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994年停戰[37]
- 希尼三十年文選(修訂版)
- (愛爾蘭)謝默斯·希尼
- 1896字
- 2021-03-10 10:12:23
愛爾蘭共和軍臨時派上星期三的公告,使一切朝著更好的方向改變。我整個下午都在收聽廣播,希望聽到堪與此事的重要性相稱的話。不過,盡管政治領袖們和評論家們都很高興(除了少數可預期的例外),但是這眾聲喧嘩開始產生一種近于幽閉恐懼癥的效果。
我走出屋外,試圖使自己鎮靜下來,這時候從我內心深處似乎突然有一道窗簾掀起,光亮接著涌入。我感到年輕了二十五歲。我還記得20世紀60年代末政治動蕩最初的日子是什么樣的感覺。我們怎樣被推到我們高度發展的謹慎以外,去相信在北方脈絡中創造新運動和新語言的努力是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
但是除了感到如釋重負的自由,我還感到憤怒。我們所經歷的四分之一世紀,是一個可怕的黑洞,沖突各方所遭受和忍受的難以估量的痛苦僅僅使局勢來到一個節點,而這個節點在政治上帶來的希望比1968年的形勢帶來的希望還少。
當時,民族主義者精力充沛,信心十足,統一派則包含一種發展中的自由主義——也有常見的執拗和反應。知識活動和社會活動中都有一種普遍的高漲情緒,邊境比以往更容易通過,教派結盟也不那么具有決定性影響。
我尤其記得經過一周巡回活動之后那種獲授權的感覺(盡管“獲授權”這個詞在當時尚未流行)。那是1968年5月,我與戴維·哈蒙德和邁克爾·朗利一起,我們把一個演唱歌曲和朗誦詩歌的節目帶給北愛爾蘭各地統一派地區和民族主義地區的學校、酒店和圖書館。
該節目叫作《押韻的空間》,而我上星期三又想起此事。標題來自一出圣誕劇的開篇詩,詩中說“空間,空間,我英勇的伙計們,給我們押韻的空間”,這行詩很好地表達了當時普遍的熱切和不耐煩。作為剛于最近到女王大學任教的天主教獎學金學生“11+”一代的成員,我知道自己也有對民族主義少數派滿懷新信心的征兆;而在這次由北愛爾蘭藝術協會贊助的旅途中——包括戴維·哈蒙德唱《馬拉草地的少年們》、邁克爾·朗利朗誦《離開伊尼什莫爾島》和我本人讀《獻給短發黨人的安魂曲》——我意識到一種愛爾蘭特性終于開始出現在北方的官方生活中。
也就是說,“多樣性”開始獲承認,并找到它的表達,而這是在該詞遠遠還沒有變成時髦語的時候。一些小小的態度改變正在發生,一些小小的友善關系正在建立,一些小小的重新調整正在形成。不同領域的微小變化——藝術的、教育的、政治的——正開始產生效果,帶來新的接觸和讓步。我能夠無拘束地朗誦一首關于1798年反抗活動的詩,并且是讀給一群相當古板的統一派中產階級觀眾聽,這個事實本身就是新寬容的小小征兆。
不用說,若干年后,如果再在同樣的場合朗誦《獻給短發黨人的安魂曲》,那將會被視為對愛爾蘭共和軍的暴力運動表示直接支持。而這只是一個小而又小的例子,表明在20世紀70年代期間,藝術和文化活動如何被剝離政治行動。
例如,我還記得在危機的早期階段,《愛爾蘭人》雜志約我寫一篇關于詩歌與動亂的文章,結果我寫了一篇關于約翰·休姆[38]的貢獻的文章。我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這可能是一個“危險的交叉點”,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隨著局勢變得愈來愈具有毀滅性,那種職業政治家與文化工作者之間充滿活力的交流便迅速變成往事。
然而,我上星期三感到的是,現在有一個機會讓大家再次參與了。人們對新形勢表達的興奮,并非只是炒作。即使是統一派方面的人,心中也掠過一種誘惑,想承認這次轉變確實是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民主統一黨代表們至少可以說是消沉的,而這是可以理解的,至于親英派地區的市民,你實際上很難預期他們會拍手稱快。但即便如此,仍有足夠積極的反應表明,臨時派徹底結束軍事活動可能也會給親英派帶來至少是情緒上的轉變。
當然,不是很大的情緒轉變。親英派社區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態度,就是拒絕考慮任何可能給烏爾斯特新教徒生活方式的英國性帶來侵蝕的舉措,而在經歷了過去二十五年的沖突之后,期待他們背棄他們的這種不同的身份意識,將是愚蠢和侮辱的。但是要求他們考慮同意某些政治調整,給予民族主義少數派同等無可爭辯的權利去分享他們的愛爾蘭身份,則絕不是愚蠢和侮辱的。
暴力的停止是一次打開空間的機會——并且不只是在政治領域,而是在每個人的第一層意識——一個使希望可以增長的空間。而我所說的希望,是指瓦茨拉夫·哈維爾所定義的希望,因為在我看來,他的定義所具有的那種斯多葛式的清晰度,應可以吸引北方的每一個現實主義者,無論是殖民者或蓋爾人,新教徒或天主教徒,樂觀主義者或悲觀主義者。
根據哈維爾的說法,希望不同于樂觀。它是靈魂的一種狀態而不是對現象的反應。它不是期待某些事情最終會成功,而是確信某些事情值得我們為之努力,不管其結果如何。它最深的根基,建立于超出一般的常識,在視平線以外。這一切包含的不證自明的真理,無疑可作為和平進程的合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