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掩藏著什么樣的故事呢?
她問道:“蘆總,沒想到你也愛聽這個時髦的愛情歌曲,像你這樣事業成功的一表人才,當年肯定迷到了一批小芳?”
蘆總身體微微一陣,隨口嗯了一聲,“小芳?”他努力地從那些支離破碎的往事中清醒過來,小娟的問話讓他一下子頓住了思緒。他心里暗暗嘀咕,是啊,這首流行歌曲《小芳》,從某個角度描摹了一代人特定時段的婚戀狀態:即那個年代,封閉壓抑己久的人們,在黃土高原、戈壁灘、草原,在村邊、小河、樹林,與心愛的人吐露真情。愛,的確是一個偉大的情感,是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自己現在刁然一身,愛,都給了蔣曉鈺,可她走了,自己的感情世界現在還是一片空白,他的“小芳”到底在哪兒呢?他一遍一遍地問自己,他苦苦地追憶著,難道……想到這里,他額頭的青筋抽搐了幾下,仿佛心里被什么東西蟄咬著……
他和蔣曉鈺浪漫的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到勞燕份飛,這些愛情、悲情、凄情,比小芳的故事還要感人之深。自上帝喚醒了人的這種異性之間的欲望和本能后,它就存在于人的肌體中,它不受社會制度和社會形態的變化而變化。愛,是人類永恒的話題,不可能在某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消亡,異性之間只要產生了愛就可以沖破一切束縛與禁錮。相愛的人之間沒有年齡的差異沒有膚色的影響沒有地位的限制,兩個人只要相愛,相愛的兩顆心相撞在一起就一定會閃出火花,要么新生要么死亡。”
時代真的不同了,人們的觀念、生存的方式、處世的準則、表達情感的形式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與他的青年時代有著天壤之別。
蘆地質讓車子停了下來。其他人迫不及待地跳下車,伸胳膊蹬腿地活動著因長時間坐車而變得疲乏、酸麻和僵硬的肢體。但是蘆總本人并沒有立即下車,取出車上備用的電動剃須刀哧哧啦啦地刮胡子,整了整衣服,拿著一本日記下了車,那肅穆的神情不亞于虔誠的藏民來到布達拉宮。他的眼神透露著回憶、期盼,還有迷離。他腮上的肌肉卻不時出現不易被人察覺的蠕動,鼻翼抽動,強忍著悲痛。在這張面孔上,雖有悲傷,卻也堅毅,這是滄桑歲月饋贈給坎坷人生的沉著和冷靜,朝那片百米開外的廢墟久久地凝望,過了好一會兒,他遲疑地邁開步子,默默地朝那里走去。蘆總這異樣的表現,弄得幾個年輕人頗覺詫異,只有王文漢和趙紅霞能理解他,知道他的故事和情緒,理解他的心思。
蘆地質看著當年他與蔣曉鈺住的屋子。一種沉甸甸的思緒襲上心頭,迅速地占據了他的全身,淹沒他所有的思緒和情感。腳步也越來越沉重,雙腿像灌滿了鉛,內心里壅塞著一種類似惆悵、苦澀、痛楚和迷惘混淆后的復雜感受。兩行熱淚順著他清瘦的面頰大滴大滴地滴落到他腳下的這片荒蕪的土地上,為了不讓別人看見,他仰了仰頭,這是阻止淚水往下流的一種方法。王文漢和趙紅霞看著這一切不知說什么好。在這個情景下,王文漢不知道該用什么辦法撫慰這個情殤的心,他終于想出了這么一個點子。“樊處長,跑了一路了,到了你的地盤上,這里的手抓羊肉很有名,晚上喝酒。“
回到車上,錄音機的立體聲和混響的效果很好,車子里的整個空間震蕩著毛阿敏在一部什么電影中唱的插曲“……要愛就愛的死去活來,死去活來。”
趙紅霞莫名其妙地想:他記得他們這一代人年輕時無非是避開異性在沒人的地方哼哼唧唧地唱幾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即使是在晚上也只能是“我有話對你講,但是難為情,多少話留在心上”。蘆總回憶蔣曉鈺聽聽“小芳“,而如今是“要愛就愛的死去活來”,這之間存在著何等大的反差。是的,時代不同了,每個時代都有頂禮膜拜的圖騰,都有自己的行為準則和道德規范,“都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時代的烙印”,而時代打在他們這一代人身上的烙印又是什么呢?想到這里,趙紅霞苦笑了一下。
蘆地質聽著這歌詞,他覺得和蔣曉鈺應當是愛的死去活來了。
小娟一邊給伯伯叔叔阿姨斟酒夾菜,一邊默默地聆聽著他們在飯桌上你來我往所談論的那些人與事。盡管她看過一些反映不油生活的影視作品和小說,但總覺得那里面有很大程度的虛構與渲染成分,而這一路聽到看到這些父輩們的生活工作經歷和故事,則完全屬于親厲者的真情實感。她不能說自己已懂得他們,但她愿意嘗試著去接近他們、感受他們,盡管這樣做很難。她想,看樣子要想理解他們這一代人的生活,理解他們曾經的痛苦、歡樂、苦惱、追求、理想乃至奮斗,著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因為自己無法重復他們那樣的經歷,也就難以原模原樣地去復制他們內心深處的體驗和感受。
又去了草原、沙漠,車輪子碾著312國道,嘩啦啦的響聲就像是鐵蹄踐踏著冰冷的路面。車里已經沉默許久了,各人想著個人的心事。戰斗了近四十年的地方,他們十一天跑完了,這是一個濃縮的歷程,簡單的人生軌跡回憶。
他覺得很累腦子里昏沉沉的太陽穴里還有一陣陣的生疼,他用右手卡住前額用食指和拇指搓揉著兩邊的太陽穴。錢小兵看著王文漢的樣子,知道這次重近勘探之行對他身心都觸動很大,便問了句:“各位領導,這次一路對你影響最大、觸動最深的是什么?”
“影響最大觸動最深?”王文漢想了想說:“身子離開了這里,魂卻永遠留在這里了。”
蘆地質想的是蔣曉鈺永遠走了,留著他沒有愛情的軀體,一個人孤苦伶仃,但他沒有說出來。
其他人都陷入沉思,從黃土高原的牛嶺,從吳起的山溝,從紅井子的戈壁灘,從騰格里沙漠的胡楊林,從蘇里格的大草原走出來了,他們雖然回到了回到了燈紅酒綠的都市,有的隊友們當了官,有的已經成為技術領域的尖子、有的成為大老板、有的還在繼續掙扎,不管混出來的還是正在混的,他們總會利用機會去看看他們曾經生活戰斗過的地方,難忘的野外生活,固然令他們不堪回首,但卻終身難忘,他們不管走到那里,也不管混到什么份兒上,他們依然懷念著他們用青春播撒過的土地,懷念工在快速發展的油田。想到這里心里重復了句:“魂永遠留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