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備戰秋播
- 這一方水土
- 樂逍遙也
- 11324字
- 2021-04-21 17:44:45
早晨,秋高氣爽,陣陣秋風吹拂著人們的面容,讓人感到絲絲的涼意,涼幽幽的,清爽怡人,不由貪婪地猛吸著清新的空氣。天空如此碧藍是那么開闊,那么幽深,那么曠遠。偶爾幾聲鳥雀的啁啾,也那么婉轉清脆,甜潤悅耳,叫人心醉。
“秋后十八天地火”已經過去。蘇北大地上盡顯出秋意甚濃,金桂飄香的景象。在廣葇的曠野上,被綠樹掩蔭的一座座房屋,多數是自成一體,成為一個個自然村莊,還有極少數的零星散落。這些草房子無序而又低矮地被各種樹木包裹著。他們才是大隊、生產隊的根本。他們很陳舊,因為日復日、年復年的陽光雨露,風雪摧殘,使他們已失去了強勁有力的筋骨,失去了飛揚跋扈的動勢,失去了趾高氣昂的氣勢。就在這草房子里面,住著莊稼人一家家、一戶戶,他們在渾圓而又厚實的屋檐下面,婚喪嫁娶,迎來送往。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重復著單調的而又不可或缺的,數也數不清的人情世故。日出而作,日落而歇,這種田園生活一輩輩,一代代,不知從何時開始,也不知何年是個頭。
一般的說,村莊是安靜的,只是罩在草房上面的魁梧高大的樹冠上有著很多的鳥窩,成了鵲兒們的天堂。它們肯鬧又能鬧,尤其是天亮和天晚,是它們最為狂歡的時候,盡情地使出渾身的解數,死命地聒噪。莊稼人愛聽喜鵲叫,那是有喜事來臨的征兆。最討厭的是烏鴉叫,那會有禍事惹身,每當聽到烏鴉的叫聲,人們都會往地上“呸呸”吐上幾口,驅走晦氣。
在這些鳥兒喧鬧的時候,往往也是雞犬不寧的時候。雞在草叢里,鴨在河塘中,狗在大地上走走站站,跑跑看看,到處聞一聞,愛管些閑事,也能不管不問。它們都悠然得很,自由得很。豬就慘了,沒有了自由,整天被關在圈里,供它吃,供它喝。它除了吃就是睡,只能在那個小圈子里走動走動。除了好的被留作種豬和母豬外,其它的在滿月后,一律給予“腌”掉的洗禮,從而失去了生育能力,擺在它們面前的就是長得快,拉得多。長得快好出售,好殺肉;拉得多,肥就多,推到田里收成多。最悲慘的要數牛了,出生后會吃草了,鼻子就被串起來了,它吃的是草,喝的是水,命中又不沾葷腥。尤其是冬天,還得吃枯草,大田的活還全都指望著它呢!莊稼人只有在草飼料上著眼,把草鋤碎,主張“要得牛上膘,寸草鋤三刀。”母牛還好,公牛除了特好的能幸運留下來做種牛,其它的都得被“閹”掉。“牛是農家寶,種田少不了。”莊稼人對牛很是重視,因為它能造福于人們,造福于社會,祖祖輩輩的種田人,都把牛視為至高無上的財富。
如今的牛歸集體,莊稼戶沒有牛,只有雞呀鴨的,豬呀狗的,這些跟莊稼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除糧食收成外,這些足以變換成錢或東西,來貼補家用。燈油鹽呀,醬油醋呀,針頭線腦的呀,這些都是日常必須品,全憑賣口糧怎么行?就是借人家的還要還的。這持家過時子就得從牙根省,從飼養家禽處著眼,從雞鴨屁眼去討零花錢。蘇北人就是這樣勤儉持家,否則會被說成“不會過日子”。
他們除了在田間地頭高談闊論,也會在莊前屋后,路旁樹下,答答呱,說說話,拉拉家長里短的,對一些事、一些人評頭論足,說三道四的,好的夸上了天,壞的罵入了地。如果吃什么好的,都會盛上一些送給左鄰右居,不在多少,嘗嘗味,嗒嗒鮮,相互分享。他們會在碗頭上共出情意,田園里瓜果疏菜,相互間從不計較,他們都知道鄰里關系的重要性。親幫親,鄰幫鄰,“遠水難解近渴,遠親不如近鄰”,一個思想根深蒂固,毫不動搖,就是好死外人,惡死家人。出了公社就是本公社好,出了大隊就是本大隊好,出了生產隊就是本生產隊好。甜不甜,家鄉水。親不親,家鄉人。一人出息了,各人的臉上都有光。一旦哪家倒了霉,破了財,大家都會力所能及地伸出援助之手,施舍一些,給點錢,給點物,眾人挑一人好挑,一人挑眾人就難了。誰家能保證自家就不出事呢!過頭飯吃得,過頭話說不得。不過人情歸人情,矛盾歸矛盾。大有大的矛盾,小有小的矛盾,并不都是一團和氣,矛盾貫串于一切事物中。這不,為了豬圈頭糞的質量,東方德和上官世中就差點動了手。
東方德家養了兩頭豬,原本豬圈前面的糞就不少,可他又把草木灰倒在里面拌一拌,這個糞顯得黑毒毒的。記工員在前面收方定等級竟把它定為一級。當東方丹陽他們幾個人推到這里,看小柴上夾著的紙上寫著“一級”,東方丹陽立馬說:“這個黑是假的,它是草木灰,這個糞的質量也就差了,草木灰是不能跟人糞尿放在一起的,包括豬糞雞糞等,這樣會降低肥效的。”
上官廣說:“不是一再強調說鉀和氮、磷不能混合嗎?會上也講過多次不準倒在一起。”
上官世中隨他們后邊也到了,他立即附和上說:“隊里早就叫草木灰不要倒進廁所和豬圈頭。可他就是不聽,思想太落后了,他就是故意的,成心的。走!這個糞我們不推,讓重新評估。”
就在他們要走時,東方德也推著空車子來到了。看大伙都不推他家的糞,就問:“你們怎么從我家這里跳過去啊?”
上官世中說:“你家的那個糞里都是灰,施到田里有什么用?”
東方德生氣了,“噢,別人家豬拉下來的是糞,我家豬拉下來的就不是糞?”
“糞是糞,可里面倒了那么多的灰,就沒勁了。”上官世中說:“不是叫灰單獨放的嗎?”
東方德理屈詞窮了,可心里又不服輸,一下子急出火來。“你別跟我沒屁扭出紋來,想找茬你就明說!”
上官世中也不示弱:“誰扭紋啦?誰找茬啦?我說的不對嗎?說到底,你不就想多胡弄些工分嗎?以次充好嗎?出發點就不正,糊弄鬼哩!還一級糞呢?屁!三級都不如。”
要是別人這么說,東方德也還罷了,不會往心里去,偏是從他上官世中的嘴里說出來,就不一般了,肯定是有用意的,他的心里就越發不能容忍,憑空陡增其無名怒火。人就是這樣,之間沒有隔閡,什么都好說,什么都能說,一旦有過口角,紅過臉那就不行了,說什么都會上疑,疑猜心加大,說的無心,聽的有意,總往自己身上扯,懷疑對方是故意刮腔刮調的,指桑罵槐的。“你才屁呢!你別總跟我過不去。我知道,還為上天的事,你一直還腫在心里,一口痰沒掉下去,就想在我后面尥蹶子。我告訴你,沒門!”東方德看上官世中如此對他,他料定還是幾天前的繩結沒解開,記在心里,一直耿耿于懷,現在剩機來逮他的由頭,抓他小辮子,就是要報復他。
他倆的怨恨起源于三天前。東方羽殺了一條狗,因狗沒眼色,亂咬人。晚上請上官世中、東方德等六、七個人到他家吃狗肉,大家開開葷,解解饞。莊稼人的日月是很艱苦的,不過年不過節的,一日三餐稀粥都不能保全,哪來的葷腥?一般的節氣都沒有,何況平常的日子呢!他們都興致勃勃地去了。上官世中比他們到的遲,剛進門,看見東方德,劈頭就問:“小德子,聶芹回來啦?”
東方德聽他“老人干”似地叫著自己的乳名就十二分的不快活,再聽他問聶芹回來沒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心里憋著的火一下子噴了出來,沖著上官世中吼起來:“都是你個小世中挑拔離間,不存好良心東西。”
上官世中也火冒三丈:”你個小德子什么東西!你眼瞎啦?出口傷人!“
兩個人各不相讓,各自往前沖,扭打在一起,把桌上盛狗肉的盆都打翻了。他們兩個還是被幾個人死命拉開,送上大隊去講理。
事情是由東方德和上官世友兩家引起的,他倆是老鄰居,過去好的不得了,就像一家人,逮個虱子都要各半分開吃,碗來碗去的,就差在一口鍋里吃飯。俗話說:“有一好,必有一老。”就在幾天前,東方德的女人聶芹同上官世友為自留地之間的溝發生了糾紛,互不相讓,就吵起來了,吵吵就罵開了。罵起沒好言,打起沒好拳。聶芹會罵,一套一套的,拉得彎調得圓。上官世友的老婆是二兩棉花——不別談(彈),笨嘴笨舌的,干巴巴地罵幾句就罵不出來了,索性躲屋里再也不出來,聶芹還是不依不撓,第一天罵累了,第二天不過量還是繼續。上官世友忍不住了,他原本就是個女人形,在罵人方面比起女人是毫不遜色,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上陣了,果然非常了得,從頭罵到尾,從上罵到下,不重茬,不打結。一天戰斗下來,聶芹看看招架不住了,喉嚨發干了,嗓子發啞了,她看敗局已定,就逼著東方德幫上罵,東方德原本就不會罵人。再說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像個女人呢?聶芹見他不罵,又叫他去打,他也不肯,其實他也不敢。上官世友有病幾年了,這幾年,隊里一直在照顧他,你還能去碰他嗎?你家家產大還是錢多,去給他填眼子?填都填不滿!那是碰不得,摸不得的。聶芹敗下陣后,把一股腦氣全出在自己男人身上,叫你去打他不能打,叫你罵他也不能罵嗎?真窩囊,憋屈,跟到這樣的男人算倒了八輩子血霉了,一氣之下回了娘家。這可就苦了東方德,家里又是孩子,又是豬呀雞的,還要參加隊里生產勞動。他已去帶過兩次,就是不肯回來,心里正惱著火。他把幾天的情形前后捋一遍,第一天,上官世友同自己一樣,既沒出頭也沒吱聲。可就在當天晚上上官世中到他家去了一趟,第二天上官世友就跳出來了。你說,這能不是他上官世中從中挑拔、唆使的嗎?肯定是的!
大隊領導給他們一頓訓斥,理由是都有責任。如果有一方退讓就不會吵起來,更不會打起來。“一個巴掌打不響的”,干部的話是合情合理的,他們不得不當場找出自己的過錯,作了深刻的檢討,并保證以后不再犯。
聽了東方德的話后,上官世中立刻反駁道:“尥蹶子!我才不做那小人呢!我這是對事不對人,說直話,說公正話。不像你小肚雞腸的,你是那個心,也以為別人都是。”上官世中理直氣壯地說:“話丟桌面上,理讓大家評。”
這時的東方德已顯得理屈詞窮,可他仍不肯認輸,“我不管是話還是理的,反正這糞要推走,不推走就不行!”
“不行又能怎樣?”上官世中也來勁了。
“我知道你們的本事大。”就在他們頂牛的時候,老主任上官正亞過來了。他望望上官世中,又望望東方德,他們在他嚴厲的目光下都低下頭去。“你們就像那觸角的牛,觸紅眼啦!就憑吵和鬧能把事情解決好嗎?東方丹陽,你說為的什么事?”
東方丹陽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上官正亞當即就批評東方德,“這就是你的不對。早就在會上、田頭上再三強調,草木灰不能跟糞類混合一起,可你偏要對著干。你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嗎?你得點工分事小,集體的損失就大了。損失了這么一大堆的優質肥!這就是糧食,還要搭上人工。我們積肥造肥,是要它生產出糧食,而不是虛假的數字。沒有糧食,要那工分做什么?現在是大集體,就是一個大家庭,要靠大家盡心盡意的添磚加瓦。它就像那大草堆,人人都去扯一把,能經得住幾扯!你也去唬弄,他也去唬弄,大家都去唬弄,集體不就垮了嗎?集體沒有了,家里還有嗎?鍋里沒有了,碗里還有嗎?與其說是唬弄集體,其實就是在唬弄大家,也在唬弄你自己!”
上官正亞的言語深深地打動了東方丹陽,他由衷地敬佩這位老人,鐵面無私,愛憎分明。正因為他的德高望重,在群眾中,人們都敬他、愛他,也有人怕他、恨他。他繼續說:“我們不管是誰,都不能做那種投機取巧的人,不能做小刁小猴之人,更不能做損人利己的人。就這堆糞,應該讓大家都來評評,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我認為,只能給個四級糞。”
上官正亞說的“我認為”,其實就是一錘定音了。隊長、會計都很尊重他,尤其在生產這塊更是不打他的臉,記工員更是飄若輕風了。不管怎么說,他定下了,連東方德本人都無二話可講,只能默認這個處理。
東方丹陽他們便開始裝糞,他未裝到三分之一,上官蓮也到了他的旁邊。“呼哧呼哧”地往自己車上裝一氣。她問:“你們早就過來了,怎么到現在還沒裝好啊?發生什么事了?”
“就為這堆糞。記工員看這里面黑毒毒的,誤認為是高質量,就定了一級糞。”東方丹陽邊往車上裝著糞邊說:“我們看是草木灰漚制的,質量不好,不肯推要到下家推,東方德跟上官世中為此就強博起來了。虧得老主任來了,遲點就打起來了。這不,剛處理好。”
“原來是這樣,我以為你們到哪里歇一會去了,”上官蓮把锨口按在車耳上劃去沾在上面的草絲。“他們呀,這是驢肚里有病。”
“憑良心說,怪東方德。”東方丹陽憑心而論。“你有什么理由跟人家來勁頭?純是無理取鬧。”
“他呀,是桃子吃掉了,核子還在心里呢。”上官蓮氣喘吁吁說。“事情一經發生,不可能那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總得留一點痕跡,多少總會有點成見的。”她停頓一下后說:“除健忘癥例外。”
“你說得倒是很精僻,看問題竟如此的全面、透切,‘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東方丹陽由衷地說。“一個姑娘家能有如此見解還真的不易得。”
“看你說的,可帶有小看人的味道哩。”上官蓮微笑著說。
東方丹陽忙辮白著說:“不是的,不是的,你別多心。我意思是說你比其他姑娘更出眾。”
上官蓮聽后心里甜絲絲的,“其實人說話要是走頭腦里過一下,講出來的話都是傍七傍八的,看人也好,做事也罷,總是能達到八、九不離十。”上官蓮說到此朝東方丹陽笑笑說:“就像莊上人都叫你‘俏姑娘’,就很形象,很貼切嗎!”說完就輕聲笑起來。
“你也把我說成是女的了,我可是堂堂七尺男兒。”東方丹陽無奈地笑了笑。“都把我說成女人,這是夸我還是罵我?”想到此,他東方丹陽的心里總有幾分的不自在。
“當然是夸你了。”上官蓮看東方丹陽推起車子走了,她也迅即趕上去,“說明你人長得好看,本來就是男生女像嘛,跟大姑娘似的,人家才這么說的。我看大伙說的蠻貼切的,這叫貼船下篙。”
“你就別譏諷我了,我都被你說的不好意思了。”東方丹陽走在前面,健巧如飛。現在他的車子推得很熟練,知道怎樣用力和省力。他認為在拿起車把時,首要地把握住車子的平衡,然后要在穩的前題下,用力往前推,車絆掛在肩頭上的重量要與兩手的重量相互動,做到一張一馳,張馳互換。兩個車把之間用繩和布條織成的帶子掛在肩上的叫“車絆”。走在路上要知道善于利用蠻力、忍力和巧力。當用勁時,憋住氣,頂上前去不可息氣,要一鼓作氣。當堅持時,千萬不能輕易放棄。還要利用好車子的緩沖力。東方丹陽這段時間對車子的摸索,得出的就是這樣的結論。眼下,他推得像小山似的一車糞,輕松自如,原本路上有小溝小塘的,可他利用小車的慣力,一直保持著不變的速度,平穩地行馳。
上官蓮跟東方丹陽相比就要遜色一籌了。說實話,一個姑娘家在展示體力方面跟小伙子是無法比擬的。這不,她在東方丹陽后面緊追慢趕,已是氣喘吁吁,距離也在不斷拉大。她有心想讓他慢點等等,可她又感到太沒面子,張不開這個口。不叫他等吧,自己肯定是趕不上他,她又不愿失去與他獨處的機會。情急之下,她喊道:“怎么?你是生氣了還是害羞了?拚命地跑。”
“我沒跑!”東方丹陽回過頭望望,上官蓮已離他近二十米遠了,他放慢了腳步。“生什么氣呀?沒有,你看我是那小氣的人嗎?我是看他們都過去了,想追上他們。”
“呦,這么一刻都離不掉啦?”上官蓮很快趕上來。“他們能摔掉你嗎?放心,肯定會等你的。”
“那是。可我也不想讓他們等的太久。你看他們去學耕田了,分明是在等我。”東方丹陽滿有把握地說。
他們幾個人把空車子放在田里,站在田頭上看著上官廣人五人六的耕田。這是條多好的壯牛啊,全身的毛黑緞似的,四只蹄子有力地刨著地,走起路來一步一個腳印,緩慢而又扎實。兩只雞蛋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大耳朵前面長兩個尖尖的硬角,像兩把鋼鉆,用來決斗和防身。繩索似的尾巴,一甩一甩地趕著脊背上的蒼蠅和牛虻。此時,只見上官廣一手扶著犁,一手拿著鞭子,口中不住地吆喝著:“直走”、“拿踩”、“墑子”、“貼著走”。這些是老犁手對牛發出的指令。其實,上官廣自己也許都不知道這些指令是什么意思,他也是聽老犁手們這樣叫。全不知人家那是有針對性的,他這是胡亂地叫,瞎指揮。把牛說的沒了主意,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他憑白無故地還朝牛屁股上打上一鞭子,罵道:“掉蛋東西,你想死了。”牛被他一打一嚇,一個猛勁往前一沖,犁底往上冒,碰到玉米根上,迸起一大塊土。上官廣的手一蹦失控了,犁把從手中脫落,犁被牛拉跑了,大家“哈哈”大笑。
東方丹陽和上官蓮把糞倒掉過來時,牛被耕田人又牽回來了。對于牛,莊稼人是有很大講說的。分為好牛和孬牛。孬牛早早出手淘汰。怎么辮別,莊稼也很有一套,好的牛個兒大,肩峰很高,旋渦生在四肢主骨上,勁頭足。還要看體形,看牙口,看精氣神兒。有了這些,就能挑到一條好牛。而真正的關健,是要看牛的脾氣。你得用鞭子一甩,“嗖”的一聲,好的牛會瞪圓了眼睛,左蹦右跳的,這才是好牛,干活下死勁,發步快,干得歡。孬牛呢?聽見鞭子響,驚得把腰往下一塌,閉一下眼睛,忍住不動。這樣的牛,活一旦重了,它會索性躺下來,讓你打讓你踢,純屬懶牛。更細節的那就是開牛行的人了。現在,只見人家老把式,不慌不忙地讓牛走在墑溝里,輕輕吆喝一聲,牛直往前走,老把式把犁把輕輕往上一提,犁便直插土中。只聽老把式一個“哼哼”打起來,唱歌一樣,悠揚頓挫,拿上彎調得圓,蠻是好聽。有人說是叫號子,給牛鼓勁。有人說是唱歌給牛聽。不管怎說,牛很是受用,很是高興地擺動著尾巴,在屁股后面左右拍打,渾身充滿了無限活力。犁跟箭似的,把泥土翻起一條金浪。其它的幾條牛也都跟著開始了。一個犁把式打“哼哼”,個個都受到感染,也隨后七齊八不齊哼起來了。不由讓人想起小時候的謎語:“鐵片對鐵片,彎弓對直線,前面四條腿,后面跟個狂嘮鬼!”
上官廣望著人家耕的暢快,嘴里還在念叨著:“這個牛,不聽話,掉蛋東西。”
“這不怪牛,要怪還怪你人。”東方丹亮說:“你不停地發指令,讓牛不知怎么走。我告訴你,是這條牛的,要是那條大水牛,恐怕都倒轉了頭,角朝你了。”
上官勇接著說:“就憑你沒個正形樣,牛能服你么?人要耕田,鬼也要耕田,讓你耕出來田,有大山溝,有冒犁子,原封不動,耙都耙不平,麥子怎么種?”
上官廣說:“這是剛開始,不適應。有兩天一耕就會了。”
“對呀,做什么事情總要有個過程。”上官蓮說:“要學嘛,應該在耕過的第二遍或者三遍田里學,那個土松,地也好耕。”玉米茬離種麥還有一段時間,到秋分后才能種,不分不種嘛。所以在這段空隙時間內,玉米茬是要耕上好幾遍的。深耕曬垡,莊稼人認為,耕一遍等于上次肥,勤耕細耙是傳統經驗,耕過耙,耙過再耕,越操田越熟。
上官廣他們幾個正在談論著耕田的事情,東方丹陽還是忍不住地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想要問清存在心頭的疑團,他問道:“你們說上官一進也不是記一天工了,難道說他對草木灰和糞不能混合用也不知道?”
“不可能的。他肯定知道。”東方丹亮皺了皺眉頭。“我記得開會時,他還在旁邊順著正亞叔講過呢!”
“那東方德家的糞里倒了哪么多的灰,他是沒看到還是認不識?怎還給它定為一級糞呢?”東方丹陽更是不解地問。
上官廣沉思了一會,看出了門道,“噢!這個家伙在‘行陰’呢!他做好人,把燒紅的磚頭往別人的手里塞。”
東方丹陽說:“就是啊。我認為,要是質量都差不多,上下懸殊不大,比如說在二、三級之間,定二級高了,給三級又低了,那就定為二級,眾人也能理解。可質量這么明顯他為什么要這么定呢?我想啊,他要是定為三級,東方德對他不快活,定為二級,自己也認為不值,別人也會遷怒于他,他索性定為一級,東方德會感激他,別人如果不追究,他也沒損失,損失是集體的,是大家的,他落個好人做做是穩嫌不賠。如果被別人看出來說出來,他就裝糊涂,糊涂自有糊涂的好處,糊涂自有糊涂的妙用。等級降下來,你們吵,你們鬧,與他何干?東方德怨的也是別人怎么也怨不著他,他是快刀切豆腐,兩面光,反正都是好人。狡猾又陰險!”
東方丹亮認為東方丹陽分析得在理,透切。“這個上官一進真是個陰險東西,要不是正亞叔來,上官世中和東方德肯定打起來了,事情鬧大了,他倆的仇也就結下了。鍋尾根起,罪魁禍首不就是他上官一進嗎?他不就是個標準的拔火棍嗎?這絕頭主意是從哪想起來的?用心良苦啊。不得不佩服這家伙有心機!”
上官廣說:“喔!你們不知道吧,這套手段他上官一進家還是祖傳的呢!你們就從他平時說出來的話就知道了,哪句話不要人去好好想一下,醞釀一下才能反應過來,都是陰觸觸的,他還一點都不笑,讓你自個想去。我聽爸爸說,上官一進的祖父不但是個陰觸鬼,還是個缺德鬼。其實,他也屬于個律師,一輩子專門給人家寫呈子,也叫狀子,現在叫訴狀,幫人家打官司。作為律師,理當受到人們的尊敬和愛護。可他呢,缺乏道德素養,也就讓他一肚子的好才學變成一肚子的壞才,好事不做,壞事不斷,盡做些損人利己的事情。由于他當時所處的又是黑暗社會,更讓他的壞變得越發不可收拾。所以人們都惱恨他,鄙視他,又不敢得罪他,在背后都叫他‘黑鼻訟師’。”
見各人不講話,都在靜靜的聽,上官廣繼續說:“人家律師是履行法律所賦于的職責,伸張正義,扶正匡邪,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而他是到處煽風點火,拔弄是非,做拔火棍,挑動人家吵架打仗,然后再促動人家打官司。這樣,他就從中攫取律師費,收取漁翁之利。”
“缺德鬼!”上官勇氣罵道:“怎做這缺德事呢?”
上官廣回答說:“這就是人的品德問題。有次,他又向毆陽家借錢,人家不肯,因為以前借的錢還一直沒有還呢,又來借,肯定不樂意。再說錢到他手里肯定是肉包子打狗,不得回頭,有借無還,人家又不是開銀行的,哪有那么多的錢填他的無底洞!他就懷恨在心。終于有一天,毆陽家與別人家發生了點口角,其實也沒什么大了不了的事,可經他一挑一拔,事情來了,吵呀,罵呀,競打起來了。他撐著那家不要讓毆陽家。那家人說:本莊本鄰的,也沒得個損傷,一些半拉的事兒就算了,得過且過。他一聽老大不痛快,出主意給人家做傷,人家不樂意,他親自動手,用鍋鏟子把人家孩子的頭給磕破了,人家傻了,人卻高興地說:‘好了,好了,贏了,贏了。快哄哄孩子。’就這樣,憑白無故的把毆陽家告去蹲了牢。理由是毆陽家行兇殺人,手段殘忍,情節惡劣,竟連孩子都不放過。縣太爺是高高在上,也不作任何的調查,只憑他一張訟狀和孩子血淋淋的頭,就定了罪。你說人家冤不冤枉。”
“那個社會,也是暗無天日。”上官蓮不平地說。“什么事也該問個青紅皂白噢,全憑嘴說。這不又是一樁冤案嗎?”
“一家人還像一家人,什么人還養什么人。你看那上官一進,真正秉承他上人的衣缽,陰險著呢!”東方丹亮說:“我們剛離校門那會兒,他總是說些陰腔刮調,冷潮熱諷的話,陰死不沉的,讓你打不得,罵不得,又笑不得。”
“用心眼待人沒好處的。”上官蓮說:“這樣的人,以后就不要跟他對坐,離他遠點。”
上官勇問:“我搞不懂,怎么要他當記工員的?人多呢?哪個不比他強!最起碼比他誠穩。”
上官廣說:“老隊長和我爸原本就不同意的,是會計上官一榮力爭要他當的。說他剛結婚,讓他的新媳婦能看好他的能耐,等有了孩子就能完全拴住她的心了。為了成全他這個人家,才松了口”
“這話倒是實情話。像上官一進能娶個媳婦也實屬不易,就因他家的口啤不太好,”東方丹陽很是贊同地說:“何況還娶的那么漂亮。”
上官蓮白了東方丹陽一眼,“看你說的,有哪么好嗎?”
東方丹陽訕訕地笑笑,“我是按上官一進的目光去衡量的。”
“可讓他當了,本該盡心盡意勤勤懇懇地干好工作,可他卻整天跟上官一榮綁在一起。”上官廣又開始講:“并不是他們在一起就不好,而是他們有用心。”
“有用心!”上官勇問,“想干什么?”
“他們想取替老隊長,上官一榮當隊長,上官一進當會計。”上官廣告訴大家:“他們一直在做著小動著,寫材料向上面打小報告。”
東方丹亮驚詫地睜大了眼,“不會吧!他們倆個整天在老隊長后面屁顛屁顛的當順毛驢,老隊長講什么,他們馬上附和上去。乖乖隆地咚,我還把他們當成老隊長的左膀右臂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官廣回答說:“他們來拉攏我爸,我爸才知道事情的真象。在替換老隊長上,我爸是旗幟鮮明地不同意。再說群眾也不會同意的,誰不知道誰啊,他們能跟老隊長比嗎?”
“社會上確實是很復雜呦。什么樣的人都有。”東方丹陽很是感慨地說:“‘莫道直中直,須防人不人。’人與人之間,唯怕當面說好話,背后下黑手。”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老隊長說話雖粗點,可他在生產上確是有一套的,那是相當地精通,人也耿直,說話做事不鬼不水,按排生產有頭有序的,隊里能有幾個不信服的。像這次的秋播規劃,也就是明年的總布局,這會兒都制定好了,明年各田塊的茬口按排,各種作物要種多少畝,肥料的配備和需求,籽種、農藥準備要多少,勞力的按排,都已經制定好。像這次小麥籽種,老隊長和我爸統一意見,就是購買一些‘泰山四號’試種,好就留著下年大面積播種,不行就淘汰。老隊長的觀點是,籽種上不能人云亦云,在人家那里高產到你這里就不一定還高產,氣候、水土和溫濕度,耐肥程度,是否抗倒伏,還有是早茬口還是晚茬口等等,對產量都會有著一定的影響。一下子大面積播種,風險太大,要穩扎穩打。所以,每次推糞,總是要求我們多少步倒一灘糞,這就能曉得一畝田已經上了多少擔底肥,以致以后好上肥,”上官廣輕咳了一聲,繼續說:“上官一榮和上官一進他們能嗎?他們也不懂,可以說,他們在生產上是一門不門,還能知道該收該種,還是農活按排。事情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看人家吃豆腐牙快的,臨到自己頭上就不曉得從哪下口了。”
“是的呢。”上官蓮感觸地說:“看花容易繡花難,他們還不知隊長怎么好當呢!就沒想過幾百張嘴等在那里呢!生產搞砸了,收不到糧食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沒有好的領頭雁是不行的,隊長,在一個生產隊是起著關鍵的作用呢!”
“秋播規劃對來年生產至關重要,所以一個生產隊的布局規劃也是相當復雜的,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老隊長真是不簡單啊,一個不識字的人,竟能掌握好這么大的一盤棋,不得不讓人嘆服。”東方丹陽由衷地說道。
他們一行五人一趟來一趟去,一路談笑風聲,好不熱鬧,引來眾多的目光,讓他們感嘆不迭,也讓他們羨慕不已。“還是年青人好啊!”他們就這么走著,說著,談著,笑著,全然沉浸在歡愉快樂之中。“你們這幾個,跟你媽個巴子百靈鳥似的,喳喳喳的叫個不停,看你一個個的高興勁,是得你媽一缸金子還是一缸銀子?”老隊長到跟前還沒注意呢!
他們面對老隊長只是“嘿嘿”的憨笑著。
老隊長說:“你們幾個,明早就不用點名了,跟老主任一起去供銷社購買十幾包尿素,回來后,就跟老隊長一起去把麥茬稻的穗肥撒了,不能誤了季節。要跟老主任多學點,不會就問。別他媽的整天就知道嘰嘰喳喳,嘻嘻哈哈地東一榔頭西一棒的。多學點種田知識,對誰都好,技不壓人。媽個巴子的,一個個的聰明是聰明,就是他媽的不用心,什么時候能長大?上官蓮就不用去了。”
“不嗎!叔,我要去!”上官蓮生氣了,撅起了小嘴,撒嬌似的,“叔,我要去嘛!”
老隊長望望她,看她的小臉急得粉紅,就面帶笑容地說:“媽個巴子的,鬼丫頭。好吧,你也去吧!這樣也好,你和老主任一人一包,老主任年歲大了,就少推點。這幾個調皮搗蛋的一人兩包。‘籠頭’要上緊點,看以后還學孫猴子不!”
他們幾個知道老隊長是疼愛他們,別看嘴上罵罵咧咧的,實際是帶有嬌慣的意思。他們都不是三歲的孩子,好話歹話能聽不出來?東方丹陽說:“叔,你太冤枉我們了,我們可是駝背人拾豆子——老實(拾)到地呀!”
老隊長被逗笑起來,大伙也跟著笑。“媽個巴子的,別跟我耍嘴皮子。你們老實,你們要是老實,世上的驢就是三條腿了。你們幾個聽好了,做人做事都要誠實、認真,做一樣像一樣。既然種田了,就要學會種田,種好田。要有志氣,不能只知道聽人家說,人說東就東,人說西就西,沒得個主見。有時間多學點種田知識,媽個巴子的,你們年青,都比我有文化,不能屬算盤珠子的,拔一下動一下子。要多用心,多動腦子,要多學,多問,多掌握,以后這片田地,是長莊稼還是長草,得靠你們呢!不能讓人說你們都是吃‘二飯’的料。我看好你們,都是他媽的好東西。”
上官廣說:“叔,我們在種田上什么都不懂,有你安排,我們聽從就行了。”
“媽個巴子的,我能跟你們一輩子呀!看來你爸也沒教你種田的東西呀?這個老東西,想把學問帶進棺材里去呢!明天,你們多問問他。好吧,你們推吧!”老隊長說走就走了。
東方丹陽見老隊長走遠了,轉臉對他們說:“人聽話要聽音。老隊長是在夸我們,對我們抱有很大的希望。可又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上官廣說:“對呀,我們以后要聽老隊長的話,做出實事來讓他高興高興。”
“老隊長希望大家多掌握種田知識,”上官蓮說:“將來能做好這方水土的主人。”
“趕明兒要多請教正亞叔呢!”東方丹亮發自內心的說。“不能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了。”
剛離開的老隊長又回來了,老遠就喊:“東方丹陽,你過來一下。”
東方丹陽放下锨,小跑到老隊長跟。老隊長把他帶到屋后,見一個姑娘站在哪里。老隊長說:“你們談吧!”
東方丹陽走近一看:“毆陽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