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異下意識地就要點頭,無論說過哪句話,只要是對她說的就一定要作數。不過本著嚴謹的原則,他還是問了一句:“你說哪句?”
羅仲夏反倒怔住,腦海中的黑暗煙霧漸漸散去,如夢初醒一般茫然地眨眨眼。該怎么說呢?說“你不是提過假結婚嗎?”
未免太煞風景。
還是說“要不咱們交往看看?”無緣無故的主動表白?這不是自己的作風。她被這簡單的問題問得心亂如麻躊躇不定。
鄧異看她左右為難的樣子,心里已然有數,試探地問道:“是一起移民的事嗎?”
羅仲夏點點頭。幸好他還記著這茬,看來并非那天酒醉之余說說而已。她轉念又想,從那以后他對我的所有關切和體貼,到底是為了移民而做的準備,還是對我有哪怕一絲的真心呢?
她也曾為鄧異投來的每一個眼神歡呼雀躍,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而努力藏好心思。畢竟如果真的對她有好感,為何不能直接說出口。想來還是自己會錯意,以后切記不可再這樣沖動了。
鄧異瞇起眼,好像在回憶那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馬上輕快地說:“當然。”
羅仲夏偷偷松了口氣,問:“那我們現在應該做什么?”
她覺得這話顯得自己太過著急,于是又補充了一句:“我的簽證只剩幾個月了。”這樣說仿佛自己只是為了跟他履行一個以移民為目的的契約。
鄧異說:“你別著急,我問問我的移民中介。”
羅仲夏嘟囔道:“我不急,我才不著急呢。”
鄧異示意她在原地稍微等一會,走到一邊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回來說,“中介公司就在附近,負責我的人說咱倆可以一起去一下,當面講比較清楚。”
他們又重新上車,開到移民中介的辦公樓下。這棟樓坐落于市中心,大樓外殼的古銅色金屬材質閃閃發亮。
十二月的澳洲正值盛夏,每一棟高樓都有無數空調室外機晝夜運作,源源不斷地將更多熱風輸送到酷暑中,行人無一不行色匆匆,好像多滯留一秒就要被這金屬沙漠吸去最后一點水分。
兩人下車后立刻被沸騰的空氣包圍,走進辦公樓后又被冷的一機靈,仿佛置身兩個世界。馬上就要到圣誕節,大堂正中心擺著一顆巨大的圣誕樹,數不清的玲瓏精致的裝飾品在水晶燈的照耀下更加奪人耳目。旁邊還有一個穿著紅色短褲手拿沖浪板的充氣圣誕老人,一看就是澳洲特色。
他倆一前一后走進四面都是反光鏡的電梯,鏡子里無數倒影隨他倆亦趨亦步。鄧異伸手按了八層,羅仲夏絞著雙手站在角落。
她沒想到事情的進展居然這么快,電梯快速上升后悄然放緩,那種腳底踩空般的失重感讓她倍感不真實。下電梯前,她不安地揪住鄧異的袖子問道:“我應該怎么解釋咱倆的關系?”
“我都跟他們說好了,交給我就行。”
這解釋含糊不清,聽了還是不知道他們算什么關系,羅仲夏只能“哦”了一聲,稀里糊涂地跟著走。
負責他倆的那位早就站在門口等候了。他自稱Kevin,身著考究的西裝,皮鞋擦得锃亮,發型高聳挺立,一看就是沒少抹發膠,人倒是相當親切。
Kevin帶他們來到一間小會議室,用紙杯從飲水機里接了兩杯水請他們喝。他好像已經跟鄧異很熟了,放下紙杯的時候碰了碰鄧異的肩,聲調略顯夸張:“哎呀呀女朋友真漂亮啊。”
羅仲夏馬上盯住鄧異,只見他笑得很自然,大言不慚地說:“謝謝。”
Kevin又問羅仲夏:“聽說羅小姐讀的也是移民專業?”
羅仲夏點頭。
“很好,這樣的話你作為鄧異的配偶一起申請移民,就可以給他加分啦。”Kevin邊說邊在他們對面坐下,給他倆詳細介紹了如何以配偶身份辦移民,列出了辦理所需的全部資料,又從桌面上推過來一式兩份的資料清單。
羅仲夏拿起其中一份看,發現紙上“同居關系證明(De Facto)”這一項下面畫了紅線。澳洲的婚姻制度她有所耳聞。除了結婚外,同居關系也受到法律保護。正因為如此,大家反而不會輕易結婚,對婚姻保留著虔誠而慎重的態度。
不過“同居”倆個字仿佛比其他字都上大一號,讓她沒來由的臉上發熱。她用余光偷偷瞄鄧異,他倒是很淡定的樣子。
Kevin介紹道:“同居關系是澳洲法律認可的一種事實婚姻關系。與結婚證不一樣的是,你們的關系既受到法律認可,又不用被婚姻束縛。也就是分開了,也不會被蓋上離異的標簽。當然啦,我知道你們感情很好,我只是給你們普及一下而已。”
鄧異握住羅仲夏的手,特意注視著她說道:“那是自然。”
羅仲夏含情目目地笑著看回去,既然演,我肯定比你演得更好。她暗自想:之前居然沒發現他還有這樣一面,以前只道他是一只小羊,沒想到是一頭披了羊皮的狼。
Kevin看他們倆如膠似漆的樣子,滿意地點點頭:“既然決定一起辦移民呢,當務之急是要住到一起,最好租房合同和水電費賬單都在兩個人名下。搬到一起住后,保證雙方信件都寄到同一個地址,日后收到的信件全部留下,這樣的資料準備越多越好。”
Kevin示意他倆將手中的資料翻頁,用筆畫了個圓圈,“這一項也很重要。如果你們剛交往沒多久的話,應該還沒有多少合照,這個要盡快準備起來了。倆人自拍也可以,但最好是和其他人在一起的合照,這樣簽證官才能知道你們的關系屬實,并已被親朋好友認可了。”
聽到這里羅仲夏又心虛一回,下意識咬住下嘴唇。鄧異按了按她的手,好像在說“別擔心”一樣。
Kevin繼續講解:“接下來,你們去銀行開一個共同賬戶,每人定期往里面放錢。日常開銷都從這個賬戶走,越經常使用越好,平時買菜逛街都要記得用它。看下一項,紀念日節假日記得給對方買禮物,留下小票和照片作為你們交往的證據。然后多抽空一起去旅游,一同乘坐的火車票機票和景點門票也要收好拍照備用。”
會議室里冷氣開得十足,羅仲夏卻聽得后背微微冒汗。想要法律認可居然得提供這么多證據,真情侶都未必能攢出這么多材料來一一證明關系,更何況他倆是一個小時前才決定“在一起”的假情侶。
他們在會議室里足足聽了一個小時,她腦子里充斥著各項需要注意的事宜,聽得頭昏腦漲。轉頭去看鄧異,他卻像在學校上課一樣認真做著筆記,還時不時提出問題。
Kevin給他們列出來的資料清單足有幾頁紙,今天立刻要去辦的事情就有好幾項,需要以后日積月累積攢的材料更是數不勝數。
從中介出來后,羅仲夏馬上問:“你怎么跟他介紹的我呀?”
鄧異坦然道:“女朋友唄。”
她心里又甜又酸,嘴上卻咂舌道:“怎么就不明不白的成了你女朋友了?”她想,就當他是為了移民,也多多少少對自己有點意思吧?這個問題在她腦海里反復浮沉了幾遍,越想越沒底。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現在就連自己也說不清了。以前,她想象中的戀愛是浴缸里的粉紅色泡泡,是在游樂園做完過山車吃的棉花糖;現在,她裝模作樣的戀愛是幾張寫成白紙黑字的條款,是被紅筆使勁劃了幾道的油墨紙張。
這樣的落差讓她一下有點吃不消,腳步慢了下來。
鄧異觀察到她不太高興,停下來問:“怎么?不會這么快就后悔了吧。”
羅仲夏搖搖頭說沒有,又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那么開心啊。”
鄧異歪歪頭,好像不知苦惱為何物,反問:“不該開心嗎?”
羅仲夏心想:也是,自己給他加分了,不開心才怪。
時間緊任務重,兩人一坐回車內馬上商議了一下,分配了一下今天之內要完成的事。羅仲夏的公寓就快期滿,鄧異家比較大,方便兩個人同住,于是決定搬到鄧異家;羅仲夏現在就回去寫郵件給中介交代退租事宜,而鄧異則要聯系房屋中介和水電公司,盡快把羅仲夏的名字加進合同里。商議完畢,他把她送回家,兩個人分頭去處理各自的事情。
傍晚的時候徐曉凜發來信息報平安,說下午去超市采購了一車生活用品,這會兒才到家。羅仲夏問了他們在塔斯馬尼亞租的房子怎么樣,徐曉凜說房子很大,租金比墨爾本的便宜多了,就是晚上比較冷。
羅仲夏跟她聊了些有的沒的,其實想講的另有其事。徐曉凜又問起鄧異,羅仲夏這才給她講了今天發生的事,說決定和鄧異一起移民了。
徐曉凜回復:“你們決定交往了?”
羅仲夏說:“為什么你總在強調交往呢?我為的是移民。”
這句話發出去半晌都沒有回復,她拿著手機反復刷新好幾次,生怕是自己的網有問題。又過了好一會兒,屏幕上才彈出一句:“你到底是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羅仲夏啞口無言,好似一下被人看穿,一氣之下把手機遠遠地擲到床的另一頭。她心里發慌,摸摸索索地找水喝。端起水杯自言自語,我為的是什么?是啊,我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半晌,她又爬過去把手機撿起來,寫道:“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徐曉凜回復得很快:“不是我老古板,感情上的事最忌操之過急。如果你們沒到那步,只是為了移民而同居,我怕你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同居根本不像你想象的那樣美好。”
“你想到哪去啦。我們只是共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又沒睡一個床上,就跟舍友沒什么區別。”羅仲夏辯解道,說完自己也覺得心挺虛。
徐曉凜在屏幕那頭直撇嘴,騙鬼呢。其實她還想再囑咐幾句,曖昧期間的男女匆忙同居在一起,只怕甜蜜的憧憬會如同泡沫一樣很快消失掉,逐漸露出生活最本質的銹跡斑斑。
不過她還不想說破,畢竟這是羅仲夏和鄧異兩人之間的事,只能由他倆自己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