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聊著，王指導員回來了，我們進屋說話。他說:“地質研究所蘆所長來隊上指導野外數據采集工作，晚上我請你們倆吃飯，給蘆所長接風，給你洗塵。“

我要匯報實習情況，他連連搖手:“哪敢！哪敢，你是上級領導，來這里熟悉情況，我配合好就行了。下一步輪崗放線班，輕松一下，你看如何？“

“聽你的安排。“我很尊敬地答應著。

晚上我如約來隊部吃飯，進來時，王文漢陪著蘆所長抽煙聊天，他一邊讓坐一邊介紹我們認識。我看辦公桌上擺著一盤炒雞蛋，一碗回鍋肉，二盤涼菜，是沙蔥和黃瓜。

我正納悶請人吃飯怎么如此簡單。聽到敲門聲，回頭一看，就見劉娜走了進來。和往日不同，劉娜畫著淡妝，并且做了頭發。穿著一套當下很時髦的開領藕色荷花裙，最惹眼的是露出白皙的脖頸。這和她平時的裝扮大相徑庭，我正奇怪的看著她，就聽劉娜不滿的沖蘆所長說著，“蘆所長，你也太不夠朋友了吧？你來隊上怎么不告訴提前告訴我一下？”

我和王文漢都詫異，他們認識，聽劉娜口氣好像很熟悉，還是朋友。王文漢笑嘻嘻地道:“你們認識，那就不用我介紹了。“

蘆所長打趣說:“別忘了，劉娜的關系在我的地質研究所，我發工資，給你干活，老王你挖我的墻角，沾我的便宜，一會得喝個感謝我的酒。“

劉娜似乎并不買這個賬，補充著說:“我剛畢業就給蘆所長打工，陪你出國，給你當翻譯，早就是朋友了。“她這話好像有意抹去她是蘆所長部下的下級關系，強調是朋友。

正說著，樊隊長從外面端著一大盆羊肉骨頭進來，嚷嚷著說:“來的早不如趕的巧，牧民感謝張亮救了他家媳婦生娃，給隊上送了三只羊，我讓炊事班燉了一只，趁熱吃。“屋子里立刻彌漫著著羊肉香味。蘆所長連忙起身握手，我和劉娜也起身迎接。

王指導員解釋說:“前段時間，張亮和孫東在沼澤遇險，被牧民救了，巧的是張亮開車路遇一牧民家女人難產大出血，這產婦的媽媽和妹妹剛好是救張亮的恩人，我們隊上給地方送了感謝信，給公社支援了一些閑置不用的物資，公社又給我們送來了那牧民家的感謝信，牧民送了羊，不收都不行，通過這事，我們和地方上建立了良好的關系。“

樊隊長接著說:“明天中秋節，地方上過來和我們搞個篝火晚會。“

“蘆所長請你參加，我們還排練了幾個小節目呢！“劉娜搶著說，流露著期待的眼神。

王文漢說:“喝酒！喝酒吃肉，別光顧著說話了。“

“膨“的一聲，樊隊長一口咬開瓶蓋，給每人的瓷缸子里倒了酒，王文漢說開吃，順手給蘆所長夾了一快大骨頭，蘆所長也不客氣，一邊吃一邊說:“好香！“看劉娜坐著不動，又沖她說道：“丫頭，還楞著干啥？吃啊！”

“我吃不慣這膻味。“劉娜說著，夾起黃瓜吃。

“來，喝酒，請！”王文漢提議道。他們不僅用瓷缸盛酒，吃也是一手握著羊腿撕啃，一手端著大碗痛飲，正是如此，草原鑄就了他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民族性格。好一個豪爽了得。

王文漢拿起碗來，先干為敬：“來！干！”我先聞了聞酒香，以前沒有喝過內蒙大曲，但早有耳聞，這酒和東北的燒刀子同屬于高度數的烈酒，味道清冽醇香，介于二鍋頭的清香和醬香型酒的特殊芬芳之間。我抿了一口，這酒果然名不虛傳，辣得很。蘆所長見狀，喝下了半碗。而王文漢碗里的酒已空了，正望著我呢。我平時很少喝酒，一二杯下去，全身就紅了，還過敏。劉娜也好不到那里，酒碗還在嘴邊，沒有喝的意思，我知道他們在等我，便仰起脖子一飲而盡，辣的我眼淚都下來了。劉娜看蘆所長都喝下去了，她還有什么可說的，只好硬著頭皮端起了自己的酒碗，也一口干了。王文漢看見大家的酒都見底了，終于笑著說:“好樣的！痛快！”

酒過三巡，王文漢胃不好，不能多喝酒。由樊隊長打頭陣，這年輕人酒量好，拳也劃得精彩，就聽他和蘆所長兩人連喊帶唱:

“一心敬呵，把杯碰呵，

哥倆好呵，好到老呵，

三桃園呵，酒喝完呵，

四季財呵，哥發財呵，

五魁首呵，敬哥酒呵，

六六順呵，真得勁呵，

七巧枚呵，誰跟誰呵，

八大仙呵，兄弟端呵，

九重陽呵，友誼長呵。“

我聽著笑了，劉娜的眼里放著光芒，盯著蘆所長，滿是佩服。而樊隊長露出自負的表情，不時瞟一眼劉娜，表現著自己。

劉娜吃菜很少，充當了服務員的角色，給大家一一斟滿了酒。

蒙古有“無歌不成酒宴”之說，牧民們無論男女老少都會唱酒歌。攀隊長也學會了這一手，舉著酒杯引吭高歌:“金杯中斟滿了醇香的美酒，高高地舉過頭頂啊，敬獻給父老長輩表深情。賽拉爾白咚賽！像那青山的泉水一樣清澈，似那草原的鮮花一樣美麗，吉利相遇的親朋至友啊，敬上這醇香如蜜的瓊漿……”

蘆地質當過基層領導，當然知道這兒的規矩，他一口喝下酒后，唱起了花兒（西部、青海、寧夏一帶流行的一種民間歌曲）：““親手斟上酒一盅，招待我的好親朋，喝上一盅又一盅，阿哥給我長精神。“

王文工也不甘落后，回敬著唱道:““鹽水面，米心鋼，好東西就是不一樣，你是天上明月亮，我攢星星比不上。“

劉娜斟滿酒接著唱：“真心誠意敬英雄，我的這酒好得很，喝上一盅又一盅，小妹給你長精神。“給蘆所長敬了一杯，他依然仰脖喝凈。

樊隊長唱道：“山里頭的最高山，刀刃上的上等鋼，小妹心好義又長，這么好的遇不上。“

劉娜斟酒接著唱：““米面朋友情義長，我這水酒有份量，一盅一盅實在香，十盅下去精神長。“蘆所長干了第三碗酒，微笑著唱道：“酒喝多了把小妹夸，圓圓的眼睛會說話，櫻桃小口糯米。“

看來蘆所長也是性情中人，隨性善飲，我看著熱鬧，很佩服，可是我什么都不會。

隨著體內的酒精越積越多，蘆地質感覺自己已有點暈乎乎的，但他過去實在是太郁悶了。這些年以來他從沒像今天這樣放開過，痛快過，也從沒像今天這樣痛飲過。雖然他出席過許多次地調處的迎來送往活動，也參加過不少朋友間應酬，就其規模和檔次而言，絕非眼下這幾個菜可比，可他參與其間，帶給自己的似乎更多的是疲憊，很難找到意氣相投的話題帶來的興奮感和渴望一醉方休的那種快意。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鐘了，他卻沒有一點倦意，而王文漢的講述又勾起了他對許多往事的回憶，這回憶總是沉甸甸的，但對他來說過去創業階段的事卻頗為勾魂攝魄。他豪爽地向王文漢和樊隊長朗聲說道：“人生難得幾回醉，今天咱們哥仨一醉方休！”

“是啊，人生難得幾回醉！這些年來自己還沒真正地醉過一回呢，今天即使喝個酩酊大醉也絕對值得。”

“王指導員，再幫我卷一棒‘莫合’煙。”眨眼工夫，一棒“莫合”便遞到了蘆地質手里，他將它點燃吸了一口然后對王文漢說：“酒都給我灌糊涂了，我剛才說到哪兒了？”劉娜瞪著眼睛說:“你講到那段時間你特別苦悶呀……“

這樣喝的結果往往是大醉，不是酒量不行，而是不醉便不盡興。只要端碗，便要喝好，喝好的唯一標準即是酩酊大醉。

喝完酒，樊隊長想與劉娜聊一會，喝多了酒，舌頭打著結，“劉娜，你看我，呃，喝的怎樣？我給你說，再來二瓶……“話還沒說完，劉娜已經轉身隨蘆所長走了。走在路上，我看劉娜一直小心翼翼的扶著蘆所長。我心里覺得納悶，往日冷艷驕傲的“冷美人“，今天是如此溫柔和善解人意。

樊隊長郁悶的站在原地，看著劉娜扶著蘆所長離去，直到消失不見，才郁悶的回了房間。他是前年中專畢業分到283隊的，去年劉娜來隊實習時，他當上了隊長。按照他的觀念和思維，都是學校剛畢業分來的，年齡相當，有共同話題，他又是隊長，青年人中的佼佼者，與劉娜很般配。

其實，那個少女不懷春，從出國技術交流會上，劉娜為蘆地質淵博的學識折服，蘆地質與蔣曉鈺的凄美愛情感動了她，蘆地質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一心撲在工作上，她相信這個男人一定會成功。蘆地質的方方而面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到了房間門口，劉娜說:“蘆所長，你今天喝了這么多，出去走走醒醒酒吧！“

蘆地質欣然同意，倆人在夜色的草原散步，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其實十四也不小，明晃晃的懸在天上，清輝撒滿草地，顯得朦朦朧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