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漲秋池
——李商隱《夜雨寄北》賞讀

夜雨寄北

〔唐〕李商隱

君問歸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

卻話巴山夜雨時。

秋天是相思的季節，漂泊在外的游子思念故園雙親，滯留他鄉的丈夫思念家中妻子，飽經滄桑的父親思念年幼兒女。唐代詩人李商隱曾經流寓巴山蜀地，恰逢秋夜冷雨，敏感于愛妻來信，敏感于時令風物，寫詩回函，表達相思。出語率真，情感深摯，景物凄冷，氣氛落寞，讀詩動容，回味無窮。

一般而言，一個家庭，女子主內，男子主外，男子在外面打拼，或為科舉功名，或為官場升遷，或為生意買賣，奔波忙碌，馬不停蹄，難得停下腳步，安心安意想家一回。倒是入夜之后，孤身一人，獨處一室，心里最容易滋生相思苦戀之情。若是秋夜，風雨交加，則心境風凄涼，倍感冷清。李商隱的情況更為特殊，在異地他鄉，在風雨秋夜，面對妻子的來信，面對妻子的詢問，詩人牽腸掛肚，隱隱作痛，和淚帶墨，寫詩回信。出門在外，難處多多，身不由己，毫無辦法，希望妻子能夠理解，不是不想回家，更不是不思念妻子，只是無奈無助。實話實說吧，希望不要刺痛妻子的心。你問我什么時候回家，我不能確切告訴你回家的日期，至少現在我是不能馬上回去的。我的心和你一樣惆悵痛苦。

你若要問我我對你思念有多深，我只能說，巴山蜀地一夜風雨，淋濕了天地，淋濕了我的心。窗外是雨，淅淅瀝瀝，綿綿密密，連續不斷地下著，不知道何時會停。風呼呼刮過，吹得窗欞嗚嗚響，好像無家可歸的游子在哭泣。冷氣伴著夜風滲進屋子，彌漫在我周圍。我的心瑟瑟發抖。屋子里面，一張書桌，一盞油燈，一卷詩稿。燈火微微跳動，似乎被冷氣包圍，拼命掙扎。我端坐窗前，無心讀詩，眼睛盯著孤燈，久久出神。我在想，凄風苦雨的夜晚，遙遠的故園，親愛的妻子，你在干什么？可也像我一樣窗前發呆，心中惆悵？你的來信，放在我眼前，在油燈的照耀下，隱隱泛光，不甚清晰，漸漸模糊，幻作一張笑臉。那是你的笑臉，剛剛嫁過來做我的妻子的時候，最美麗，最青春，洋溢著幸福，洋溢著希望。我記得很真切，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心力如何憔悴，我都會想起你的笑臉，你的青春，安撫我焦渴而疲憊的心。今天是這樣，在燈影下，在書信里，在夜雨時，我想起了你。未來的日子也是這樣，我忙碌奔波的時候，你在我身后默默支撐著我；我孤獨寂寞的時候，你在我心里默默地安慰我。

今晚，我一人，青燈獨做伴，風雨相陪，神思遠浮，心緒茫茫。何日，才能回家，與你團聚，相守窗前，同對西窗，共剪殘燭。相信那樣的夜晚，肯定是清風徐徐，星光燦爛，相信那樣的夜晚，肯定是花好月圓，芬芳四溢；即便也是秋風秋雨，冷氣森森，只要和你在一起，相親相愛，相依相伴，互訴衷腸，我就心滿意足，心花怒放。要知道，你在我身邊，我的生活就絢麗多彩；你在我心里，我的世界就明媚燦爛。我今天只能盼望，只能數日子，數風雨，苦苦盼望。盼望早日結束兩地相思之苦，早日享受夫妻團聚之樂。沒有你的日子里，我不會照顧自己。沒有你的中秋，月亮也不圓滿。縱然良辰美景，風情萬千，我與誰訴說？與誰分享？

那一天，回到你身邊的那一天，我能想象它的美好和幸福。我們兩人互訴衷腸，追憶今天的艱苦難熬，追憶今夜的風雨交加，追憶今夜的秋池漲水，追憶迢迢路途，相思苦恨。有人說過，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可是，我要說，痛苦折磨過去之后，兩個人團聚相守，再回過頭來回味當初經歷的艱難處境，這絕對是一種美好的享受。遙遠的未來，希望在向我們招手；凄冷的現在，相思在煎熬我們的心靈。日子就是這樣，有苦有甜，有喜有憂，想開一些，我們得適應，得坦然面對。豁達一點，這不影響我們的思念；距離遙遠，這不能隔斷我們的愛情。相信，今夜風雨，今夜相思，相思如風，飛越萬水千山，吹拂過你心頭；相思如雨，淋濕萬千景物，也淋濕我的心。

李商隱的詩總是一唱三嘆，蕩氣回腸；李商隱的情總是深沉真摯，動人肺腑。讀這首詩，讀詩人的風雨人生路，讀詩人的相思離恨情，感動詩人對愛情的刻骨銘心，感動詩人對生活的如火希望。相信人生天地，多風多雨，坎坷不斷，但是只要堅守愛情，憧憬未來，生活就一定陽光萬里，燦爛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