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鄧異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不要擋到我看電視。”她停下手中的零食。
“我爸媽要來澳洲。”
冷不丁聽到這么一句,羅仲夏一愣。他們剛提交結婚申請,冷靜期還沒過,公婆就宣布要來澳,這讓她毫無防備。
鄧異見她不說話,怕她壓力大,解釋道:“你不要太擔心,該怎樣還怎樣。就當他們是來玩幾天。”
這話羅仲夏怎么可能信。挑這個時候來澳洲,八成是來看自己的。她問道:“咱倆的事已經跟他們說了?”
鄧異點頭:“說了個大概。”
羅仲夏有些愧疚,她還沒把他們的結婚計劃告訴父母。畢竟婚姻大事,倉促告之只能適得其反,她打算慢慢鋪墊著,卻沒想到鄧異先說了。這便也罷了,結婚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早晚要昭告天下,見公婆也是遲早的。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這個道理她懂。只是不由得有些擔憂:“那我應該準備點什么?”
鄧異讓她不要太介意,只管放輕松,該干嘛干嘛。
羅仲夏說:“那我把主臥收拾出來給他們住,咱倆擠書房。”
鄧異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聽她這么一說,反而猶豫起來。他們倆自打達爾文回來便一起睡主臥,眼下如果要仲夏跟自己擠書房,恐怕委屈了她。可明知爸媽是來看自己和仲夏的,若是讓他們出去住酒店,于情于理說不通。他小心提議:“你要是覺得不方便,我給你定個酒店怎么樣?”
“你爸媽肯定想見見我,我要是躲出去了多不禮貌。反正也就幾天嘛,我睡沙發你打地鋪唄。”她大大方方地把這件事定下。
鄧異本來捏了把汗,見她如此率性,心里十分感激。但他其實還有件事沒跟仲夏說:他本意是覺得既然真心結婚,若連父母都不告知,對仲夏不尊重也沒誠意,所以將他倆的婚事和盤托出。但是他忘了中國背景下的婚姻是什么樣的,雖然如今已經不流行老古板的那套,但總留著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根。結婚仍然要先通過父母這一關,雙方長輩正式坐下來談彩禮嫁妝,經過一番提親定親,這才叫明媒正娶。兩個人誰都沒告訴就私自結了婚,沒有讓父母參與進來,只是子女單方面的告知,那就是小孩子過家家。所以他那天跟父母說自己要跟仲夏結婚,當即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果不其然,母親李開萍覺得他是被騙了,哀切道:“我們辛苦供你讀書,不是讓你在外面胡鬧的。”
父親鄧勁松也說:“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本以為他們會高興,沒想到招來這樣的反應。鄧異只能從幾年前語言班初見開始娓娓道來,讓他們相信自己與仲夏相識多年,情投意合,正在一起為移民做準備,婚事是深思熟慮后的決定。然后又被盤問了半個小時,把羅仲夏的人品學歷家庭背景都答了個遍。鄧異自然是不遺余力地把她夸了一遍,說她溫柔賢惠又有能力,將她形容成一個難得的對象。
爸媽這才半信半疑地接受,但是心還是懸著的。這天晚上鄧勁松李開萍一夜未眠,兒子小的時候擔心他早戀耽誤學習,大了怕他找不到對象孤獨終老,結婚又怕對方不是良人。鄧勁松擔憂未來兒媳是否可靠,李開萍怕兒子別是被哪個不三不四的女孩子糊弄了。他們徹夜商量著到底該怎么辦,早上掐著點,旅行社一開門就立刻去辦理了加急簽證。簽證一下來就匆匆買了機票,要親自來澳洲看看這個兒媳到底什么樣。
羅仲夏這邊也懸著一顆心,“公婆”二字她在電視里見過,在網上見過,在書里見過。形形色色光怪陸離的故事無一不在告訴她:婆媳關系難處。她雖然還沒結婚,但也知道這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過說到底她現在還沒過門,想來鄧異的父母也會對她客氣些。而且她自信待人接物大方得體,讓他們喜歡自己應該不難。她本來計劃和鄧異一起去機場接機,但前幾天突然接到教授主辦的研討會的請柬。她想既然是教授的邀請,說不定對以后求職也有幫助,于是決定還是去研討會,另外訂了一束花叮囑鄧異帶到機場去以表慰問。
當天她結束會議就往家趕,路上還買了個蛋糕。一進門先注意到一雙過膝長靴,是時下最流行的款,一雙要五千多塊。再往里看,一位燙了滿頭大波浪的阿姨正坐在沙發上品茶,穿一身檸檬黃色的毛呢連衣裙,米白的羊絨大衣和小羊皮手包放在一邊。羅仲夏暗自咂舌,坐十三個小時的飛機還能保持這般風采,可見不是普通人。
李開萍見她回來,親切道:“小羅回來啦。”她的一雙鳳眼極為嫵媚,眼角的紋路也透著股優雅。鄧勁松鄧異在一旁安頓行李,見她回來笑著打招呼。他們一看就是父子倆,五官相似,只是鄧勁松的臉部線條更加剛勁有棱角。
李開萍招呼她坐下喝茶。那套茶具是她從沒見過的物件,想來是他倆大老遠從國內帶來的。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買了個蛋糕,可以就著喝茶,于是起身去玄關柜子上拿。
鄧異看見她買了蛋糕,有點驚訝:“這是......?”
他話還沒說完,李開萍高興地把蛋糕接過去:“哎呀,我都說不過生日的了。小羅太有心了,謝謝你。”
羅仲夏沒想到誤打誤撞碰上了李開萍的生日,立即笑顏如花地說:“阿姨生日快樂。”仿佛這蛋糕本來就是為了慶生而買的。
李開萍笑著對鄧異說:“你看看人家小羅,心里有我,你再看看你。”
鄧異提醒她:“您生日是前天。”
李開萍說:“前天怎么了?”
“不是已經跟老姐妹們過完了嗎?我都看見您發的朋友圈了。”
“那還不許我跟你們再過一遍啦?小羅你說是不是呀?”
她急忙點頭:“那是那是,我們就等著給您過生日呢,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
羅仲夏先回屋放下包,洗手換衣服。鄧異跟進來,問她怎么買回蛋糕來。
羅仲夏笑道:“歡迎叔叔阿姨來嘛,沒想到真買對了。”她跟他說了幾句研討會上的事,沒過多久就聽見李開萍在客廳里抱怨,鄧勁松也滿不耐煩的語氣。他們推門出去,看見李開萍換了一身粉紅色蕾絲連衣裙,脖子上系了一條白底碎花絲巾,手腕上帶了一個翠綠的玉石手鐲,耳朵上帶著亮晶晶的鉆石耳環,脖子上掛了個寶石鑲嵌的老虎頭項鏈,左手端著蛋糕,右手拿著羅仲夏給他們訂的花束,正在桌子前面擺造型。羅仲夏訝異,竟然在這么短時間內就能換個造型,實在是佩服。
鄧勁松一見他倆出來了,如見了救星,把手機往鄧異手里一塞,說:“你來你來,你們年輕人會照相。”
李開萍皺眉:“你瞅瞅你爸給我照的都什么啊。”
鄧異被他爸推至桌子前,只能默默接過手機,“咔咔”照了兩下。
李開萍頓時翻了個白眼:“你別敷衍我,再好好照兩張。”
鄧異彎下腰,煞有介事地左邊拍兩下,右邊拍兩下。
“你就站那兒就行,別亂動,我的臉只有這個角度拍才是最好看的。”
鄧異皺眉,羅仲夏知道他有口難言,心里暗自發笑。
李開萍見他不動了,又問:“拍出好看的照片了嗎?拿過來我看看。”
鄧異點點頭遞出手機,李開萍手指在屏幕上翻來翻去,每一張都放大仔細看,笑容逐漸消失:“你這是怎么拍的啊,把我的臉照的又寬又腫。”
鄧異說:“挺好看的啊。”
鄧勁松也附和:“拍兩張得了。”
李開萍怒道:“我在你們眼里就長這樣嗎?”
鄧勁松嘟囔:“那可不就長這樣。”
李開萍把蛋糕往桌子上一推:“不照了不照了,真掃興。”隨即把花摔在沙發上,無辜的花瓣稀里嘩啦掉的到處都是。
羅仲夏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不過她知道這種事情該怎么解決,徐曉凜也是個在照相上要求極高的人,作為朋友她早被訓練出來了。她站出來胸有成竹地說:“交給我吧,我拿點道具來。”
大家看她從屋里搬出臺燈,鏡子,梳子化妝包,變戲法似挑出瓶瓶罐罐在桌子上列成一排,開始給李開萍化妝。臉上用粉底薄薄拍了一層,額頭、鼻梁涂上高光,重新描了眉,加了一層淺棕色眼影,下頜骨掃上陰影,臉頰綴以腮紅,嘴唇疊了一層嬌艷欲滴的珊瑚色。李開萍愛不釋手得拿著鏡子左看右看,對口紅的色調尤為滿意:“哎呀小羅,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種顏色的?”
羅仲夏笑瞇瞇道:“您皮膚白,最稱這種鮮亮的顏色。”
李開萍贊不絕口。
羅仲夏又上躥下跳地連接插線板,給臺燈通上電,把燈光投在李開萍臉上。打開手機選了個濾鏡模式,這才站到桌子后面拍照,嘴里念念有詞:“再笑得開心一些,左邊頭發擋一下臉。哎,對,下巴往下壓。好的,漂亮漂亮。”儼然一個專業攝影師。
最后羅仲夏選出一張把手機遞過去:“您看看這張如何?”
李開萍笑得合不攏嘴:“哎呀仲夏你太厲害了,這照片拍的比本人還好看。”
羅仲夏說:“哪有,您本人就長這樣。”
鄧異在一旁看得簡直要笑噴出來,只得拼命忍住。
晚上吃過晚飯,又唱了生日歌吹了蠟燭切了蛋糕,熱鬧了一番大家才各自回房休息。鄧異這才得空跟羅仲夏說:“能把李開萍女士收拾的服服帖帖,你太厲害了。”
“你真是不懂語言的藝術,那叫招待。”
“我揣摩了二十多年了,竟然未得此道,甘拜下風。”
羅仲夏沾沾自喜,自覺婆媳關系沒她想象中的難。就今天來看,李開萍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角色。而且他們在澳洲總共呆不了幾天,只要順著她的意思,這幾天準能安穩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