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言秋日勝春朝
——劉禹錫《秋詞二首》賞讀

秋詞二首

〔唐〕劉禹錫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云上，

便引詩情到碧霄。

山明水凈夜來霜，

數樹深紅出淺黃。

試上高樓清入骨，

豈如春色嗾人狂。

讀遍唐詩，也找不出一個詩人像劉禹錫那樣歌詠秋天，禮贊秋天。秋天，在傳統文人心中向來是一個見風傷心、睹物落淚的季節，天地之間彌漫一股蕭索慘淡、枯瑟荒涼的氣息，令人傷感，令人沮喪，而劉禹錫的秋天則一反傳統，張揚昂奮進取、生機勃發的活力，展示鮮艷燦爛、熱烈醒目的色彩，給人以希望，給人以力量。季節，自然輪回，無知無覺，無情無性，問題在于不同的詩人，從不同的心境出發，賦予了秋天不同的意味，杜甫的秋天是年邁體弱，百事不順；王維的秋天是空明幽靜，怡然自樂；劉禹錫的秋天則是生機勃勃，活力四射。請看詩人的《秋詞二首》：“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山明水凈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

志士不遇，壯志未酬，悲秋傷感，對現實失望，對前途悲觀，因而只看到秋天的蕭條枯淡，只感到秋天的寂寥沉寂，劉禹錫同情他們的遭遇和處境，但不同意他們的悲觀失望的情感。他偏偏認為，秋天比那萬物萌生、欣欣向榮的春天要好。不信，請看詩作中秋日晴空萬里的景色，那展翅高飛的白鶴，排云直上，矯健凌厲，奮發有為，大展宏圖。顯然，這只鶴是獨特的、孤單的，但正是這只鶴的頑強奮斗，沖破了秋天的肅殺氛圍，為大自然別開生面，使志士們精神為之抖動。這只鶴是不屈志士的化身，是奮斗精神的體現，鶴尤如此，人亦如此，真有斗志，真有骨氣，便當奮發精神，高歌猛進，這是第一首詩的主題思想。

第二首詩詠贊秋色，氣以勵志，色以冶情，贊秋氣以美志向高尚，詠秋色以頌情操高尚，景色如容妝，見性情，顯品德，春色以艷麗取悅，秋景以風骨見長。第二首詩寫秋色，明凈清白，有紅有黃，略顯淡雅，頗富韻致，宛然如文質彬彬的君子風度，令人肅然起敬。如果不信，請上高樓一望，深秋清澈入骨，澄凈思想，陶冶性情，讓人心情肅然深沉，不像繁華濃艷、富麗輝煌的春色，教人心浮氣躁，迷亂如狂。顯然，清秋使人沉穩、清醒，使人通透、明朗，使人沉靜、剛強；不像春天，使人迷亂、浮躁，使人頹喪、低靡。秋天給人的力量和清醒永遠讓人興奮和樂觀，這就是秋天的生氣和顏色。

劉禹錫還有一首詩也是描寫秋天給人的思想啟迪，極富感染力。“昔看黃菊與君別，今聽玄蟬我卻回。五夜颼飗枕前覺，一年顏狀鏡中來。馬思邊草拳毛動，雕眄青云睡眼開。天地肅清堪四望，為君扶病上高臺。”（《始聞秋風》）前四句寫秋去秋來，與人相親，于人是容顏衰老，華年流逝，于秋則是勁疾肅爽，精神抖擻。后四句寫秋風精神。駿馬思念邊塞秋草，昂頭挺胸，抖動毛發；鷙雕睜開睡眼，顧盼青云，躍躍欲試。詩人用“動”用“開”，描畫駿馬、鷙雕“聆朔風而心動，眄天籟而神驚”的形象，似乎讓人們感到，只要時機一到，它們就可以一展驥足，奔馳疆場，或展翅藍天，搏擊長空，渲染出秋風虎虎生氣和勃勃英姿。詩歌最后兩句寫詩人的感受。啊！寥廓江天，山明水凈，我就是抱著這衰病之軀，也要登上高臺，放眼四望，為“你”——勝過春色的秋光引吭高歌！老邁詩人興致勃發，豪情不減，登高昂首，展望長天，展示一種容顏雖老而心如砥石的英氣膽識，烘托秋天的生氣風骨，讓人震撼，讓人激奮。秋天，在劉禹錫筆下，就是這樣鼓舞人心，催人上進！

當然，秋天的容顏姿態，生機活力，如此突出，如此奇特，如此鼓舞人心，肯定與詩人的人生際遇密切相關。劉禹錫作為中唐時期政治革新派的一員，作為一位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家，是比較爽朗和倔強的，他并不因革新失敗而消沉氣餒，相反，他卻以為這倒可以更清楚地了解自己的不足，從中獲得教益，更加堅定他的人生追求，更加強化他的理想信念。這就是劉禹錫，人生秋天永不言敗的劉禹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