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花殘又遇秋風落
- 地平線上的足跡
- 沙棗樹林
- 3090字
- 2021-06-27 07:15:35
空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金銀灘的戈壁和收了莊稼的地,平展展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枯枝上積著淺淺的雪梁,風催著雪,翻卷著,盤旋著,舞動著,在無聲無息地飄灑著,鳥兒飛走了,路上看不到人影,灰撲拉塌的一排排居民房顯得更加孤寂。
蘆地質守著蔣曉鈺,她躺在家里輸營養液,她已不能進食了。胸部呈愷甲狀,胸壁淺表潰破,形成潰瘍或者菜花狀衍生物,渾身軟得沒一點力氣,已臥床不起,不能行動,吃喝拉撒睡,都靠蘆地質伺候。
躺在病床上的蔣曉鈺堅持拔掉氧氣,要蘆地質抱著她。
骨瘦如柴的蔣曉鈺躺在蘆地質懷里,安靜地躺著。我現在的樣子好看嗎?!笔Y曉鈺氣若游絲地問蘆地質
“漂亮,很漂亮?!碧J地質含著眼淚回答道。
“幫我把戒指帶上好嗎?”蔣曉鈺道。
蘆地質趕緊摸干眼淚,從錢包里面把戒指拿出,給蔣曉鈺戴上。
“已經戴不住了?!笔Y曉鈺舉起骨嶙峋的手指,伸到蘆地質眼前。上面套著的戒指,顯得碩大無比。
蘆地質緊緊抱著蔣曉鈺,泣不成聲。
你聽到了嗎?好動聽的曲調?!笔Y曉鈺虛弱地問蘆地質。
蘆地質努力去聽,除了外邊的風聲,什么也聽不到。每隔一小時,蘆地質幫她翻一下身。
早晨趙紅霞來看過,出來后沉重地蘆地質說:“曉鈺肺阻,氣上不來,其它功能被病魔侵蝕,功能衰竭,隨時會有生命危險。“蘆地質回來后,輕輕的扶起蔣曉鈺,她困得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孱弱得像個嬰孩,身子輕飄飄地像要融化,依偎在他懷里,感受著他的心跳,云里霧里似的,像在夢中一樣。蘆地質抱著輕飄飄的曉鈺,感覺到她真像羽毛一樣輕,隨時會飄走,流失。
蔣曉鈺的情況忽然變得特別的糟糕
一會趙紅霞又回來了,給蘆地質帶了一份早餐,從飯盒取出二個雞蛋,一個饅頭,一份小菜。招呼著:“趁熱吃了吧?!疤J地質像雕像般一動不動,還沉浸在紅霞給他提醒的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趙紅霞說什么。
蘆地質連續幾個月奔波于工作單位和醫院及家里,遭受著即將失去愛人的沉重打擊,勞累、吃不好,睡不好,心情更不好,也瘦了很多,十多天沒有顧上刮胡子,硬茬茬的長了一片,顯得臉更廋,眼更深,顴骨高而突出,頭發也像亂草枯蒿凌亂著。趙紅霞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的樣子,心里酸酸的,上前推了他一把,蘆地質才反應過來。
他輕輕的要把蔣曉鈺放好,他的胡子擦到蔣曉鈺臉上,蔣曉鈺感到癢酥酥的,這才從半睡半醒中感覺到了蘆地質,她剛才做了個夢,夢見青埂峰下,一僧一道告誡靈性已通凡心正熾的靈石:“凡間之事,美中不足,好事多磨,樂極悲生,人非物換,到頭一夢,萬境歸空,你還去嗎?”頑石說,我要去。當我來到這個世界,如果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這一輩子你要經歷難以想象的病痛,無數焦慮、失望、離別的折磨,你還去嗎?我會如頑石般點頭,“我要去?!蔽蚁肟纯磹矍榈臉幼?。
曉鈺用力掐了自己身上一把,有疼的感覺,知道自己還活著,顫微微的拉住蘆地質的手不放,怕他突然離去,喉嚨滾動著,想說“我不想離開你?!皡s輕的沒有聲息,連自己都聽不到。
她害怕這一覺睡過去,醒來時忘了蘆地質的臉。命運是個不耐煩的監考老師,它一再督促我早點交卷。可她不,她會死皮賴臉地撐到最后一刻。蔣曉鈺靜靜地躺在蘆地質的懷里,一種前所未有的疼痛忽然像電流一樣傳播了全身,還沒等她來得及喊出來,這種疼痛就消失,緊接著被一種從未有過的平和安詳包圍著,耳邊傳來天籟一般,從沒聽過的曲調,奇妙的感令她整個人都放松了。
蔣曉鈺突然來了精神,抱了蘆地質一下,說道:“地質,我慶幸自己這輩子遇到了你,能跟你過一天都很知足,還別說我們一起走過了三十多年,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碧J地質和趙紅霞都吃了一驚,覺得蔣曉鈺突然有了一點力,又能連慣的說這么一段話。她的精神狀態,似乎有好轉。她突然虛弱的問:“安子呢?我怎么沒看到安子呢?”蘆地質的眼淚止不住的流著??粗f:“你躺好,我去吧孩子叫來,你聽到了嗎?”她放好曉鈺,到另一間臥室拉著安子過來。曉鈺費力的扭著頭,看著安子。趙紅霞連忙說:“安子,快叫媽媽?!鞍沧雍芏?,馬上把身子探到媽媽的眼前叫著:“媽媽!媽媽“。曉鈺用力的哆哆嗦嗦的伸著手,在安子的臉上輕輕撫摸著說:“孩子,我走了后,你要好好聽蘆叔叔的話,做個乖孩子?!鞍沧涌拗f:“媽媽!媽媽!我不讓你走,你不要扔下我,帶我去上學吧!“安子已經懂事了,拉著媽媽的手哭得聲嘶力竭。蘆地質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淌著,一滴滴的滴落在床上。身邊的紅霞也淚如雨下。曉鈺用另一只手費力的拉住蘆地質的手說著:“地質,你是個好人,孩子的病你治好了,好好帶他,好嗎?”說著想把蘆地質的手拉過來放在她和安子握著的手上,卻沒有一絲力氣。蘆地質明白她的意思,雙手握著她和孩子的手,眼淚止不住的流淌著,還是用力的點著頭:“曉鈺,放心,以后我就是安子的爸爸,我會帶好他,你放心。”蘆地質的的話,似乎讓曉鈺很滿意。她握著蘆地質的手,慢慢的點了下頭。她再次看著蘆地質,哆嗦著嘴唇,含糊不清的說著:“地質,照片,照片……”蘆地質急忙的跑回臥室,拿出放在床頭柜上他倆的照片,遞到陳曉鈺手上,并幫她抬起手努力的舉到眼前??粗掌系乃吞J地質,曉鈺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接著她的神智已經慢慢的混沌了,開始一陣清醒,一陣糊涂。他倆終于明白了,這樣的狀態,是回光返照。
蘆地質緊緊握著她冰涼的手,不停的和她說著話。她就是不想讓她睡去,怕她一睡,再也沒辦法醒來。曉鈺或許是明白他的用意,她努力的睜著眼睛。好一會兒,她才輕聲的說了一句:“活著,真好……”曉鈺的話,讓蘆地質的內心再次崩潰。淚水更如涌泉般的流淌著。曉鈺的眼睛似乎已經睜不開了,但她還是努力的沖他說著:“照片……”但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但她始終握著蘆地質的手。蔣曉鈺開始覺得自己變得很輕,很輕,仿佛變成了一片羽毛。最后她感覺自己跟著那美妙的曲調飄了起來,當她從上往下看的時候,她驚奇地看見了蘆地質懷抱著一個長的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表情憂傷,如同一塊石雕,一動也不動。她想喊蘆地質,但卻發不出聲音。她對蘆地質揮手,但他卻無動于衷。她想伸出手去撫摸他,卻又遙不可及。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是到了瀕死的邊緣。蘆地質抱著的正是她的軀殼。
她平靜地看著蘆地質,在這一刻,她只想好好看清他的模樣,但這模樣卻越來越模糊。接著,照片從曉鈺的手上滑落了下來,輕飄飄的掉在了地上。而曉鈺的手,也不受控制的甩了下來。蘆地質急忙抬頭看著曉鈺,她的頭已經歪到了一邊。帶著對這個世界無限的眷戀,她的眼睛微微的閉合著。一霎那,沒有了恐懼,沒有了悲傷,剩下的只是留戀。
蔣曉鈺閉上了眼睛,雖然臉色蒼白,但表情卻是極其平和安詳,似乎享受著那蘆地質沒法聽到的美妙曲調。
蘆地質和趙紅霞幾乎是同時大喊了一聲:“曉鈺……”
安子“哇“地大哭了起來??上У氖?,曉鈺再也沒有回應。她就這樣歪躺著,如同熟睡了一樣……如果眼淚可以喚醒一個人。他們三人的眼淚,足以讓曉鈺成為世界上最清醒的人。當蘆地質感覺到蔣曉鈺的身體,一點點地變冷,那種渴望時間停頓,或者倒退的絕望,是無法用文字來形容的。
墻上的時鐘,永遠停留在了1982年12月29日10點13分。
蘆地質抱著蔣曉鈺冰冷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地坐著。他的手如此用力,以至沒人能讓他把手松開。
他就這樣抱著,一天一夜,直至昏倒。醒來的蘆地質,已經是兩手空空。他最愛的蔣曉鈺,已經躺在了冰冷的太平間,冰一樣的冰冷。
曉鈺就這樣走了。
她走的似乎特別的安詳,但卻把牽掛留給了他。她曾經說過,我們將會永不分離。但她卻這樣安靜的離開了我,去了一個遙遠的世界。他不知道,在那個世界里,她會不會像他一樣,默默的期待著一場,并不可能的重逢。
無數次,他在心里大聲呼喊蔣曉鈺的名字,悲痛欲絕。他的痛苦,他的頹廢,化成了遍地狼藉的煙蒂和空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