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文是一項創造
- 隨心寫出好文章:媽媽導師魯稚談作文與表達
- 魯稚 李魯
- 14332字
- 2021-04-28 10:38:32
直覺與創造力
我發現我的直覺喪失,是因為看電視的時候,明明聽得懂里面的話,卻非要看下面的字幕,情不自禁,只要有字,就非要去看,無法控制,這說明文字已經占據我的感知系統中最重要的位置,成為信息接受時的第一選擇,哪怕面前就是活色生香的畫面和聲音,也不能遏止我對文字的偏愛——我被文字控制了。
因此我有些恨文字,有意識地不看文字,希望字幕少一點,因為它妨礙了我的直覺,使我對世界的感知變得扁平而機械,甚至使我的心智不健全,因為不能用直覺去感知世界,我這個人必然也就越來越無趣,我的寫作也會越來越失去魅力——哪怕我寫的東西越來越有道理。
“有道理”不等于“有魅力”,人是有生命的存在,生命的特征在于鮮活,鮮活必須是具體的、可感的。世界需要豐富和生動,而這種豐富和生動,屬于感性層面,必須用整個身心去感受,缺了直覺是不行的。
如果說我已經到了這個年齡,已經被多年的文字工作和理性思考所改造,失去直覺是一種必然結果,那么,孩子如果過早識字,過早強化文字在認知系統中的重要地位,過早學習抽象知識,也會導致同樣的結果——過早失去直覺,過早僵化。
想起魯魯的一幅畫《枝節》,那是魯魯小時候,有一次做作業,我見他一會兒削一下鉛筆,一會兒寫歪了一筆,又去擦半天,改半天。我說:“不要為這些枝節浪費時間,小地方能過就行了,注意力集中在思考上面。”他問:“什么是枝節?”我給他解釋后,他想了想,畫了一幅畫,問:“是不是就這樣的?”我一看,畫上是一棵大樹,在簡略勾勒的巨大樹冠中,有幾根清晰的小枝,樹下,有兩個人正在鋸樹,鋸子已經深深地陷進粗壯的樹干里。遠處有兩個人,舉著望遠鏡仔細地欣賞著那幾根小枝,卻對大樹即將被鋸倒毫無覺察。我一看這幅畫,大笑,“太對了,這就是‘枝節’!”我相信他對這個問題已經完全理解,而且還很有創見。
兒童主要是以形象來思考的,這種形象思維本來就有很強的理解力,也有很強的表現力,但如果我們過早地灌輸抽象思維,就有可能扼殺掉他形象思維的能力,結果其思想力既膚淺又蒼白,既不能直觀地理解,更不能形象地表達,不僅是作文能力受限,連思想的能力也弱化了。
人在早期是天生具有直覺的,這時候他們的思維方式就是形象思維,錯過這個階段,直覺的能力就只減不增了,或者說減得多增得少,如果在這個階段不讓直覺豐沛起來,一生都永遠無法重建。
現在,當我回憶幼時的生活,腦海里總是有很多畫面,我們無法用“抽象”去回憶,回憶總是具體的。設想一下,當我們的生命行將結束時,我們回顧人生,閃現在腦海里的會是什么?都是一些細節!某個人在某個時刻的眼神,某個人的一句話,某個場景的氣氛,某個特別的物品,等等。可以說,這些都是直覺的產物。在心靈深處,最能夠打動你的,對你意義最大的就是這些,而不是你讀過的任何一本書,聽過的任何一個道理,學過的任何一門科學。我們在最痛苦或者最喜悅的時候,想起的都不是某一本書,某一個道理,而是某個人,某個物,某個現場——都是具象的。
人是直覺的動物,直覺才是本質。如果我們在孩子直覺能力發育的關鍵時期,沒有呵護和培育這種能力,卻因為要學習那些說不清有多少用,并且將來有的是時間去學習的知識而扼殺了至關重要的、只能在這個階段才能生長的直覺,這有多么可惜啊!
也許有人會問,失去一些直覺又有多大害處呢?那些學了很多知識的人,不是一樣生活得很好嗎?
原始人很容易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們的生命都有賴于直覺,直覺不敏銳的人是無法生存的。看到野獸,他們會本能地恐懼,本能地知道該怎么辦。但現在的人很多已失去直覺,所以出現一些孩子偷翻進鱷魚池或爬進動物園猛獸區而被咬死,一些孩子在冰河上烤火溶化了冰層掉進河里等等事故。這些都是常識性錯誤,孩子們之所以會犯常識性錯誤,不是學的知識太少,而是對危險失去本能,也就是失去直覺。
現在的人被大量知識、理念、人工物質所包圍,直覺已經發生改變,這在某些時候是危險的。
即使排除這些極端情況,直覺喪失對普通生活也有害。最大的害處在于感覺方式的僵化和簡化。就像我看電視,我對字幕注意得越多,對其他信息就接收得越少,這使我錯過許多細節,不能夠充分感受這個世界,也不能全面地理解和欣賞它,我的內心也因此而粗糙、蒼白。古詩中那些通感的句子,天人合一的感受,現代人是越來越難擁有,人與世界的關系首先要從人感受世界開始,“感受”出現欠缺,“關系”也就疏離。
一個天生的盲人,如果你告訴他太陽就是一個熱乎乎的餅,他可能會由此生出無數的想象,或許以為太陽可以摘下來揣在懷里。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睜開了眼,看見了太陽,哪怕就那么一眼,這個世界就徹底顛覆了,一個新世界也從此誕生。就那一眼所見,可以說世界上所有電腦加起來,也無法建立相同的信息。而且,即使再把他的眼睛弄瞎,他也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從前的幻想之中。
直覺和思維兩者是一體的,看到即想到,你看見人家吃東西,關于“吃”的思維就已經產生了,什么是吃,怎么吃,吃的感覺是怎樣的,吃的動作和食物之間的關系等,一系列的邏輯推理都在一瞬間完成。
我們在看到大千世界的時候,風在吹,天是藍的,有一只鳥飛過,所有這些意象,一瞬間就會在你的腦子里留下很多東西。這些東西都是基于你的感官的直覺(你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而不是你去推理得到的,哪怕是一些邏輯性非常強的想法,往往也是你腦子在看似散亂的漫游狀態下,突然把許多因素聯系起來,彼此形成了清晰的關系。
說到“關系”,想起《非誠勿擾》(一個電視相親節目)里,越是高學歷的人越是不受待見,一些博士甚至成了被奚落的對象,這大概就是讀書害的!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讀書太多,導致直覺喪失。(我絕不排斥讀書,只是不提倡死讀書。)
談戀愛,談一年不如睡一夜,肌膚相親的瞬間,彼此所認識到的可能比說多少話寫多少情書都真實而深刻。沒有身體接觸的戀愛,根本就只是一場意淫。而我們對世界,有多少時候是處在純粹意淫的狀態中呢?
哪怕從世俗所謂“成功”的角度看,感受世界的方式對思維影響很大,對事業影響很大。且不說直覺遲鈍的人難以感覺別人的存在,也就難以對人有恰到好處的態度,不可能“善解人意”,也就不可能很好地與人合作,因而產生種種人際關系上的障礙,這無論在職場還是家庭,都是不利因素。
何況,真正有創意的思想,都離不開直覺。牛頓為什么是從蘋果落地發現萬有引力?“蘋果落地”就是一個直覺的感知,“萬有引力”這個抽象的理論,正是從形象思維開始的,這樣的例子很多。
愛因斯坦發明相對論,也是他坐在自己辦公室里,望見對面樓的電梯,突然在腦子里看到一個人站在封閉的電梯里,電梯飛速而下,與大樓形成動態和靜態的關系。那么,在電梯里的那個人,他與電梯、與大樓又是怎樣的關系?“封閉空間”“速度”“靜態”“動態”這些相對論中的關鍵點,就在這一瞬間由眼前這個場景突然照亮,一個偉大的理論由此萌芽!
可以說,相對論是在一瞬間產生的,如果沒有敏銳的直覺,愛因斯坦根本感覺不到電梯的那種狀態,感覺不到這幾個因素間的相互關系,就不可能在一剎那間悟到真理。
真理就在我們眼前,一直就存在于各種平凡事物之中,我們一睜眼就能看到,但是我們沒有睜眼。睜眼也是需要能力的,直覺就等于睜眼,直覺就是真理的鑰匙。
所謂悟,其實是突然之間整體地感知到世界的一種狀態。沒有直覺的人,往往只能割裂地、機械地感知世界,而不能把它當成一個活的整體。有些人學富五車卻從來沒有創見,就因為他們缺乏悟性,缺乏這種整體感知世界的能力。
急功近利的早教,對于孩子的戕害很深。而鮮活的、豐富的生活本身,以及感受生活的能力,不僅是作文能力培養的關鍵,也是孩子生存發展所需的一切能力的基礎。
抓住靈感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有時候我寧愿先寫到本子上再打到電腦里,而不愿直接開機在電腦上寫。以前以為是怕麻煩,其實不是,而是怕干擾。一開電腦必然就有各種信息撲面而來,哪怕你不打開網頁,開機的動作,開機的聲音,桌面的圖標、文件等等,都會分散你的注意力,何況往往還會習慣性地點開網頁,這一點,就忍不住要去看,更多的信息馬上淹沒你,寫作的欲望一下就煙消云散了。
靈感和欲望都只是一股氣息,很容易泄掉,原本很旺盛的氣息,很可能一剎那就消失了,即使沒有完全消失,氣一泄,味也淡了,勉強寫出來,也已經不是先前的感覺。有人說文字是性感的東西,確實,寫作這東西,是無法學習的,也無法模仿,它就是一種靈魂的流露,是氣韻的痕跡,沒有氣韻產生不行,有了氣韻不抓住,不及時將它留下也不行。寫作不是人人可為的事,也不是時時可為的事。
所以我一直很厭煩某些雜事(對買菜下廚之類我很喜歡,厭煩的是需要耗費心智的雜事),不想去寫一些沒有意義的東西,就因為它不僅占去我的精力,還常常讓我泄氣。真正的寫作需要一個飽滿的心靈,你不僅隨時在儲備能量,而且時時在準備著能量的爆發。你并不知道它什么時候爆發,如果爆發的時候你沒能及時將它承接住,將它留下來,它也就白白流失了,事后補救也沒有辦法。
當一個很好的靈感出現,你必須立即把它寫出來,一氣呵成,讓它變成文字,它就再也跑不掉了。哪怕寫得不好,很粗糙,但只要寫出來了,以后改起來也容易。如果不寫出來,下次你可能根本就不想寫了,或者寫出來也變得干巴巴的,雖然你還記得當初想寫的大概是什么,但“氣”一散,就再難聚起來。
“氣”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氣一斷命就沒了。所以,第一遍最好是一氣呵成,不要在細節上糾纏。關鍵是往下寫,先有一個大格局。不一定要把每個鱗片都畫好了才去點睛,說不定一來就先把睛點上,反而更有神。在寫作過程中太求完美,太注重枝節,很可能就寫不下去,半途而廢,或者打斷思路,再難接起。
我寫小說《鳥窩》就是看到路邊樹梢上的一個編織袋,突發奇想,當即架好自行車,掏出小本子來寫,就那樣站在路邊一氣呵成。整個故事是當時在路邊就定型了的,后來的幾次修改都沒有大的改動,只是稍稍美化了皮毛。
經常會有這樣的情況,一個當時令你很激動,浮想聯翩的東西,當時你覺得簡直會有曠世的作品產生,但如果沒寫,過了那一陣,你再想起這個東西,根本連寫的興致都沒有了,甚至連當時會那么激動都覺得有點奇怪。
寫作這東西,很微妙,必須要有氣,氣一失,就只是一個空殼。而要寫出有氣的文字,必須是在內心里有氣產生,并能自然流出,形成文字。如果當時沒有形成文字,氣便流走,事后再去補,已經不是那個東西了。
這事上我吃過很多虧,所以時時警惕著,盡量不讓靈感浪費。
有時候別人看見你閑,其實不是閑,不是無意義,反而是意義極大的,因為那是一個積累和等待的過程。寫作不是水龍頭,一擰,水就來了。對此,不寫作的人很難理解,因為這是一種私人體驗,就像沒有吃過芒果的人,你再告訴他芒果是什么味,他還是不知道。
我自己有一個習慣,就是隨手在本子上或紙片上寫下一些當時的感受和想法,這些東西在寫書的時候經過修改很多都用在了書上。但過了一段時間之后,當我再看到那些本子或紙片上的原始文字,往往會發現,它們比修改過后用在書里的更好,原生態的更質樸、簡潔,更有表現力。這說明了自然狀態下隨心所欲的寫作是最好的。
王羲之的《蘭亭序》是在一群人豪飲之后一揮而就的,連錯字筆誤都渾然天成,后來他在清醒狀態下又謄寫了無數遍,都達不到那一次的效果。可見創作和狀態的關系。
很多家長一邊怒氣沖沖地呵斥孩子,一邊要求他寫出合格的作文(他們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奢望孩子有精彩的作文),這是多么可笑且可恨!作文也是一項創作,凡是創作,都需要靈魂的參與,你一方面踐踏著孩子的靈魂,一方面卻又指望它開出花朵,那怎么可能呢?
作文應該是培養想象力和創造力的沃土,而不是相反,成為扼殺想象力和創造力的幫兇。
莫扎特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說,旋律是自然涌入腦中的:“我不知道它們從何處來,又是如何出現,我也無法強迫它們再出現。”文學創作中的靈感又何嘗不是如此,你既不能預測它的到來,也不能強迫它再出現。所以,每一次靈感出現時你必須抓住。
1981年,吳冠中帶學生到蘇州寫生實習,上完課后與研究生鐘蜀珩去舟山寫生,結束后,他們離開舟山回寧波,“在寧波火車站,離開車尚有富裕時間,我們便到附近觀察,我被濱河幾家民居吸引,激動了,匆匆畫速寫,鐘蜀珩看看將近開車時間,催我急急奔回車站,路人見我們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在猛追,以為出了什么事故,我們踏進車廂,車也就慢慢啟動了。這民居,就是《雙燕》的母體,諒來這母體存活不會太久了。……我一輩子斷斷續續總在畫江南,在眾多江南題材的作品中,甚至在我全部作品中,我認為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是《雙燕》。”(吳冠中《誕生記》)
這幅吳冠中最為推崇的作品,就是在開車之前隨便看看的偶然之中產生的。其實很多偉大的畫作都誕生于偶然。文學也一樣,起碼我自己的情況就是如此,許多最有價值的靈感,都是偶然的靈光閃現。
能不能抓住這一閃,是能不能誕生好作品的關鍵。用心是最重要的,靈感的閃現固然不易,但閃現之后要抓住,首先就要有“舍棄其他”的專注和勇氣。就像吳冠中為了畫畫差點趕不上火車一樣,許多時候,抓住寫作上的靈感也會將自己陷于狼狽之中,只有心中有愛,有激情,才能讓你克服尷尬,讓自己馬上沉靜下來,把靈感穩住,再順著那一閃,深入下去,把它的全貌提取出來。
學會討論
魯魯寫了一下午《阿甘正傳》影評,五易其稿而不成。晚上,都12點過了,他來陽臺找到我說:“老媽,我想和你討論一下阿甘。”他那種認真而又大方的態度讓我心里一熱。
我們就討論阿甘。我問他主要是什么問題。他說感想太多,太雜。我說那就把我當成從沒看過阿甘的,如果你要動員我去看這部電影,會怎么說呢?我憑什么要去看?你說它打動人,它怎么打動人了?
魯魯開始說他的感想,“……我覺得里面關于命運的情節很有意思……”他說到幾個人物,還有那羽毛的隱喻,最后得出結論——這部電影通過阿甘一生的經歷,探討了“命運是什么”這個問題。
我們并沒有只探討“命運”的問題,但海闊天空說了半天之后,他認為這個問題是最有意思的,于是重新回到書桌前,寫下了一篇影評。(由于是英文寫就,以我的英文水平,實在看不出好壞,只好不評價了。)
兒子來找我討論阿甘,他的態度大大方方,坦坦蕩蕩,不羞于表達,不掩飾困惑,不固執己見,也不盲從于我——就只是討論!他說他的想法,我說我的想法,彼此補充和修正,最后就得出一個有意思的結論。我很驕傲于我有這樣的兒子,也很欣慰于我們這樣的交流方式。
討論,作為一種交流方式,不僅是孩子,也不僅是父母,而是公民社會每一個人都需要具備的基本能力,是我們邁向平等、自由的基本途徑,也是個人成長最重要的能量之源。
寬容才有創造性
寫作文最難的是立意,沒有獨特的視角,寫出來大家都差不多。但真正獨特的立意,又往往帶有風險,不一定符合應試的標準。怎么取舍,就看各人的價值觀了。
我向來鼓勵魯魯寫表達的作文,所以他對應試的顧慮相對較小,于是敢想,于是有了不同一般的地方,終于能從千人一面中跳出來。不管他想得對不對,敢想就是好的,首先要有自由,有寬容,然后才有創造性。
這篇《蒼蠅·蜜蜂》是一篇可能會引起爭議的作文,如果在考試中這么寫,要冒很大的風險,遇到一個欣賞你的老師,會得高分,遇到不欣賞的,那就只能后果自負了。
附:魯魯的作文
蒼蠅·蜜蜂
蒼蠅代表著好逸惡勞,蜜蜂代表著勤勞和奉獻,這些都是課本中教的。
但是仔細想想,這也只不過是人類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的言論罷了。那么不妨站在昆蟲的角度上看看吧:蜜蜂,所謂的“為人類勤勞工作奉獻”的生物,也不過是為了求取一份安全的棲身之所,而出賣了自己努力工作的成果——蜂蜜,以及原本高傲的整個蜂種群。我覺得其本質應該與所謂的漢奸、走狗差不多吧,都是為了在亂世之中獲得可以生存的席位而出賣了自己的國家和種群。
再來看看蒼蠅,課本中無數次提到:蒼蠅,好逸惡勞,無惡不作,不勞而獲。這確實是事實,當我們正在餐桌上吃飯時,發現有一只蒼蠅在頭上飛來飛去,誰會不心煩呢?但是,這些都是我們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作出的反應。其實,蒼蠅也需要生存,它們要與人類競爭,并不是它們不懼怕人類(如今還有什么生物不怕人呢?),而是它們為了生存不得不向人類挑戰,對于一只卑微的昆蟲來說,這難道不是一個壯舉嗎?!是的,對付一只蒼蠅,人最多也就是按動一下殺蟲劑的噴頭,或者揮動一下蒼蠅拍的事,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但蒼蠅每次進出人的領地可能都要冒著死的危險。由此看來,蒼蠅不更像是一群為了生活幸福美好而奮戰的勇士嗎?
蒼蠅,蜜蜂,它們都要生存,只不過蒼蠅是以一個勇者的身份戰斗,蜜蜂是以一個弱者的身份奉承。
2010-3-5
(初中二年級)
這篇作文,我和魯魯認真討論過,達成共識,認為它視野開闊,視角獨特,在思維方面站得很高。不足之處在于,對觀點挖掘得不夠深,邏輯上也不夠嚴密。譬如蜜蜂,必須點出“人工飼養的蜜蜂”,并且對它們與野蜂的不同之處有所分析,才能得出它們“可悲”的結論。由于缺乏這種對比,實際上是思維不夠深入,沒有完全想清楚,所以得出的結論也不夠準確,文中“漢奸、走狗”“奉迎”之類的詞也就顯得有點過激。
這篇文章對于蜜蜂議論的不足,原因還在于他對蜜蜂的習性不太熟悉,這也說明了寫作的的深度和知識的積累是有關聯的。
不過,我還是給了他極其熱烈的贊揚,因為看到他的潛力,瑕不掩瑜。
呵護孩子本身的創造力
一年級的小布丁仿照暑假作業中的一首兒歌《棉花白》,寫了一首詩《秋天》。
秋天
我喜歡秋天,
秋天特別美麗,
棉花白了,
谷子黃了,
南瓜圓了,
冬瓜胖了,
谷子碾米米飯香了……
多美的一首詩。如此的簡潔、淳樸,充滿童趣,又洋溢著一種自然流暢的節律,說實話,讀它,我想到了《詩經》。
《詩經》中的“風”部分,原本就是民歌,就是簡潔淳樸的口語,但流傳至今,魅力不減。孩子的創作,出于本真的天性,有時候就會有這樣的效果,但我們大人卻不一定能夠欣賞。
對于這首詩,小布丁的姥爺就不太滿意,覺得太幼稚,太簡單,想改得豐富一些。經過他的努力,小布丁的詩改成了這樣:
秋天
我喜歡秋天,
秋天開學了,
天氣涼快了,
空氣新鮮了,
是我們學習的好時間。
秋天棉花白了,
谷子黃了,
南瓜圓了,
冬瓜胖了,
是收獲的好季節。
秋天,
秋風來了,
樹葉落了,
告訴我們冬天要來了。
看起來用詞多了,立意也深了,結構也完整了,但卻失去生氣,沒有了原詩的韻味。姥爺是個可敬的姥爺,但在寫詩這件事情上,還真不一定比小孫子更有能力。
歐洲著名女作家,《惡童日記》的作者雅歌塔曾坦言,她是從自己孩子的家庭作業里獲得靈感的,她發現12歲女兒寫作業用的簡單句式和結構,很適合用來表現她的小說主題,于是她模仿女兒作業的筆調創作出了這部小說,不僅受到肯定,獲得極高的榮譽,而且這種源自兒童的筆調,竟成為一種流行寫法,成為小說寫作的范例。可見,兒童的語言往往有著極強的表現力。
寫作是個很微妙的事,即使是孩子,也有他自己獨特的感受和表達,這些獨特的東西,對寫作來說是彌足珍貴的。但他自己意識不到,并且由于他的弱小,對大人往往有著盲目的信任和依賴,也許大人的一句話,就從此樹立了一個標準,成為他前進的路標。我們能保證這個路標的正確性嗎?
記得魯魯小時候,有一次我問他:“為什么你吃魚從沒被刺卡住過?”他說:“我控制住了。”“控制?什么意思?”“就是用舌頭把刺頂到一邊,就控制住了!”
我想了想,確實,這就是“控制”,我再也想不出能夠代替它的詞。它很好地說明了“吃”的狀態,但又比“吃”表達得更多,大概這就是語言的張力吧。
認識不少寫詩的人,都常把“語言的張力”掛在嘴邊,但真正能使語言有張力的人并不多,一個詞既要準確,又要有豐富的內涵,讓人得到多于字面的意思。有張力的語言是飄的,動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有點像暗示,讓你的思緒像黑暗中游走的蚊子,你聽到它隱隱約約歌唱,卻找不到具體的位置。
詞語的妙處是需要細細體會的。有一次,給魯魯買了一大袋仙貝,吃了一個月還沒吃完,我就問他:“你是不是不喜歡吃仙貝?”
“喜歡!”他趕緊回答,生怕以后我不再給他買了。
“那為什么這么久還沒吃完呢?”
“因為我現在不想吃,因為我對它還很熟!”
“很熟?”
“就是我還想得起它的味道,就不怎么想吃,等我想不起了,就又想嘗一下了。”
“哦,你是說你吃膩了?”
“不是吃膩了,不是不想吃,只是想等不熟了再吃。”
想了想,真還沒有什么詞能像“熟”那樣簡潔而準確地表達他的意思,而且那么的親切,那么的新鮮,那么的有情緒。大概只有孩子才能這樣用詞。
大人總想去改孩子的東西,以為自己更成熟。其實,也許弄巧成拙,孩子的天賦,孩子的靈性,也許正是被我們這些大人改壞了的。
孩子原本就有創造力,也許大人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贊美它,激發它,呵護它,讓它自己迸發出來,蓬勃生長。
和孩子一起編故事
小時候,魯魯特別愛聽孫悟空,講完了白骨精、鯉魚精、牛魔王、黃風怪,講得記憶里再也搜不出一個妖怪了,就只好編,于是燈精、門精、鍋精、碗精,家里一切器物都成了有靈性的妖怪,有的狠毒,有的善良,有的愚笨,有的精靈,有的升天,有的死得慘。
聽多了,魯魯就找出了規律。
“好吧,今天講個什么精呢?”我照常開頭。
“就講個板凳精吧!”魯魯指著面前的小板凳。
“板凳精嘛,厲害得很……”我煞有介事,一邊講,一邊想著下面的內容。
“我知道了,知道了!”魯魯搶著說:“板凳精主要有一個本事!”
“你知道?什么本事?”
“他就是等人去坐的時候,一下裂個口子,啪地一下把屁股夾住!”他洋洋得意,因為激動而滿臉緋紅。
“呵呵,不對!”我就想打擊他:“這個板凳精不夾屁股,他是在板凳上涂膠水,兇得很的膠水,人一坐上去就粘牢了,人起來的時候一扯,皮都扯脫一層!”我齜牙咧嘴故作兇險狀。“不對!”這次輪到他打擊我:“屁股上有褲子,咋會把肉粘住嘛?!”“那就是把褲子粘住,‘嘩’的一聲,屁股就曝光嘍!哈哈哈!”我們都笑得前仰后合。“還有!”我又補充:“這個板凳還會動,他等人去坐的時候,突然往后面一縮,人就一下坐在地上了!四腳朝天!”我想起了小時候的惡作劇。
“還有還有!”魯魯又搶過去:“他的腳還會變成尖的,就像劍一樣,飛起來朝人刺過去,呀——!一刺四個洞!”
“對了!”這次是我搶過來了:“人家刺他的時候,他就翻過來,用板凳面去擋住,就像盾牌一樣……”
我們倆你一句我一句,等正式講到“話說唐僧師徒到了一個旅店……”那板凳精已經修煉出渾身的本事,就等著后面精彩的開打了。并且,明天的故事“鍋鏟大戰鍋蓋”,我也心里有譜了。
其實每一次講故事,魯魯都不只是一個聽眾,而是一個創作者,我們都從創作中得到極大的快樂。
敢想就有想象力
世界上唯有人的心靈是沒有疆界的,你可以隨便想,你想得到多遠,你心靈的世界就有多廣闊。但是人往往并不善待這個天賦的自由,總會給自己的思想套上各種枷鎖。世界上真正無羈的心靈是沒有幾個的,大多數人都生活于各種桎梏之中。
規規矩矩的語言,規規矩矩的文章,反應的實際上是規規矩矩的心靈——超出規矩之外便無所適從了。
想起魯魯小時候,我給他講幺外公開飛機的故事,當時笑得我肚子都疼了。現在把那時的日記翻出來看,那種想象力,那種生動,仍讓我忍俊不禁。
什么是創作,這就是創作。沒有任何束縛,敢想就有想象力!
附:
幺外公開飛機
魯魯的幺外公曾是個飛行員,遠在哈爾濱,最近要到我們這里出差,魯魯知道后興奮不已,纏著我要聽幺外公的事,我只好編給他聽。
一
幺外公一次開飛機回來,降落的時候忘了踩剎車,飛機在跑道上滑,一下就滑到田里去了,田里還有農民在挖地,眼看快要撞上了,幺外公使勁一踩,剎車都踩斷了,還在往前滑。
“那怎么辦呢?”魯魯很著急。
“幸好飛機的輪子很大,上面還有個架子撐著,農民趕緊蹲下,飛機肚子擦著他們的頭發過去,好險!后來飛機終于剎住了。下來一檢查,因為剎得太猛,輪子都掉了一個!”
魯魯:“那他怎么開回去呢?”
“只好找輛拖拉機拖回去嘍!”魯魯聽得嘴都張大了。
二
有一次幺外公在天上遇到另一架飛機迎面開來,他連忙按喇叭,但對面那個飛行員好象在聽音樂,戴著副耳機,沒有聽見。他連忙閃燈,閃了好幾下,晃得對方眼睛眨一眨的,才注意到快撞上了,趕快讓。但是兩個都互相讓,幺外公往左邊讓,它也往左邊,幺外公趕緊往右邊,它也趕緊往右邊,兩個飛機就在天上這樣對了好幾下。幸好幺外公趕緊剎住不動,那架飛機呼地錯過去了,把幺外公的飛機都剮掉一塊漆。幺外公怕領導批評,第二天悄悄去買了一桶油漆,把飛機補好,那個月的獎金才沒被扣掉。
魯魯:“那架飛機遭沒有呢?”
我:“也遭剮掉一塊漆,但那架飛機沒有補好,那個飛行員有點懶,后來就被批評了一頓,獎金也扣了。”
魯魯:“活該!”
三
幺外公有一次正在開飛機,突然屎脹了,就去機上的廁所拉屎,結果屎掉下來,正好打在一個人頭上,當場打暈了。周圍的人趕緊打110,110來了問是誰打暈的,旁人說是飛機上掉下來的東西。110問記下來沒有,飛機牌照多少號?都說沒看清。旁邊正好有個賣望遠鏡的,110就問他:“你看清沒有?”賣望遠鏡的說:“我也沒看清。”旁人一齊朝他吼:“你賣的歪貨嗦?!望遠鏡都看不清?!”最后只好把那個砸暈的人送到醫院,幸好不太兇,躺了一會兒,頭不暈了,就自己走回家去了。
魯魯:“他的腦殼臭不臭呢?”
我:“可能有點臭,洗了就好了。”
四
幺外公有一次邊開飛機邊抽煙,一不注意,就燃起來了,他嚇得不得了,趕緊打119。
119一聽是飛機燃起來了,趕快派了10輛消防車。但是飛機太高,水又噴不到那么遠,咋辦呢?消防隊趕緊把云梯搬來,但爬到頂上還是噴不攏。又接了一個梯子,用繩子綁緊,還是夠不到。又接一個梯子,一直接了十個梯子,才夠到了。“呼——”水噴出去,噴了幺外公一身,火也噴熄了。
魯魯:“哈哈,幺外公成了個落湯雞!”
五
有一次幺外公剛飛上天,就遇到大雨,那些鳥翅膀打濕了,都飛不動了,好多就掉下來,正好掉在飛機的翅膀上,越掉越多,越掉越多,飛機的翅膀就承不起了,飛機也往下掉,眼看就要掉到地上。幺外公急中生智,突然想到一個辦法,拿起他平時吹頭發的電吹風,對著鳥兒使勁吹,幾下就把它們的毛吹干了。鳥兒又能飛了,飛機也輕松了。后來為了怕又遇到這種事,幺外公就把飛機涂上油,鳥兒一站上去就打滑,站不穩,就再也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了。
魯魯:“那下次小鳥的翅膀打濕了怎么辦呢?”
我:“它只有落到樹上去歇著了。”
自信才能有個性
魯魯在日記里這樣寫到:
“……在去望寶川的山路上,山上全是一片一片的杏花,特別是山溝里,長滿了杏花樹,白色的杏花填滿了山溝,從遠處看,感覺是山發霉長毛了。老媽說這比喻不太美,她說應該是山上下雪了,但是如果下雪,應該山上全是雪,沒有一絲空隙,但是杏花開得也并不是蓋滿了整個山,而是一簇一簇的。這個比喻雖然不太美,但我認為是最合適的。”
(2009-4-4)
關于什么樣的比喻好,對孩子來說,首先是真實,然后才是詩意。詩意要建立在自己真實感受的基礎上,才會有真正的感染力。人云亦云的所謂詩意,因為失去個性而沒有生命力。
寫作文沒有個性,實質的原因就是沒有自信。在孩子這個年齡,對語言還不能熟練掌握,與成人的關系方面,無論在知識還是心理上,都處于被支配的地位,所以他會依賴老師和家長,而缺少自信和主見,只能按老師的要求寫,按范文寫,下意識地壓抑自己的想法和感覺,寫成千人一面的東西。
很多孩子無話可寫,也是因為缺乏自信。一說寫東西,他們就恐慌,他們不知道“東西”是怎么寫出來的,不知道這些東西的產生過程,他們沒有寫東西的經驗,以為那些印在書上的“東西”有多么神圣,好像是從天而降,而不知道它們與作者的真實關系,不知道那就是作者自己的想法,不知道一個普通的想法就可以變成文字。所以他們畏懼寫作。如果不能打破這種神圣感,孩子們是永遠無法愛上寫作的。
下筆要有勇氣,就算是不美的比喻,寫出來又何妨?但如果寫出來會遭到嘲笑,他肯定就不寫了。勇氣來源于安全感,他要確定自己隨便寫什么都不會遭到打擊,他才敢于自由地寫。
無話可寫固然是因為不自信,話太多,同樣也是不自信。太羅嗦的人往往是因為想要取悅于人,看到人家感興趣,就來了勁,收不住口;或者擔心自己分量不夠,說得太少引不起注意;或者擔心自己說得不周全,總怕有遺漏,總怕沒說清楚。
《圣經》為什么文風極為簡潔?因為它是“圣經”!誰會有神那樣的自信?神告訴你一個道理還需要反復論證嗎?嚴密繁復的論證,是只有年輕人才去做的事,這倒并不全是因為老年人懶得去證,在寫文章這件事上,某些人是越老越簡潔,因為在他看來,許多東西已成常識,無需多說了。那種越老話越多的,往往是有失落感的,掌控不了現在的局面。
所以,文風也是人格的表現。孩子還沒有進入自由創作階段,即使成人,即使作家,也不是都能進入自由創作的,很多作家也沒有個性,究其原因,還是在于人格的問題。
雖然孩子不可能完全做到自由創作,但我們可以引導他,讓他認識自己的能力,了解寫作是怎么回事,盡量寫出自己的真實感受,寫出自己的思想和個性。而整個引導的過程中,“尊重”是最重要的。
附:魯魯的作文
邁過困難那道坎
我從小就沒有自信,在英語方面,我一直不敢開口說,所以,我以前的英語成績就一直不好。
四年級時,我學習了公共英語,它雖然比課本上的英語難很多,但是我還是堅持去上課。
第一次上課,老師叫我回答問題,我站起來吞吞吐吐地說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來。當時,我心里想,萬一說錯了,同學們會笑我,老師也可能會批評我,所以我就沒有回答老師的問題。下課了,同學們都像飛出籠的小鳥一樣跑出教室,我走到媽媽面前,媽媽問我:“你上課為什么不回答老師的問題呢?”我把原因告訴了媽媽。媽媽聽完后對我說:“沒事兒,你剛開始學,遇到這種情況很正常。其實你好好回答,別人不會笑你,你越是緊張,別人越要笑。以后只要你把自己想的大聲說出來就可以了。”聽完媽媽的話,我下定決心,下次一定要把答案說出來。
轉眼間,又到了下一周,我依舊來上課。這次的情況好象跟上次一樣,老師又叫我回答問題,而且問題也一樣簡單。同學們用不同的眼神盯著我,有的好象在為我加油,有的好象在懷疑我能不能回答出這個問題。就在這個時候,我覺得與其在那里傻站著,還不如把自己心里的答案說出來,想到這里,我心一橫,大聲說了出來。沒想到我還說對了,教室里立刻響起了掌聲,我的心中也無比喜悅。
快要下課的時候,老師表揚了這節課表現好的同學,其中就有我。老師還獎勵給我一顆棒棒糖,我很高興。從此,我就克服了不敢說英語的困難,英語成績也提高了很多,在其他方面也有了更多的自信。
困難好象就是一個坎,邁過它,就等于在人生的道路上前進了一大步。
2007-11-10
(六年級)
生活中往往會有一些小事,成為人生道路上的關鍵點,仿佛點燃一根導火索,生命的能量“轟”地一聲就爆發出來。某些小事能使人突然開悟,促成人生的飛躍。
魯魯上公共英語的這段經歷,就有類似的效果。這件事我在書中也曾寫過,但在他自己的筆下,一切都來得更真實。雖然他還說不出更多的道理,但他確實從中得到了啟示,從此也有了很大的變化。也許就是從那時起,他在學習上才有了一種自信和自覺,這讓我非常欣慰。
學會打比喻
魯魯小時候,某天,在街上遇到保險公司的人推銷,魯魯問是做什么的,我說是保險公司的。于是有了一段對話:
“保險公司?我們家都有防盜門了,還保什么險!”
“呵呵,保險公司又不是保安公司,不是負責保護你安全的,它是為了應付嚴重的事情發生以后的情況,比如買健康保險,每年交不多的錢,萬一突然生了大病,他可以加倍給你錢,幫助你支付醫藥費。”
“那他不虧本了?”
“不會的。他是把很多人的錢集中起來,生大病的人畢竟很少,少數生了大病的人就把大家集中起來的錢拿來用了。”
“哦,我知道了。”沉默片刻,魯魯突然說:“保險就像是把地下的水抽出來,集中在一起,如果哪棵樹特別干,快要枯死了,就給它灌水。”
魯魯確實具有一種能力,他能準確地理解一件事,再用自己的方式演繹出來,這其實就是打比喻。
魯魯喜歡打比喻,這是他的一種思維方式。看廣東和八一打籃球,廣東輸了。他說:“廣東就像小螞蟻,小螞蟻就是小螞蟻,不可能敵得過食蟻獸。”
比喻不帶學習用具的同學,老師說“就像戰士上戰場不帶槍。”他補充一句“就像修電器的人不帶螺絲刀。”
我問以前他很喜歡背的那個電視廣告最近沒聽他背了,是不是沒播了,他答:“是,下崗了。”
而談到寫作,他說:“我最惱火的是不知道寫什么,就像買了一輛頂級的四驅車(玩具車),馬達丟了。”確實,車再好,沒有馬達就是一堆廢鐵。寫文章,所有遣詞造句、謀篇布局的訓練,都只是技術性的,可以幫你打造一個好的外殼,而它的馬達,給它生命動力的東西,卻是來自靈魂。沒有靈魂,一切等于零。
打比喻是一種復雜的思維活動,要打好比喻,首先要理解一個事物,然后轉化為另一個之前已經理解的事物,你必須要找到兩者之間的相同點,才能將它們湊到一塊兒,用一個來解釋另一個。
其實,比喻的本質就是在不同的事物間建立聯系。所以打比喻看起來使用了更多材料,其實卻是一個化繁為簡的事,是一個歸納的事,可以讓世界更有秩序感——把不同的事物歸入同一個類里,找出它們共同的特征,由于特征相同,理解了一個,也就理解了另一個,甚至理解了所有個。
看莊子的文章,他往往會用很多排比句,打很多奇思異想的比喻,但最后說明的是一個道理。世界上真正核心的哲學思想并不多,解讀這些思想卻產生了海量的文字,但其實最終,大家說的往往是一回事。
比喻不僅是表達能力強弱的標志,也是認識能力強弱的標志,打比喻是一種智慧。所有有思想并能傳播思想的人,都善于打比喻,老子、莊子、佛佗、耶穌,都是打比喻的大師。古往今來所有的寓言,給人類思想帶來無數啟迪的這些作品,實質上都是在打比喻。
為什么古人更擅長比喻呢?這是因為他們的心靈還保持著靈敏的直覺,他們不僅具有思考的能力,還具有感覺的能力,能將思想化為一種感受,能用具體的形象去揭示事物之間的精妙聯系。可見,訓練孩子打比喻的能力,受惠的實在不只是寫作文這一件事。而且,訓練打比喻的能力也只有在孩童時代最有效,因為孩子還保持著直覺的能力,形象思維還在生長期。
從作文到創作
五年級的時候,魯魯寫作文,題目是《我的朋友》,老師說最好寫自己熟悉的小朋友。寫誰呢,他把身邊的小朋友都數了一遍,一個都不想寫,覺得沒意思。
我說,那你編一個人來寫吧。他怕通不過,說老師要求寫身邊的人。我說老師又不知道你身邊到底有沒有這個人,寫得好就會受表揚,寫不好,就算寫的是身邊的人,照樣通不過。
“嗯!”他一下興奮起來,也許想到居然能在老師眼皮底下耍個花招,就忍不住要大展一下身手。“好!編一個!他眼睛大大的,像張飛一樣。他的臉很黑,像張飛一樣。他一急就‘呀呀呀呀~~~’頭上都在冒火——”我們倆同時說出“像張飛一樣!!”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剛讀了《三國演義》,對張飛印象太深。我說,就寫這個人吧,多生動。
“那叫什么名字?叫張無?”他問。
“好,就叫張無。”
“什么‘無’?”
“‘有無’的‘無’吧。”
“那不行,老師一看就知道沒有這個人!‘無’嘛!”
“那就‘吾’吧!吾乃燕人張翼德也!吾!”
“不好!還不如叫張順明!”
“哈哈哈,別搞成‘貧嘴張大民’了!”
嘻嘻哈哈中,他敲定了人物姓名,又接著編人物性格,為了把性格寫得更豐滿,又編了幾個故事。其實,這幾個故事都是發生在他同學身上的真實故事,但他把它們安排在這個虛構的張順明身上,倒也有鼻子有眼的。真正進入寫作階段,他把門關了,不讓我看。一個人閉門創作了半小時,作品出來了,題目就叫《我的好友張順明》。
第二天早上,趁他吃飯的當口,我悄悄潛入他房間,打開書包,找到那篇作文。一口氣讀完,雖然很幼稚,但感覺很有趣。不管是外貌還是性格,還是他所寫的那幾件事,都讓我聯想到他身邊的小朋友,雖然是編的,但其實又很真實。我告訴他,把這個張順明一直寫下去,一定是個很有意思的文章,甚至可以稱為小說。這就是創作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