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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貝爾法斯特[32]

集團[33]

“如果衣柜里衣架碰了一下/那是大事件”[34]——德里克·馬洪對一個居住在貝爾法斯特的老人未能實現的愿望的描述,也可以引申,用來描述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一群圍繞著女王大學的青年人。很多總的來說熱衷于文學的人,在這個地方都處于某種孤島狀態,但又談不上構成群島。這里有德尼斯·圖伊、唐·卡爾頓、戴維·法雷爾、斯圖爾特·帕克、伊恩·希爾、謝默斯·迪恩、約翰·漢密爾頓、我本人和很多其他人,全都在涉足文學。我想,我們之中沒多少人對當代詩歌有什么感覺——狄倫·托馬斯的錄音對我們來說算得上是最接近活生生的事物了。勞倫斯·勒納在英語系任教,并出版了一本詩集,叫作《家庭內景》,但它多少有點兒遙遠,不關我們的事。至于剛剛離開貝爾法斯特的菲利普·拉金,我離開大學時并未聽過他的名字,不管是從學生(那里)還是從講師那里。邁克爾·麥克拉弗蒂在城里教書,但我們從未見過他;羅伊·麥克法登的《詩節》雜志已停刊,約翰·休伊特在考文垂。較年老的這一代,對我們來說也許只是名字而不是聲音。大學文學雜志《戈耳工》和《Q》僅僅做到勉強維持,沒有真正的刺激、讀者或追隨者。瑪麗·奧馬利、約翰·博伊德、薩姆·漢納·貝爾、約瑟夫·托梅爾蒂和其他人雖然在寫作,但是他們再次不在我們視野里。我們在我們從英語課費力收集來的各種關于寫作的概念與我們自己這地方那些我們對其真人和作品都一無所知的作家的活生生現實之間站立、徘徊或夢游。

我們之中那些繼續堅持下來的,都能看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事態的轉變,而轉變的最強大的催化劑之一,是菲利普·霍布斯鮑姆。當霍布斯鮑姆抵達貝爾法斯特,他把不同的元素匯合成一股行動力量。他散發出能量、慷慨、對社區的信仰、對偏狹者和笨拙者和未發表者的信任。他沒耐性、教條、在文學上不留情面:然而他對他信任的人卻很有耐心,難以預測地容易受品類繁多的詩作和個性的感染,并堅持認為,由于我們這個地方的社會政治局勢的惡化,因此當務之急是中止文學中的端莊得體。如果說他以他的絕對性使某些人忍無可忍又以他的專橫使另一些人受傷害,那么可以說,他同樣以他的熱情對很多人給予肯定。他與妻子漢娜總是向詩歌敞開大門,而我總是懷著只有對那些引導我們去相信自己的人才會有的感激來回憶他的好客和鼓勵。

我尤其記得這個群體的第一次聚會。斯圖爾特·帕克念他的詩,并且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在朗誦時站起來的作家。這種站起來宣讀的儀式,這種對聲音的最初正式認可,回想起來似乎具有象征意義。每逢星期一晚上在霍布斯鮑姆位于菲茨威廉街的寓所的聚會,對我們所有分享它的人來說,都是在一定程度上對寫作這一活動的認可。也許并非每個人都需要認可——例如邁克爾·朗利和詹姆斯·西蒙斯加入前就已經在積極活動了——但最終我們大家都是其中的一部分。不管人們喜歡與否,但霍布斯鮑姆所實現的,乃是以兩種方式使一代人認識他們自己:一是使我們在群體內部互相聯系,以我們自己的步調從批判性的評論走向創造性的友誼;一是使少數公眾把我們視為“集團”,一個單一甚至獨一的現象。他把我們之中很多人介紹給約翰·博伊德制作的英國廣播公司節目《烏爾斯特藝術》。《電訊報》有一篇介紹文章。瑪麗·霍蘭德在1965年抵達貝爾法斯特報道藝術節時,做了詳盡采訪,發表在《觀察家報》。現在很容易對這一切感到厭膩,因為不用說,現在我們都是真正有地方觀念的人。那時,我們是膽怯的外省人。霍布斯鮑姆為這次決定性的轉型作出了很大貢獻。

霍布斯鮑姆夫婦離開后,我們都懷念那例常的咖啡和餅干,那偶爾的狂歡,那喧鬧的文學立法。一幕戲劇結束了。經過在英語系的后室和在一家酒館的上層房間里的幕間休息之后,當第二幕在我自己家中開始時,有些舊人物已離去,前往倫敦、波特拉什、好萊塢之類的地方,另一群有才能的少年演員已在幕后準備走到前臺。但是那時候我們的政治的大戲劇的帷幕也即將拉開,作家們將在一出戲中戲里找到自己。

1971年圣誕節

人們老是問住在貝爾法斯特有什么感覺,而我總是說在我們那個城區事情并不太糟:一種隨口說出的安慰,意思是說,當我們走在街上,我們不必想到會被交叉火力打中。這種簡略的表達方式可避免解開那些疲倦地纏繞的情緒,這些情緒在心中卷攏起來,像一個用鐵鉤和鉛錘串成的圓球。我已經倦于不斷在創痛與不公之間作出裁決,一會兒被種族與憤怒的長尾巴擺弄,一會兒被那些比較可接受的憐憫和恐怖的情感擺弄。我們生活在電視屏幕那病態的光中,用一塊自私的玻璃板隔在我們自己和我們的苦難之間。我們逃過了爆炸和葬禮,繼續跟那些被炸碎或坐牢的受害者的家人一起活著。

我們還得跟軍隊生活在一起。今天早晨我和我三歲的兒子在福斯路被截住,然后被強行帶去了附近的警崗,因為我的汽車稅已經過期。我的抗議逐漸變得軟弱無力,因為負責這件事的警察說:“好啦,你要么到路邊警察局去,要么讓我們帶你去好萊塢。”——他指的是他們自己的管轄范圍。這還不叫戒嚴,但那感覺就是。每到一處總有荷槍實彈的士兵在看著你——這就是他們來這兒的目的——在街上,在街頭拐角處,在門口,在受破壞地點的水坑邊。到晚上,會碰見沒有亮燈的吉普車和裝甲車吼叫著經過;或者遇到豎起的路障,然后又是動輒數小時的拖延,在槍支和火把中搜查和簽字。當你駕車離開,你又會撞上專門為了在你開快車時讓你翻車的坡道,說不定還會瞥見道路遠處一兩個把雙手擱在頭上的少年在那里被搜身。全是見怪不怪的事兒。與此同時,在那些受擾攘的私家公寓前,街燈不見了,正好為狙擊手和神槍手的夜間瞄準器提供更大的方便。

如果不是軍隊的截查,就是治安委員會。他們都經過有效地組織,堆起用新木做成的障礙物,頭戴看守人的帽子,手持茶會志愿服務員花名冊,保護這塊土地。如果十點鐘拐過街角走向香煙售賣機或炸魚薯條外賣店,則會碰到持手電筒的先生們,老成持重,態度堅決,想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他們與街道盡頭墻上的宣傳標語所表達的感情有多大程度上的一致,這我倒沒有探究。“烏爾斯特屬于新教徒”和“黑人和芬尼亞主義者滾出烏爾斯特”卻提醒我這里的態度豈止是防御性的。那些直到凌晨時分都還在喝茶和咨詢的哨所則更好地說明另一個標語:“六郡并入二十六郡行不通。”我打道回家——“晚安了,先生”——經過一家在兩個月前被炸毀的銀行和一間三星期前被炸掉的汽車陳列室。沒有人喪生。那些地點之間的窗戶大部分仍然被封死。我們這個城區事情還真不太糟。

夜里路上的行人是夠少的。那地方開始彌漫一種恐懼。誰知道新芬黨臨時派成員的下一個目標?誰知道報復行為不會降臨在你站著的地方?酒吧更清靜了。如果你帶著一個包裹你就要把它緊貼在身上,否則它會被懷疑就快爆炸了。最近,在女王大學的教員休息室,一個炸彈拆除小組奉命前來拆除一摞書,后來才發現那摞書的主人在隔壁喝酒,還沒喝完呢。但是當你想到麥克古克酒吧瓦礫中的尸體,這種謹慎就絕不是什么玩笑。

還有就是逛百貨公司的風險。上星期六我在馬莎百貨商店買襪子和睡衣時,還沒付款就差點被一次爆炸嚇死,而在辛基爾路卻有四個人就給糊里糊涂地炸死了。一名警衛員在羅克商場把我妻子逼到一角盤問——她事后想起來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她有一個計時器,盡管只是在拍賣場上買來的舊鐘,放在她的購物袋的底部。數日前某個人的計時器曾把她嚇個半死,她剛步出大學道一座辦公樓,那里便發生了爆炸。

幾乎看不到什么童話式的彩燈,或者圣誕樹,并且在很多情況下沒有圣誕卡。后者是公民抗命運動組織者要求的結果,目的是要在這個快樂時節盡量讓郵政局無利可圖。如果人們非要寄卡,他們就會被要求購買由“人民民主”和“阿多伊內救濟委員會”制作的反拘留卡,以接濟朗格克什拘留營那些被拘留者的家屬和其他人。巧得很,那個拘留營肯定是烏爾斯特最明亮的地點。當你在入夜后驅車經過它,可見到它矗立在霓虹燈下,明亮如機場。發炎的漆黑郊區。那是我們的軍事裝飾的另一個例子。

所有懷著美好愿望的人又將聽到季節性的呼喚,但是否能適當行使美好愿望卻要看是否已獲得某種自尊。對這個社區的某些人來說,向統治階層行使美好愿望一直受到他們被要求跨越的心理圈套的阻撓,也受到他們生活其中的國家在某種程度上亦即英國的實際環境的妨礙。這里的統治集團對作為愛爾蘭人這個概念寄托的一點兒美好愿望也會在這個少數民族中引起某些意想不到的反應。即使是現在,也很難對我們之中那一百萬人的困境寄以充分的同情,他們會要求另外五十萬人以低聲下氣來提高自己。聽我說吧,我有一位絕對不懷偏見又富于同情心的朋友,他搜索枯腸要找一句話來形容他對臨時派成員的厭惡,竟無意中說出一句很貼切的話:“這些……這些……愛爾蘭人。”

很多人家將刻意不去擺放圣誕樹,人們將代之以在窗口點燃傳統蠟燭。我想起了路易斯·麥克尼斯的詩句,“生于圣公會環境,永遠被禁止點愛爾蘭窮人的蠟燭”;還有威·羅·羅杰斯,他的《詩集》在圣誕節出版;以及約翰·休伊特,這位“殖民者血統的烏爾斯特人”的詩歌許多年來一直在探討烏爾斯特新教徒的意識。這三個人都是生來就具有“兩個民族”的意識,在他們富于想象力的努力中,有一部分乃是闡釋他們對愛爾蘭的感情,對將近四百年前麥克摩里斯在環球劇院向弗魯愛林提出的“我的民族是什么?”[35]的問題作出新的回答。作為北方新教徒,他們都以不同的方式探討他們與那只吃自己豬崽的老懶豬的關系。他們并不自視清高而與另一窩拉近關系。不過,事實上我這輩子從未見過豬崽被懶豬吃掉;反而時常是豬崽自己吃掉另一只豬崽的耳朵。

上星期六,在大學一次各教派聯合主辦的禮拜儀式上,我被安排誦讀馬丁·路德·金那篇著名的《我有一個夢想》演講的片段:“我夢想有一天這個民族能夠站起來,充分實現它自己的信條的意義”——那一天所有的人都能夠完全領會這一古老精神的含義:“終于自由啦,終于自由啦,全能的上帝啊,我們終于自由啦。”但我記得我去年在加州做過的一個夢,它與這一前景所具有的充滿希望的自然韻律迥然不同。我正在浴室的鏡前剃須,突然瞥見鏡中有一個受傷的男人向我撲來,舉起血淋淋的雙手要撕碎我或哀求我。

你以前能夠預料到圣誕節之后的情形:“圣誕節過得怎樣?”“啊,很平靜,非常平靜。”現在可不那么好預料了,除了你可以預料警笛的刺耳聲將送掉舊的并且沒迎來什么新的。在這個地方的某些區域,他們會在“圣司提反日”[36]殺好鷦鷯。在一些家庭里他們仍然會希望新年第一位來客給他們帶來轉運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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