駐足不前,幾乎是同時放下小車子,走向北邊要去看個究竟。
前面的街面上已聚積了好多的人,男男女女的,能有大半條街的人,人靠人地圍擠在一起看熱鬧。在這條街道上,就好象是一個水塘,一個小小的石頭扔進去都能驚動它,攪亂了那些仿佛一動不動的倒影,連一點點小事,都會引起大家的注意和關心。因他們閑得無事,都想在亂中多少取得些許好處。不過今天他們肯定很失望,一準是得不到任何的好處。圍在那里黑壓壓的人,都寂靜無聲,誰也沒有講話,只有一個三十剛出頭的女人在那里唱著獨腳戲,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六十多歲的老太婆,扯開嗓子破口大罵:“世上好人死多少,可你個‘老絕段子’怎么就不死呢!留你在世上有什么屁用,純是糟塌糧食?!?
被罵的老太婆低著頭,愁苦地蹲在那里一聲不吭,一身衣裳補綴不盡,一張臉憔悴得只見一個尖尖的下巴,和著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里斷線似的流著清苦的淚水。
“怎能這么惡毒地罵呢!”人群中有人嘀咕一聲。
“就要罵!怎么啦?我話說在前面,麻雀沒刮著他家鍋煙囪子,與他無關!別狗逮老鼠——多管閑事。他要是雄子就站出來說,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我告訴你,我不怕你。我怕過誰?我要怕誰,狗還不啃骨頭呢!”這個女人見沒人應對,又惡雞婆似的,一會叉著腰,一會頓足拍腿,一說手一拍,手指著老太婆,“你早死早好,騰地方堆草。像你這種黃河岸小車子,摔把又通足的東西,留在世上除了占地方,還能有什么用?刀也有,繩也有,河也有,實在沒有,撒泡尿也能淹死了,你這個‘現世寶’。”
他們一行站在人群中,見她這么污言不堪的罵,東方丹陽忍不住問旁邊的人,“她在罵誰啊?為什么事?”
旁邊的人小聲告訴他,“罵她的婆婆。平時家務都是婆婆做,就今天她的衣服脫下來,老奶忘記給她洗,她就這樣罵開了?!?
東方丹陽又問:“那就沒人管管呀?”
“管!誰敢管。她爸和他哥都在縣里做事,她男人在糧站工作,也是她爸走后門安排進去的。端的是她家的碗,吃的是她家的飯,還敢管她嗎?見她屁都不敢放一個。她有后臺,誰又敢得罪她!得罪不起?。 ?
“怪不得她穿的跟貴婦人似的,老人像個乞丐?!睎|方丹陽對街上人趾高氣昂的樣子一直就看不慣,此時,一股無名怒火騰騰焰起:“真出黑鬼了,她是閻王老子,沒人敢管!”他往人堆里擠去。上官蓮情知不妙,想拽他可又沒拽住,他已直奔那女人而去。
那女人見沒人敢惹她,越發囂張,越發人來瘋,肆無忌憚地指著婆婆罵:“大叫驢與馬交配生出騾子比馬還強,這狗日東西,鷹嘴鴨瓜子,能吃不能拿,純是笨驢和蠢豬雜交才生出這么個賤貨......”她正罵得起勁,猛地被人“啪啪”兩記響亮的耳光,打得她蒙頭轉向,傻了,呆了,楞在那里,呆若木雞。半響才看見一個小伙子,氣紅了臉站在她的面前。她用手指向他:“你敢打我!”
“別人不敢打你,我敢打!打的就是你這個麻木不仁東西?!睎|方丹陽說著“啪”地又是一記耳光,“你沒有父母娘老子呀?你是爛草焐的還是樹杈上掉下來的?你沒子孫后代啊?你標準一個畜牲,吃的不是鹽和米呀?令天下人痛絕之!”他邁著他那雙大腳,離開人群,后面的幾個人緊跟著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人們望著他寬大的背影,心中不免產生出具大的贊嘆。這一切是這樣的突如其來,迅急又一氣呵成。大家先是一怔,跟著,男男女女先是發出“嘰喳”聲,后是發出“撲嗤”聲,聲音越來越重,逐漸像大清早的悶雷。隨著人們的散開,使整整一條街都晃蕩起來,化為久久的喧嘩和紛紛的議論。“理不平,路人踩?!薄芭按先?,世人憎恨?!比藗兊男睦锖盟拼笮履晖纨埓创髴蛞粯拥氖鏁?.....大家說笑著,很是心安理得,心滿意足地散去。只留下那個被徹底打垮的女人,如霜打的茄子,聳拉下腦袋,呆若木雞,還有她啼笑皆非的婆婆......
東方丹陽他們一行到了供銷社,開了扉子付了錢,裝上化肥,他們推起車子就要出供銷社。今天人不多,很是順當。剛走出不遠,就聽有人叫著“東方丹陽”的名字。聽聲音是秦嵐嵐。東方丹陽正恍惚著,他并沒有看到秦嵐嵐呀!可秦嵐嵐看到了他,她從供銷社里的屋里快步走過來,滿臉紅光的顯得興高采烈的對東方丹陽說:“你來買化肥呀?”
東方丹陽的思緒還沒來得及收回來,似乎特別的傻,愣愣地站在那里,連小車子都忘記放下來,同秦嵐嵐的熱情洋溢一點也不相稱,不協調,不像秦嵐嵐對這樣的相逢顯得特別的高興,對他也是十分的熱情。他只是淡淡地說:“是啊。你現在分在供銷社?”
“對呀!你把車子放下來呦?!鼻貚箥箍吹剿麄円恍袔讉€人,也把情緒收斂些。見東方丹陽放下車子,客氣地說:“能跟我到店里坐會嗎?”
東方丹陽點點頭,隨后向他們打招呼,“這是我的同學秦嵐嵐,你們也來玩會吧!”
上官勇剛要去,被東方丹亮一把拽住。“你去吧,我們在前面等你!”
東方丹陽跟著秦嵐嵐來到商店里,柜臺里面靠墻是一排鏡子櫥窗。櫥窗里撂了一些餅干、果子、大糕等。鏡子里映出了自己的頭發相當的亂,而且也很長,胡須已顯黑茬茬的,皮膚也變黑了,哪像秦嵐嵐比以前更白,更胖,一張俊臉像一輪滿月,皮膚比以前更光潔,一句話,更漂亮了。這就是差距,這就是區別,天壤之別。
“你還好嗎?”秦嵐嵐端過一把椅子給他,關切地問?!澳阕聛硇粫?!”
東方丹陽坐下來后說:“還好。說實話,開始還真不太適應?,F在好了,什么樣的活都能干?!?
“這是我們分別后的第一次見面。真是分別容易見面難啊!”秦嵐嵐顯得有點傷感?!安贿^你能生活得好比什么都強!”
“謝謝你的關心。也請你放心,我會好好生活的。”
“以后有空上街來,別忘了到我這里來玩玩,”秦嵐嵐用一張紙把果子和條酥等裝起來,又拿上兩條云片大糕放在一起。“不管以后是何去何從,總歸我們以前的情意是純真的,潔白無瑕的。我會好好珍惜,永遠銘記......”
“我也是。我會永遠記住那段的花樣年華?!笔芮貚箥沟母腥?,東方丹陽也帶有點澀濕嗚咽的聲音。
這時的秦嵐嵐把用紅繩子扎起來的大紙包遞到東方丹陽的手上,“你們的人在前面等你,本想留你多待一會兒,又怕他們著急。所以也就不留你了。反正你已知道我在這里,以后就常來玩!”
“這做什么?”東方丹陽睜大眼望著秦嵐嵐,顯得誠慌誠恐,手足無措。
“你我難得一見,我送你的?!鼻貚箥篃崆械卣f:“多注意身體,照顧好自己!”
“這怎么行呢?”東方丹陽推托著,不肯收?!安荒埽荒?。”
秦嵐嵐有點生氣了,嗓門也大了些,“拿著吧!別婆婆媽媽的,這樣推推搡搡的,被人家看到,難看不難看。給點東西你吃,還這么支支吾吾的,生份啦!你記住,不管怎樣,你是我的初戀情人。”她嬌嗔地望向東方丹陽。“壞蛋,偷人心的東西!”
東方丹陽最終妥協了。他伸出雙手接了過來,憋紅了臉,嘴里也輕聲說道:“我的心也被偷走了。”他出了門,健步來到小車跟,把東西放上去,急匆匆地推上就去追趕前面的人。隱隱地聽到秦嵐嵐還在后面叫他,“下次來玩!”
秋風陣陣拂面,吹走了炎熱的夏意,帶來了涼爽的快意。站在一望無垠的稻田邊,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幅彩色的畫卷,一切事物都把自己屬于秋天的色彩擺顯出來,春茬稻,麥茬稻,大豆,山芋,花生,棉花,無一不在與秋天默契地配合著,都在為秋天的到來感到興奮著。它們曾以弱小的生命,在經歷了季節的輪回以后,迫不及待地揚起健壯的臂膀,驕傲地炫耀著它們的成熟。莊稼人心里也同樣高興,但并不亢奮,在他們的眼里,那是汗水,那是心血,那是起早貪黑的結果,就該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等待著他們平靜地舉起明晃晃的鐮刀的日子已是為期不遠了。
東方丹陽他們五個人在上官正亞的指導下,學習撒尿素。這個活原本都是隊里年歲大的人撒的。這不單單只憑死力氣,更重要的還要巧勁,手與腿腳配合得好,才能撒得勻。手腳不合拍,肥料就撒不勻,一把重茬一把空。輕的田塊,莊稼長成云彩頭。重的田塊,撒重茬的地方莊稼因肥力過大,倒伏無收。撒空的地方,莊稼接不著力,長出的谷粒也是不飽滿,甚至癟粒。他們聽著上官正亞的指點,用小笆斗裝上泥土,在路上先學著手和腳步的配合,等熟練了再去田里撒。用根繩子把小笆斗掛在肩背上,套牢在胸前,左手抓住繩頭,左腳向前邁的時候,右手伸進小笆斗中,抓起一把肥料,右腳向前邁的時候,手中抓著的肥料使勁地從右往左撒出去,左一把,右一把,眼望前面,撒過的地方,默記于心,穩住勁,用力平衡,不能重一把輕一把的。
“你們看,那發黃的秧都要撒,過黃的多撒,淡黃的少撒,烏濃濃的不但不能撒,還要控水烤田?!鄙瞎僬齺嗊€在不斷地講解著水稻生長中的細節。他用正在灌漿結實的春茬稻告訴他們,看稻穗上齊刷刷的稻葉,跟刀劍似的站立著,那就是好稻。稻葉軟折在稻穗上的,就是因為肥力有點大。假如顏色是烏黑色的,肥力太大了,容易倒伏,產量也不會高。稻葉站立不舒展,顏色也淡黃不青就是缺肥,也不是好稻。
“大叔,人不是說:‘油多不壞菜’嘛,現在看來不是這回事呀!莊稼好像要肥還又怕肥!”東方丹亮笆斗里的尿素撒完了,又到路上袋子里去倒。每一次都要秤一下,根據不同的田塊,上官正亞給出不同的數字。
“適可而止嘛。跟人吃飯一樣,不吃餓,吃多了漲。據我總結,多數莊稼是怕肥料過多,只有玉米不怕肥大,把它種在糞堆上也不要緊,肥越足產量越大。唯獨怕大風,不管肥大肥小,大風一過,全部睡倒?!鄙瞎僬齺喗o東方丹亮邊秤肥料邊說。
東方丹陽也到路上來了。“就因為玉米的風險大,十年九不穩,所以種植面積不斷壓縮,才得以形成以水稻、小麥為主導的種植格局?!?
“對呀,對呀!開竅了?!鄙瞎僬齺喐吲d地夸贊道:“既高產又穩產,你們說要不要?”
老人很是健談,青年人沒有了往日的輕狂,而是聚精會神的聽他講,都像專心聽課的學生,讓他高興,欣慰,談得興致盎然。時間也在他們之間的聽和講中悄悄溜去,太陽在瑰麗朝霞的簇擁下,在輕盈云朵的繚繞下,冉冉升起?,F在,又在慢慢西下,為陪伴自己的云霞穿上紅衣,染紅了半邊天。漸漸地,漸漸地,太陽收了收自己的光彩,陽光就不那么耀眼,云霞也變淡了。接著太陽便依依不舍地消失在天空中。這一天,對于他們來說,確實是受益非淺?。乃麄兊哪樕峡梢钥闯?,紅,不是晚霞染的,而是內心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