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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總是惹事

  • 這一方水土
  • 樂逍遙也
  • 15502字
  • 2021-05-27 19:32:30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么復雜,撲朔迷離,解釋不清。越是想往的,想要擁有的,越是得不到,顯得那么遙不可及。越是討厭的,厭惡的,偏就是驅趕不走,爛膏藥似的沾在你的身上。就像這個“窮”字,它就陰魂不散地纏在人們的身上,拍不掉,打不走,更像一把利刃,永久地懸掛在莊稼人的頭頂上。莊稼人怕它,憎惡它,千方百計要遠離它,驅逐它。古往今來,還是枉費了片片心機。“窮”字仍是有恃無恐地戲弄著莊稼人,成了莊稼人的心頭病。他們對它恨之入骨,耿耿于懷又念念不忘,想的是它,做的是它,張口閉口還又總是它,一直掛在嘴上,不經意說出的話,也會有意無意的帶著這個“窮”字來。樂在呢,說成是“窮樂在”;快活呢,說成是“窮快活”;話說得頻一點多一點,說是“窮嘮叨”;吃飯生猛一點,說成是“窮神”......由此可見,莊稼人同這個“窮”字是結怨已久了。

“窮則思變。”要想驅逐這個“窮”字,談何容易。東方丹陽和老主任、老隊長為此事是煞費苦心,絞盡腦汁。現在,田已分到各戶了,問題也隨之而來,焦點還是這個“窮”字。具體表現在個“錢”字上。按理說,田已經分到各家各戶,該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各家自掃門前雪,跟干部已扯不上絲毫的關系。干部呢,也無須再為各戶去操心勞力,還去管他人的瓦上霜。再說,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呢!落得個清凈。

東方丹陽他們不是這樣認為的,當然也沒有這樣去做。他們把干部工作的重點也隨著形式的轉變而轉換。原先的生產隊,是集體經濟。而今已是個體經濟,經濟的權力都下放到個人手中,由他們掌管著錢糧,那么國家下達的征購糧和上交款項,也就得相應地分配到各家各戶。以前是隊里統一交清,剩余再分配。現在要各戶自己去交,這就得讓群眾早知道,他家全年應交納多少的錢和糧。簡稱“三糧五錢”。即:定購、超購和議購為三糧。五錢是農業稅、公積金、公益金、管理費和代辦費,莊稼人具有交納這些糧錢款項的責任和義務。自古及今,莊稼人說交的是“錢糧馬草”,完的是“皇糧國稅”。免不得,躲不得,更是抗不得。否則就是抗糧抗稅,就是極大的犯罪。

假如莊稼人田里收不到,除自己的嘴沒處安放外,國家的這些款項將拿什么去完成呢?分田的目的和價值不就毫無意義了么!那還不如不分呢!只有讓莊稼人多生產出糧食過上好日子才能體現出分田到戶的優越性。他們感到自己肩上的擔子并未輕,而是越發沉重了。田分了,干部并不是甩手客,什么都撂開手啥事都不管那么簡單,而是要在轉變中去發現問題,更好地去解決問題,為他們排憂解難,真正地把他們引上富裕的道路。

眼下,他們的困難就擺在面前,急需要解決。莊稼人雖然分得了土地,可要想讓田里產出糧食來還要下大氣力呢!智力、物力和體力。智力,是憑著各自的本領,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再有上面的技術指導,在拔弄土地上還是能夠應付的。體力,對莊稼人來說,他們是決不憐惜的,他們就是以能吃苦耐勞而著稱,還能怕它苦和累?所缺的就是物力,也就是錢。

以前是以生產隊為單位,在年初青黃不接的關鍵時期,隊長和會計到銀行去做個貸款,就把全年所需的農資全部買回來,到時糧食收下來變賣后還過去也就萬事大吉了。現在不同了,性質已改變,其它相應的東西也隨之有所改變。農戶與銀行沒有任何的關聯和瓜葛,說什么也拿不到貸款了。

沒錢,一事無成。莊稼人更是如此,空口說白話,還辦什么事?下多大功,收多大益。田里的莊稼是把樣子給人看的,不下功夫,不下本錢望天收,莫說莊稼長不了,怕連草都長不好呢!有人說急中生智,有人說病急亂投醫。不管怎么說,活人總不致于被大山芋給憋死!東方丹陽還是想出了辦法,為全年做了一整套的計劃,在同老主任和老隊長反復商量后,拾遺補缺,感到完善盡美了,這才在群眾會上提出來,讓大家計論,征求意見。

“我們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各家各戶的底子,不用多說,大伙心里都有數,都不好過。兜里羞色,捉襟見肘呀!難呀!這也難怪,這些年來,大家的收入就沒能過關,能有個結結巴巴不斷頭的稀粥喝,也是在“省”字上下足了功夫,稍許放松點,一日三餐的稀泊粥都難以為繼呦,還能有結余么?人會說‘好家分窮了’。的確如此,現在我們從大集體中分離出來,分到什么呢?”東方丹陽朝大家望了望,并沒有中止他的講話,“什么都沒有分到吧!隊里就是個空架子,窮架子。隊里窮,個人窮,這樣一來是越分越窮。所幸的是,各家分得了土地,賴以生存的土地。可我們不能就這么趴在地上啃泥土啊!要讓它產出糧食來才行!怎么產?憑著兩手空空一張嘴嗎?敢問在坐的,你們為今年的再生產準備了些什么?農資有了哪些?肥料農藥又準備了多少?”

在東方丹陽一連串的問話下,大伙兒都聳拉下腦袋,不時泛起一陣陣紅暈來。只知道分了田是滿腹歡喜,其它的事還未曾考慮,擺在“沒”字上呢!種了多年的田,還不如一個小雛鳥呢!真丟人。

“季節不等人。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東方丹陽繼續說:“我知道,有人考慮了,有人還大被蒙頭沒作驚呢!考慮與沒考慮,我敢說,普遍存在一個大問題,就是沒錢!誰不知道早計劃早按排的好呢?錢可是硬門檻子,這就是沒錢的苦處啊!”

東方丹陽的錘子一下子砸在了大伙兒的鼓當心,說到他們的心坎上,引來一陣陣的唏噓。“是啊,手里空呀!”“眼下,手里一個子都沒有。”“莫說化肥、籽種了,媽的,我要買個掃把、木锨的錢都沒有”。“今年光有土地,不知怎種呢!真要清水下白米望天收哩!”

對眾人的紛說,東方丹陽無暇顧及,還是繼續他的講話:“以前,生產隊里,每到春頭上,都是到銀行做個貸款,就渡過了難關。現在已是今非昔比,我們的性質已改變,銀行與各家各戶沒有經濟上的往來,我們曾跑了幾次,都是無功而返。人家原本就沒有這項業務,同各戶既無信譽可言,又嫌數額太小,雞零狗碎的,貸也麻煩,收也麻煩,一句話,挑不起人家眼皮子。如今,銀行這頭已是此路不通。有人說,拿‘黑市’貸款,這個我們不敢拿,也不能拿,我也奉勸大家不要拿。它比銀行的利率高上幾倍甚至十幾倍。我們莊稼人的收入,原本就是微薄的,所產生的效益遠遠不足以償還這巨額的利息,收不敷支,得不償失。假如辛辛苦苦一年下來,再還不起這高利貸,那就倒了血霉了,它利滾利會壓死人的。當年還不清,下年更難還。‘陰天拖麥桔,越拖越重,’千萬不能靠它,它是靠不得的東西。”

東方丹陽稍作停頓,見各人都平靜的聽著,他又說道:“那么貸款拿不到,高利貸又不能拿,手里又沒錢,農本沒著落,田就不種了嗎?任其田里長草么?或者是人種我也種,人忙我也忙,應差式的不問收成!像這費力又費神的還不如撂荒呢!”

他的一番話,讓與會的每個人都感到事態的嚴重性,臉上堆積的愁云更凝重了。會場上異常的寧靜,除了無奈的嘆息,就是男人們抽煙的巴嗒聲及女人們納鞋底扯線發出的嗤嗤聲。各人都在為全年的收成堪憂,為全家的生計堪憂,都到了一籌莫展的程度。

“還能就這么等死不成?”還是東方德打破了僵局。

各人都順著桿子往上爬,“總得想想辦法呀?”“莊稼人當年不收當年窮,不能眼睜睜坐等喝西北風吧!”“田分到手了,自己不吃也得把上面的那碗給盛起來,還得交呢!”“誰都會說想法子,怎么想?總不能去偷和搶吧!他媽媽的,只指望田分到手,自個兒擺弄會舒心樂意的,會過上好日子的。那曾想還有這么多事呢!難怪人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這叫看事情只看腳面上。”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開了,都是些泄氣的話,都是些傷氣無助的話,沒有能說出行之有效的方法來。老隊長聽得煩了,大聲說:“都別說那沒用的,活人還能被尿憋死?就知道瞎嚷嚷的,能嚷出個什么來。還聽丹陽說。”

“我們也沒有十全十美的辦法。”東方丹陽顯出無自信的神態,“只是個不成熟的意見,還得同大家協商,具體能不能行,還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聽到有了辦法,大伙陡然精神倍增,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東方丹陽,眼神中充滿了急切的祈盼和希望,迫不及待地催促著:“有什么好方法,快點說說呀!”

在眾人的催促下,東方丹陽仍帶有疑慮的口吻說道:“我們認為是好方法,只是還有點吃不準,不知可行不可行。因為好多的事情帶有著一定的利和弊,風險和成功往往是并成的,有得也會有失,這是我們每個人都要認真思考的問題,得大于失,還是失大于得,在取舍上,大家要有個明確的態度。我丑話說在前頭,這方法也不是十分完好的。當然是得的越多越好,失的越少越好,那怕是零風險才好呢!我要重申的,就是看準了的道,成與敗都不能有怨言。”

“那是當然了。只賺不賠容易么?種個田還望天收呢!養個豬呀雞的,也不能說是穩打穩賺呦。運氣好還行,運氣不好,連本帶利打水漂漂,本利無歸。”上官世中搶著說。

“還搭上人工呢!”上官一龍接著說:“可哪怕就是會賠本,這些禽畜家家還是要養的。”

“做什么事都有風險。不能說有災害田就不種了,還得要種。現在分到手了,更得要種,還要種好。不能說怕風險就撂荒養蛇,省事無事吧。”東方丹羽說著雙手一攤,顯得很無奈。

“問題就在這里。”東方丹陽接著說:“過去是大集體,隊里的決策人是隊長和會計,圍繞著上面的大致方針,就能一錘定音,做出決定,出了差錯,有上面罩著,兜著。現在呢,決定權下放給個人,只要在集體大的框架下,盡可自作主張,自行其事。按照以往種植習慣,當然也是我們的主觀方向,以水稻為主,其它作物為輔的種植路子,這既符合上級指示精神,也順應大伙的意向。水稻的穩產和高產是勿用置疑的,可對它的投入也是浩大的,所需的資本是其它任何作物都無可比擬的。這些大家也是深有體會的。在投入上,就眼前而言,重點在資本上,所需的就是錢了。可難就難在這錢上,苦就苦在這窮上。沒錢沒鈔,要啥沒啥,巧媳婦還難為無米之炊呢!空有一片好土地,不能叫它長出好莊稼,大家的心里一定不是好滋味吧!”

“可不是嗎!大家是光著急不出汗,心里憋屈著呢!丹陽啊,”上官世貴慢條斯理地說:“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大家的心里明鏡似的,不糊涂。可事情總得想個法子啊?家有千口,主事在一。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你們就是大伙兒的主心骨,領頭雁,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不要有顧慮,大伙都聽你們的。你們不會把大伙往水里攙的,大家信任你們。”

“就是的。”上官世榮笑嘻嘻地說:“你們肯定有法子了,就別賣關子了,快說說吧!”

眾人都附和著:“就說說吧!心里都急出火來了,季節不饒人,說到就到了,各人手里還一無所有,這可不是個事啊!”

“急,這是肯定的,誰個不急啊!我們同你們一樣急,都是天底下的人,不是吃的天禾天草,都是從泥里刨食吃的人,到這程度還不急就不正常了。”東方丹陽向周圍掃視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們是這樣計劃的。這叫富有富計劃,窮有窮打算。上半年仍以春茬稻唱主角,這是決不動搖的,各家不可掉以輕心,千萬不能放松。這是全年的基礎,多少事在指望著它呢!假如沒個好收成,那么國家的征購就沒處起土了,舉家過日子,嘴也要吊在二梁上喝西北風了。這可不是玩意打仗鬧著玩的。一定得重視,還得全部要栽雜交稻,既保穩產還要高產。家里有糧,心里不慌。可這不管是穩產還是高產,總得下本錢呦!錢從哪里來?從什么地方起土呢?我們反復考慮協商,今天把我們的主意拿來同大家一道商量,如有什么意見和建議,盡管提出來,一同探討,總歸是家里事家里了,本隊的事呢,還是本隊了。大家各抒己見。我要強調的,就是一旦做出了決定,就不能再更改了。”

“那是當然了。人是一句話,佛是一爐香。”

“隨說隨翻還是人嗎!”

眾口紛言,一句話,就是一心盼著能有條走出困境的路子。

“還有就是對我們的舉措,要嚴格保密,不能廣播似的到處宣揚。我跟你們說,有些事情只能在暗地里悄悄進行,因為不是官冕堂皇的東西,也就不能大明直之的去做。它同上面的政策是否相符,我們還吃不準。但在不違反政策的前提下,能獲取更大利益又何樂而不為呢!就像搞聯產計酬時,我們干脆分田到戶一樣,是對是錯沒拿帳看呢!我希望大家管好自己的嘴,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如此說來,肯定是關系重大。”上官世榮把煙袋從嘴里拿下來,手在鼻子下揩一下說:“各人就不要去說了。肚里能盛下幾大碗飯,難道盛不住一句話么?直接把它爛在肚子里,脹不死。”

上官世榮的話得到眾人的認可和贊同。東方丹陽見此,心里很高興,他滿意地說:“為了解決這上半年農本的問題,我們準備把總干渠堆上的樹木全部分給大家,以解這燃眉之急。堆上的樹啊,我想也有些年頭了,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好像就是這個樣子。”

東方丹陽話一落地,引起了共鳴,大家興奮起來了。“對呀,那些個寶貝樹,少說也有十五、六年的根本,老是那個鬼樣子。長死不嚇人!”

“里面雜七雜八,亂七八糟的,小樹被大樹欺的不死不活的,可小樹又死命纏著大樹的根與它爭力。它長不起來,叫它也不要長,一操兩窩蛋。長樹不行,雜草倒是茂盛,足有半人高。”

“這些年哪個去問過它?除非想起來去抹把樹葉子造綠肥,別的還有什么用!”

東方丹陽見惹起了眾人的話頭,也就沒完沒了的。他提高了音倍,要壓住眾人的聲音:“大家既有了這樣的認識,我們索性把它分掉,以后再重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由于雜亂無章的又參差不齊的,也不好去作進一步的評估,也就這么馬馬虎虎的上下差不多分一下,原有的樹木也不盡相同,希望大家分到以后,不要去斤斤計較,雞蛋還有大小呢,打人不在乎一掐嘛!分呢,見人見份子,按人口分配,一家一段,你家范圍內,一切都歸你,上面的樹木你處理后,要確保重新栽上。當然以后還歸你所有,好壞都是你的,自栽自管,就看自己本事了。這當中有個規定,各家要統一的栽意楊樹。現在樹苗已上市,各家不要把樹賣了,認為錢好用,就忽略了重新栽樹。我告訴你們,這樹是不能拖的,一拖就是一年,遲栽一年,你的樹就沒法趕上人家的樹了,就永遠躲在別人的樹下剩蔭涼。大樹底下難成林嘛!所賣得的錢,我估計,滿夠上半年種田的成本。”

大家興奮了,話也多起來了。東方丹陽用手示意一下,等差不多又安靜下來,又聽他說道:“這個樹怎么把它變成錢呢?不管大家想沒想好,我們呢,放出兩條路子。第一是大家自行出售,隨行就市,好壞是你自己的事。第二呢,是老隊長家有個親戚是鄰公社木器廠廠長。我們已跟他談好了,大小都要,只是大有大價格,小有小價格。當然了,價格在總體上比市場上會低些,不同意呢,也不勉強。”

“唉呀,零敲不如整打的。”不用說,東方德是贊成整賣。

東方羽接口說:“當然是整賣好了。這東西是硬頭貨,推來推去的吃苦受累不說,就曉得推到集上就賣掉啦?蹲在那里曬魚干子,多賣兩子也不劃算。我賴,就在家賣嘍!”

“對頭。賴得跟他去翻尸倒骨的,沒那份閑勁。”......

“既如此,大家沒異議,我們就通知人家到時開拖拉機來,錢是當場結清。這是上半年的安排。”東方丹陽的目光在場上掃視下后說:“那么下半年呢?”

“丹陽哎,該怎么做你就直說吧!我們都聽你的。”上官世仁很直截,沒有一絲的猶豫。別人也都附和上來,看得出來,我們對東方丹陽他們是充分信任的。

“上半年的農本從樹上著了眼,下半年呢,又在‘沒’字上了。我同大家說把春茬稻長好,就是把全年的征購和自家的口糧都壓在上面了。下半年的農本,我們也確實無能為力,真正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眼下也只能走這條路了,就是把麥茬稻全部改種晚豆。”東方丹陽話一出,立馬引起了轟響,如同平靜的河面上,被猛然扔進一個大石塊,激起層層漣漪。所謂一石激起千層浪,議論沸沸揚揚,說好的,說不好的,更多的人是說不出好和壞來的,到這個時候,他們已失去了主見,沒有了主心骨,他們的哲學是隨大浪,搭順風船,人能得過他得過。

上官世貴經過一番沉思后說:“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丹陽呀,你把你的路子說出來讓大伙比劃比劃,看看可行不可行。可行呢,直截照著做。要民主也要集中嘛!就這么你一言他一語的,七嘴八舌的,說到冬至也沒結果呦!”

“丹陽啊,話既說到這程度,你們肯定有了對策。可要三思而行啊。”東方全真誠地說。

東方丹陽見大伙兒議論半天,也未能說到要害。他才說:“水稻改種豆子,其實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誰都知道水稻的高產穩產,它的優勢是無可厚非的。可它產量高,也是耐肥的。沒有相應的肥料下去,它還能高產嗎?而我們現在缺的是錢,也就是缺肥料,沒肥料下田,這水稻怎么長?再說這個田,這么些年來一直是稻麥兩季,從未換過茬口,更別說歇茬了。長久不變的茬口為蟲口和病菌提供了溫床和棲息的藏身場所,病蟲害逐年增大,雜草也除不凈,土壤也不再鮮活,板結程度在加大。換下茬口,再來次水改旱,對多年逐漸形成的弊端也作次改觀。水田里的濕度大,潮氣重,所漚制過的土壤又足以補充旱作物的所缺。旱作物中又以豆子最為適宜。豆子又能產生出大量的根瘤菌,對下茬作物有著一定的幫助作用。大家都知道,‘山芋薄茬子,豆子肥茬子。’豆子產量是低,但它的價格高,又不用農本,從種到收只花個種子。前后推算,它除比水稻次點外,比其它作物要高強得多。這個帳,大家都好好地算一算,誰都知道‘本大利寬。’可也要曉得,本錢大就做大生意,本錢小嘛,只能做小買賣了。前后對比,光有收入是不行的,要除去支出得到的才是真收入。不過呢,一季兩季點豆子還行,長期種植就不行了。”

大家經過反復周密考慮,找出當中利害關系,一致認為東方丹陽的方案切實可行,是當下的最佳選擇,原則上把它定為生產隊全年的生產總路子,并達成統一決議,那就是絕對保密。“千萬不能屎沒出來屁先出來了。”老隊長再次叮嚀著。

話能不說,事不能不做,砍伐一條堆上的樹木,可不是揣在懷里的事。不管你行動是多么迅速,那怕是迅雷不及掩耳,那么大的動作豈能遮住人們的耳目,事情還是敗露了。公社來人了,是林業助理,軍人出身,當著大、小隊干部的面,沒有多余一句話,當場宣布:“隊長會計,停職檢查!”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樹已被放倒,整也整不起來了,再想恢復,除非請觀世音來拋灑她的楊柳水。

三天一集市,今日又逢集。東方丹陽和老隊長約好一起去趕集,重點是把樹苗買回來。剛要走,支書西門澤騎著自行車來到他們跟前,是來喊他們到公社去開三級干部會的。

“我們都停職了,還開什么會呦?”東方丹陽說。

西門澤笑著說:“停職也不是撤職。我知道不喊你們是不會去的,這不就來了嗎!”

老隊長訕笑笑說:“這不好吧?”

西門澤朝老隊長白一眼:“知道不好啦?知道了下次就別跟著惹事了。”見他們還呆站在那里未動,故作生氣地說:“走呀!還要八抬大轎來抬你們!”

散會后,東方丹陽和老隊長剛要走,西門支書輕聲叫他倆跟他走,一直把他們帶到本大隊一個中學教師家中。剛坐下不久,公社秦副主任進來了,簡單客套過后,聽到西門支書介紹到東方丹陽后,他朝東方丹陽仔細打量一番后說:“你就是東方丹陽?跟我家嵐嵐是同學?”

東方丹陽紅著臉點著頭,“是的是的。”其實他早就認識這位秦主任,他就是秦嵐嵐的父親,還聽說過他有趣的事呢!這次能對他分外青瞇,大出他意料之外。

“我們家嵐嵐經常提及你,所以聽到你的名字就覺得耳熟。”秦副主任是個軍人出身,做事風格以耿直、急迫、鐵面無私著稱,人送外號“秦大炮。”這不,兩句話剛說完,轉臉就對西門支書說:“這個于助理還想老子親自去請他不成!喝酒都磨磨蹭蹭的,還敢不敢喝!”

“又是你老秦在誹謗我!”人隨話到,林業于助理走了進來,他邊同各人點頭招呼,邊忙著回應秦副主任,“老子做事不行,喝酒再不行,不就完了嗎?東風吹,戰鼓擂,我老于喝酒怕過誰?”

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隨后各自落坐。今日的飯局是西門支書專為東方丹陽他們的事所承辦的,他知道這個于助理的秉性,也知道他同秦主任的關系,他倆都是軍人,脾味相投,主要的又都是酒鬼。所以這次順便把秦副主任一并請來,定會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席間,他示意東方丹陽站起來敬他們的酒,秦副主任邊端杯邊說“好,”又轉臉對于助理說:“我說你老于,可別對他豎著眼呀,他可是我們家嵐嵐的同學呦。”

于助理一仰頭把一杯酒倒進嘴里,“沒事,沒事,走過場,形式!”他用手指指老隊長和東方丹陽,“從現在開始,你們恢復原職!”

酒,確實是好東西,不單單是這件事在舉杯中得到圓滿解決,很多事情都是在推杯換盞中取得共識,達成協議。要不“酒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也不會成為精典了。社會上流傳的順口溜就充分地說明了這一點。“香煙介紹信,酒杯是大印,魚肉就是命,筷子一落做決定。”

西門支書的用意再明顯不過了,事情既已發生就得解決,還就得要他親自出馬去擺平,去起橋梁作用。他很巧妙地投其所好,給雙方臺階下。門面杯一過,他就暗示東方丹陽站起來向于助理敬酒,以示賠罪。于助理也是個開朗之人,哪能給臉不要臉呢!還有秦主任一旁袒護,能不知好歹么!他坦然地說道:“這事呢,能大能小。說大呢,未經允許,擅自砍伐,是要嚴肅處理的。說小呢,是更換,你們也確實是這么做的。話說開了,就沖這杯小酒,啥事都沒有了。”

東方丹陽同這位助理初次謀面,對他的為人一無所知。從眼前情況看,這個人不壞,定是個好人,能跟秦副主任這“直筒子”綁在一起,肯定不是刁滑之人。他同秦副主任雖未有過多的相處,但對他的為人卻是早有耳聞,他的好壞并不因為他是秦嵐嵐的父親,就沖他“秦大炮”的綽號就能看出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一個軍人出身,對農業生產是個門外漢,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那年春茬稻搞的是溫室小苗和兩段大苗移栽,公社黨委要求:四月二十日栽秧。這指示果斷得就像一道命令,秦副主任所蹲點的那個大隊里有個生產隊競在四月十九日下午就栽秧了。真是膽大行粗的,連黨委的命令都敢違抗!這還了得。他立馬趕過去,責令停工。等別人趕到時,他正在訓斥這個隊長呢!當人把他請到一旁,由公社農技員向他說明情況,告訴他農業生產在季節上是上下有點浮動的,早遲一、兩天是沒問題的。他這才緩和些,仍忿忿不平地說:“他膽敢違抗黨委的命令,連黨委都不放在眼里,真是膽大狂為!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現象一定要嚴肅處理。秧可以繼續栽,隊長是決不能姑息遷就,堅決要處理,起碼要做深刻的檢查。”

后來,在支書的勸說下,這位隊長還是違心地做了份檢查,才算了事。東方丹陽曾以此事取笑過秦嵐嵐,說她家軍閥作風,蠻橫無理,氣得她用小粉拳連連錘打他......

一切歸于平靜,如同清澈的小河面,無風也就無浪,變得波紋不驚。這樣的平靜是莊稼人所祈盼的,他們只想著過個平平靜靜、安安穩穩的日子,滿心祈求著上蒼能風調雨順,多賜他們三、五斗。對哪些耀眼的風華雪月的奢望,只能想想而已,怎能當真呢!豐衣足食成了他們為之奮斗的目標,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在自己的土地上耕地、撒種、收獲、過日子,他們顯得那樣的心安理得。然而,平靜有時是極為短暫的,往往是暴風雨到來之前的平靜。該來的,不在遲早,總歸是要來的。

“你小小年紀,剛走上社會,組織上看你是棵好苗子,有心培養你,寄厚望于你,指望你能為黨多做工作,為社會多做貢獻,能夠真正成為革命事業的接班人。那曾想,你三天飽飯一吃,就認為自個兒胖了,飄飄然了,還真的喘上了,也就鼻孔朝天,傲世輕物了,尾巴翹過天,視群眾的利益于不顧,視黨的指示如兒戲,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上級黨委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擴大水稻面積,壓縮其它作物面積,增加復種指數,提高單位產量,促進農業生產大豐收。”公社黨委裘副書記金剛怒目、疾言厲色地漲紅了臉,像一匹被迫窘了的野獸,對著擴音器大聲訓斥著:“可他就能與上級黨委對著干,該擴大的他縮小,該縮小的他擴大,競然狂妄到私自壓縮了一半的水稻面積,用來點豆子。你這是資質低下、愚笨糊涂,還是就不明事理哩?你年紀青青的,可不要跟我說,你是耳聾眼黑,沒聽到也沒看到上級的指示精神吧!你簡直就是膽大行粗、不計后果的主!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可惡至極!”說著,拳頭在桌子上又狠命地擂了幾下,他有著一肚子的氣要通過這拳頭去發泄。“你就是神經病,走錯地方了,我告訴你,精神病院的門向你開著呢!你以為你是誰呀?要想我記住你的名字怕有點困難,要記住叫你‘白癡’或是‘混蛋’一點都不難!”

這個會是公社的三級干部會,也是全公社的農業會議。書記不在家,這個會就由剛主持農業工作的裘副書記來開了。裘副書記原是掛文體帥的,自從獨孤付書記走后,來了一個主抓農業的,閃個花又調走了,就由他來掛農業的帥。他是個工農干部,又是本地人,是由大隊書記拔上來的。他的升任并不是因為他把大隊搞得出類拔萃或是本人有什么過人之處,曉得內情的人都會說,他是個機會主義者。在大唱樣板戲之初,這個裘副書記就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才華,在文化領域是游刃自如,大顯身手,他會說會唱真是天生的,叫他動筆頭子,一天也寫不出三百字的文章,叫他不看稿子直接講話,他能從早講到晚,一天不斷頭,還不講重茬子,比說書人的嘴還滑溜。唱起戲文,更是他的絕活拿手好戲,拿得彎調得圓,唱腔純真,學誰像誰。大會小會,他總是帶頭唱,用他謙虛的話說,是在拋磚引玉。總之,會場上的氣氛一下子就被他帶動了起來。他的大隊在每次的全社乃至全縣的文化匯演中都能獨樹一幟,搶占鰲頭,更主要的是他平時阿諛諂佞,趨炎附勢,深受領導的青睞,他的威望也隨著戲劇的高潮達到頂峰,破格提升為公社黨委副書記。

今天,他坐在大會主席臺的中間,左邊是公社農業助理,右邊的是公社農業技術員。農業助理年歲已大,本不多問事,但今天的會議他必須參加,只是人到了,始終沒講一句話。那么,陪襯的就是農業技術員了。農技員姓牛,原先是獨孤副書記的嘍啰走卒,現在投奔到裘副書記的麾下,又受到了重用,不過跟他平時的努力是分不開的。就這次的毀水長旱點豆子,就是被這個牛技術員給發現的,是他立馬報告給裘副書記的。這也算他的大功一件。

在裘副書記罵聲剛落時,這個牛技術員不失時機的又補上一句:“混蛋透頂!”

“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吧?充其量你又能算什么?蝙蝠身上插雞毛——算什么鳥?就憑你就想改變黨委的大方向?”裘副書記繼續地有恃無恐的大放厥詞:“做夢!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小隊會計,就想旋轉乾坤了,可能嗎?充其量,你也是個螳螂擋車,最終碰得頭破血流。魯迅先生曾說過‘自己是人還想著當神仙,生在地上還想要上天。’都是農村狐貍你戴個墨鏡涂個指甲就能演城市的聊齋啦!不要樂觀得跟屁一樣,還自以為能驚天動地,結果就是一股臭氣。我告訴你,只要你還生活在地球上,就別把自己看得太大,太重!”

東方丹陽氣得鼓起腮幫子,怒瞪著眼,額角上的青筋隨著呼呼的粗氣一鼓一脹,眼睛里冒著火,幾次要站起來同這位裘副書記理論理論,都被西門支書死死按住。

“你一個種田的,不知道作物產量,還種什么田?還怎么去安排生產?三條腿的驢沒處找,兩條腿的人多的是,我不知道舉薦這樣的人是用哪只眼睛看人的!豆子能有什么產量?又是水茬口,能有產量嗎?簡直在開國際玩笑。”

牛技術員忙接茬說:“麥茬豆子又是稻茬田,畝產一百二十斤就不錯了,還要望天收呢!不好的話,連豆莖稈都收不到。還不如栽山芋呢!山芋再不好,還能收些粗須,切點山芋干釘子,也能度些日月。再不濟,長點葉子、藤子喂喂牲口,葉子曬干了還能煮碗‘貓耳朵帶柄子’粥,填填肚子。一把豆莖稈只能冬天烤烤火。”他在不斷地煽風點火,做拔火棍,湊事佬。

裘副書記連連點著頭:“任其我性子罵他十八截子。事情既已出了,就得補救呦!不是說他們連稻谷都沒有落嗎?也就是沒有秧苗了。栽秧遲點沒多大問題,關鍵是沒有秧苗了。看來秧是栽不了了,那只有栽山芋了。”在得到牛技術員點頭后,他把拳頭又在臺桌上擂了兩下:“就這么辦!心無二意,豆子耕掉,順便把山芋行子條起來。我們辦事就要雷厲風行的,說死就斷氣。西門支書呢,你們雙碼大隊各個生產隊,凡是能套上套的牛和犁,明天早上七點鐘,全部集中好。牛技術員呢!你馬上統計一下,看夠不夠,不夠就從附近大隊抽調,各個大隊的牛和犁一律聽從牛技術員的調遣。另外,各個生產隊山芋池上的秧子,不論大小,今天晚上全部剪下來,集中到雙碼大隊部,不夠再去打拐頭。堅決打好這場人民戰爭,堅決把無組織無紀律的囂張氣焰打下去。在這里,我還奉勸個別同志,要認識到自己錯誤的嚴重性,改過自新,盡快回到人民中間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啊!當然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還是好同志。”

東方丹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恍恍惚惚的進了莊子就有人問他:“公社要來耕我們隊的豆子嗎?”

他迷蒙地點點頭,不作任何回答。步履沉重得像灌了鉛,蹣跚地走進家門。

看到兒子欲哭無淚的樣子,鄭素娟忙跑過去扶住兒子。她知道兒子此時是痛徹心扉又無可奈何,自己的心里也滴著血。她又找不出好的語言來寬慰兒子,憐惜地把兒子扶到屋里坐下,輕拍著他的手,“丹陽啊,我們不做了,不當這個會計了......”

“他媽媽的,該罵的是我,我是隊長!”老隊長氣急敗壞地在屋內不停地走動。“怎就全堆在孩子頭上呢?他媽個巴子的。”

“哪個摸得這么準!咬定是丹陽做的?”老主任思慮半天終是不得其解。

“肯定有人告訴那個姓牛的。”老隊長氣憤地說:“媽的,我知道了,定饒不了他!”

老主任沉思了一會,“這個先放一放,現在該考慮明天的事情。明早就來耕豆子了,得想個法子哩!”

老隊長沉思一會,自語道:“他媽媽的,就這么耕掉了,豆芽都在破土,一出來就肥嘟嘟、富態態的,就要這么耕掉了。”他悵然地痛惜起來,似是無奈地輕擺幾下頭。忽然間,他大叫起來:“誰來耕,我跟他拚命!”

“對!跟他拚了。”外面的人一下子都到了屋里。“我們種我們的田,長什么莊稼關他什么事?收多收少我們樂意!”

“他們還講不講理啦?長水稻高產誰不知道呀?就他曉得!哪家不是過日子人。沒錢,水稻怎么長啊?就喝清水呀?”

“山芋能有豆子好嗎?還薄茬子。他們不知道呀?嘴一說耕掉了,損失誰認?”

“我們就認上豆子了,顆粒無收也心甘情愿。與他何干?”

“土地老爺門朝北——多管一方。我們挨餓也不朝他撇撇嘴。”

“要耕,我們決不讓!”馬金花說:“他不講理來,我們也就不講理去!到時我們婦女就用家伙在前面打他的牛,決不讓他們進莊子。你們男子漢在后面做后盾,我看他們怎么耕!”

“馬金花這個主意好!”大伙贊成,老主任也贊成。屋里的人越聚越多,個個都義憤填膺。“我們就要當仁不讓,難道莊稼人就這么好欺負啊!要揉就揉,要捏就捏,他說山芋好就山芋好啦?說耕就耕啦?毫無道理嗎!凡事要講個理吧?他講理,我們也講理,以理服人。他不講理來‘橫’的,我們也不是吃豎(素)的。我們就不踩他!還就不怕他呢!誰怕誰呀,他吃不了人!慫人都是被能人逼出來的,大不了命一條,還能怎樣!”老主任氣瘋了,情緒激昂。

此刻的東方丹陽,心里像熬過一副中藥,翻滾著一股無可名狀的苦澀滋味,渾身的每個毛細孔都在無聲哭泣,一種縹緲的幻滅性的悲哀,一瞬間攫住了他的心。他已傷心至極。就在他到了絕望深淵時,他感到周圍有許多人在支持著他,在用無形的力量讓他堅強起來。他并不單單為自己遭羞辱而委屈,主要是在聽到要來耕豆子而崩潰。這可是全隊人的心血啊!都怪自己異想天開,惹得全隊人跟著遭殃,心里實在是愧對眾鄉親。怎么辦?我該怎么辦?他茫然無措。

漸漸的他從渾然無知中醒悟,自己應該堅強起來,悲傷、痛苦、眼淚是弱者所為。只有戰勝自己,戰勝軟弱才能強壯起來,成長起來。梅花香自苦寒來。作為男人,就要做強者!

東方丹陽拔開眾人走了出去。鄭素娟見他悶聲不響地走出去,心里更不踏實,又不忍心去煩他,嘮叨他。她知道,此時什么話都是多余的,非但不起一點作用,反而在更大程度上去添堵。她就這樣在后面跟著,望著,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來。

東方丹陽低著頭跚跚地挪著步,走了一陣子,猛地急轉身,抬眼看見他媽媽尾隨在后面望著他,先是一怔,隨后鼻子發酸,淚水在眼中打花。他回頭走向媽媽,撲到媽媽的懷中,“媽,又讓你操心了......”“嗚嗚”地哭起來。

他感到媽媽懷抱的溫暖......

鄭素娟抱著兒子,壓抑的淚水止不住地籟籟滾落,她不停地輕拍著兒子,這個長不大的兒子......心頭縱有千言萬語,可一句也說不出來。

一瀉為快的東方丹陽,揩掉自己的淚水,對媽媽說:“媽,您回去吧。我去轉轉,散散心。您放心吧,我不會那么脆弱。”隨即掉頭走了,留下媽媽呆傻地站在那里......

太陽漸漸甩西,不再那么窮兇極惡,可余威尚存。東方丹陽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身旁樹木的葉子有的似乎被烤干了,聳拉著腦袋,缺乏生機和活力。有的才剛抽出新芽。小鳥不知躲匿到什么地方去了,草兒都垂頭喪氣,似乎到了奄奄待斃的程度。蜻蜓只敢貼著樹蔭處飛,怕被陽光燙傷或是燒焦它的翅膀。只有知了,伏在樹枝上發出破碎的“嗤嗤”鳴叫,這些破鑼碎鼓的聲響,在替烈日吶喊助威,也聽得人心煩意躁。

東方丹陽的心里更是難受,好似堵著草團。時不我待啊!明早就動手了,鄉親們的目光都在望著他呢!這些目光中帶有迷茫、幽怨、乞求和渴望,一切的一切,好像倒塌的墻,全都壓在他的身上。怎么辦?我該怎么辦?他無數次地問自己,問大地。他站在總干渠上,向著滔滔東流的河水,把積壓在心頭的怒氣如火山一樣,怒不可遏地吼叫出來,發泄出來。這聲音沉雷似的滾動著,隨著流淌的河水傳得很遠很遠......

“去找耿書記。”一個念想把他從積習沉痛中喚醒。“對,去找耿書記!”他是書記,公社的一把手,當家人。假如他能主持公道,事情就能有轉機。不管可能性的大小還是有無,還是去試試好,總比蹲在這里滿腹愁悵空悲切要強得多。他主意已定,有了目標,直奔耿書記家。書記還沒回來,在書記的宿舍外,他蹲了下來,僅存一個信念,等。他已走投無路了。

黃昏的殘陽將獨特的時光交給了晚霞,晚霞擁有殘陽的凄情,將黃昏的情感表露無遺,在燦爛外表的掩護下,透出點點哀愁和沉思。東方丹陽坐在地上,倚靠在墻上,祈盼著書記的出現。時辰不大,見一個人騎著自行車來到面前,他忙站起來,“請問您是耿書記嗎?”

“對呀!”耿書記開了門,把自行車推到屋里,招呼道:“進屋坐吧!”車支好后,指指凳子對跟在后面的東方丹陽說:“坐呀,別客氣。”說著,徑直地走向內間。

“書記,我......我......”東方丹陽坐下來后,急不可耐地要說話,可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耿書記端來兩杯水,遞一杯給他,自己留一杯,“別急,別急,冷靜點。”隨后和氣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東方丹陽。”

“你就是東方丹陽?雙碼大隊的?”耿書記驚喜地問。

東方丹陽忙回答:“是的,是的。”

“就是你寫信反映亂籌糧的?就是你直截把田分到戶的?”在得到答復后,東方丹陽剛要說話,耿書記用手阻止了,“其他的先不說,我先問你,上級叫搞聯產計酬,而且各大隊、各生產隊都實行聯產計酬,你怎么就要搞分田到戶呢?”

東方丹陽先是一楞,隨后臉頰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羞澀,雙手搓了搓,轉臉望了望書記,見書記是個親和的人,不是那種官腔大調的人,心里也落了膛。“耿書記,那我就實話實說了。”他見書記微笑地點著頭,受到了鼓舞,也不顧前面是平坦還是懸崖,他豁出去了。“第一,聯產計酬比大集體更進一步,這是事實。但它仍存在著大集體的弊端,承包下去了,產量還要再籌上來重新分配。按我們莊稼人話說,這是煮出飯來炒著吃,多此一舉。不如分田到戶直截了當,干而脆之,該交你交,該留你留,沒一點拖須。第二,在大集體一直存在的‘混’字號人物在聯產計酬中依然存在,只是換個花樣而已。不如分田到戶,你‘混’也‘混’不到別人,好壞都是你自己的。第三,田里肯用勁。聯產計酬中,人們的目光只停留在腳面上,沒有長遠,只顧當年,不問來年。因為這地明年是誰的還說不準呢。這在土壤的改良上,他是不會盡心盡力的,更不會下大氣力的。而分田到戶就不同了,田在他手中,不是今年、明年的事了,他就要從根本上去改造它,對有弊端不理想的田塊,他吃不成飯,睡不好覺,想方設法也要把它整治好。第四,除草。這跟剛才說的一樣,田能長期在手的,他除草一定是斬草除根,不留后患。隨時發現,隨時清除。一句話,就是盡心不盡心的問題,積極性的問題。其他的小沒意思的,也就不說了。”他感到口渴了,喝了一口水,自己只顧著一氣往下說,沒想到耿書記都一一記下來,他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不停地搓著雙手,怯生生地問:“書記,我......”

“好啊,好啊!”耿書記抬起頭,笑著對他說:“沒想到你看問題這么透徹。還是年青人啦,有膽量。這可為我們提供了最有價值的第一手資料。好啊!哎,當時你不怕嗎?”

東方丹陽靦腆地笑笑說“當時沒想那么多,也就不曉得怕。”

耿書記笑著用手指指他,“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他喝了口水,對東方丹陽說:“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有什么事找我的吧!”

東方丹陽向書記笑了笑,笑的很苦澀。事到頭上,他已沒有退縮的余地,只有鋌而直險、孤注一擲,豁出去了。他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來龍去脈都一五一十的匯報給耿書記。最后,他說道:“耿書記,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該處罰的人是我,跟他人無關,我愿意承擔一切責任。我請示,就處罰我一個人,千萬不能殃及池魚。群眾的豆子千萬不能耕啊!就那豆種還是大家自家省下的和從親友家七拼八湊來的呢!”

“簡直是豈有此理!”耿書記站了起來,“因地制宜,群眾有著種植的自主權。”他轉身對東方丹陽說:“你放心好了,豆子不會耕的,也不應該耕的。”

“真的!”東方丹陽將信將疑的問道。當他看到書記對他笑瞇瞇地點著頭,心里的一塊大石頭才算落了地,他忘情欣喜而又激動地拉住書記的手,“耿書記,我感謝您,我替全隊人感謝您!”此刻,他的心頭涌動著感激,也浮動起一句話:“烏云是遮不太陽的。”

“丹陽啊,在改革的洪流中,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也是在所難免的。是因為還處于探索階段,也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啊。你們年青人,更要大膽地去干,大膽地去闖,不要因為一點挫折就輕言放棄啊!”耿書記的話說得東方丹陽的心里暖烘烘的......

夏日的晚上很是迷人,微風吹得人有點飄蕩,天空中繁星點點,是那么恬靜和安祥。遠處不時傳來一聲聲清脆的蛙叫,知了也不示弱,一個勁地“知了,知了”,似乎它什么都知道了。它的聲響,倒是很清脆、悠揚......

“那不是牛技術員嗎?”站在豆田里的東方丹陽朝著路上騎車的人大聲地打著招呼。

騎車的人聞聲非但沒有減速,而是加大力道,使勁地踩著腳踏子,口中還得回應著,“是啊!你好呦!”

“來玩玩啦!順便看看這豆子能不能收到一百斤嘍!”

“不止呦!”牛技術員嘴里應著,越發拚命地加快速度,只恨爹媽沒給他多生付翅膀。他聽得出東方丹陽的話味,是在還擊他,反駁他,譏諷他,可他呢,還得硬著頭皮回答:“今年豆子被你們‘抹住了’,大豐收啊,發財嘍!”這話可是實情話。

望著他的遠去,東方丹陽和身旁的人都哄笑起來。

“這家伙,心里有愧呢!這豆子畝產呀,要好幾個百斤呢!你們看,都是莢子,鼓脹脹的,挨靠挨的擠在一起,產量還能低嗎?喜人的!丹陽啊,虧得老主任叮囑,一定要點得稀。要點厚呀,還真沒得收呢!就真被姓牛的說著了,一把好莖桿收不到呢!”

“知道了吧!老農就是老農,不是徒有虛名。”東方丹陽說:“以后大家都得好好學習呢!種田是要靠技術的,自家的田要靠自己的。以后呀,人人都是隊長,人人都是技術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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