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沉寂。彎彎的明月像小船一樣在深邃的碧海上蕩漾著,慘淡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蘆地質的臉上、身上……他整個人都籠罩在這慘淡的月色里,想著一段在又一段的往事。如果沒有了愛,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蘆地質不止一次思考這個問題。每一次思考都沒有答案,只會讓他更加痛苦,更加迷茫。
天若有情天亦老。
從那以后,無數次,在黑暗中,癱坐在墻角,凄然淚下孤獨的黑夜里,只有他的影子,陪他忍受著痛入骨髓的煎熬。
他只是活著,僅僅只是活著。活著對于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他的人生旅行,徹底失去了方向。他再也快樂不起來,雖然人們都說快樂能療傷。
王文漢和趙紅霞來看望蘆地質,聊了一會,看蘆地質無精打彩,萎靡不振。蔣曉鈺心去世對蘆地質的打擊太大了,幾十年的情感曲曲折折,化作一年多的婚姻,好想在一起,好想多一些時間,有聊不完的話題,說不完的相思之情,攜手一起走的路還很長,未來的事還很多,怎么突然人走了,橋斷了,路沒了……他經常陷入臆想之中,一會萌生這樣一個想法:人世間真該有一個天國,善良的人可以升天,此生的缺憾可以在那里得到補償;一會又如藏民佛教徒那樣,虔誠地希望人能轉世,在來世他倆再重逢;或者人的肉體消失之后靈魂仍然存在,許許多多亡靈都可以在那里理解、溝通、相融。他就這樣想著,他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想著……
送走王文漢倆口子出門,他又回轉身坐到了沙發上,他關掉了臺燈,在黑暗中也許能招來蔣曉鈺的靈魂,他打開相冊,看著蔣曉鈺的相片,沉浸在心靈的對話中。
蔣曉鈺去逝后,她的兒子安子哭了好幾天,這個孩子十歲了,過去,李開放不喜歡他,很少陪他和關心他,蔣曉鈺與李開放沒有感情,又覺得是父母的粗心大意耽誤了孩子,很內疚,將所有的情,所有的愛,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孩子身上,母子情深,安子自從耳聾后,語音功能逐漸弱化,到美國治療后又在逐步恢復,但他很少說話,“啞巴吃黃連,心中有數“,知道世上只有媽媽好。世界上最愛他,最關心他的人走了。他腦子卻很聰明,什么事都知道,媽媽去逝后,他的親生父親李開放沒有出面,也沒有來看望他,更不要說領他回去,撫養他。
他要叔叔蘆地質領著他去找他爸李開放,這幾年,蘆地質因工作關系,經常見李開放,自己不想去面對的人終究還是要面對的,面對這樣的無奈自己也毫無辦法,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悲,即使有辦法不去面對卻也不想去逃避任何人。今天若不是安子拉著他來,他說什么也不會來見這個王八蛋。
站在李開放跟前,安子流著淚連說帶比劃著,意思是要回家。李開放與孩子一起生活了八年,能大致聽懂安子的話,但他裝糊涂,不吭聲,不表態。
安子突然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抱住了李開放的腿,李開放又氣又惱,氣急敗壞地重重地推了一把安子,將孩子摔倒在桌子邊,鼻子碰到了木制的沙發扶手上,血順著他的鼻腔流了出來。
蘆地質怎么也沒有想到李開放會這樣做。虎毒還不食子,他實在看不下去了,把安子從地上抱了起來,用手抹著從安子鼻子里流出來的血,看到了這孩子的眼里噙滿淚花。
他氣憤地對李開放說:“他還是個孩子,你這個親生父親,怎么能這樣?”李開放梗著腦袋,對著蘆地質說:“是你勾引走了我老婆,害得我家破人亡,你既然有本事娶了蔣曉鈺,你就要負責到底,養了她的孩子。“
蘆地質額頭的青筋膨脹了,他看著這個滿嘴噴糞的家伙,想起他強奸了蔣曉鈺,搶走了他的愛人,毀了他和曉鈺的一生幸福,這個惡魔霸占曉鈺這么多年,帶給她屈辱、污辱、痛苦,曉鈺沒有過上一天舒心日子,身心備受摧殘,得了癌癥,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走了,新仇舊恨涌上心頭,揚起手掌朝李開放臉上狠狠地掄了一巴掌。二話不說,牽著安子的手出了門。他一時不知道該怎樣說,也不知道從何時說起,更不知道與孩子如何說明白這一切。他點了支煙默默地抽著,淡藍色的煙霧在空氣中彌漫。安子由于受到驚嚇哆哆嗦嗦地縮在蘆地質的懷里,那張充滿童貞和稚氣的臉被嚇得發青,蘆地質感覺到他那弱小的身體在自己的懷里微微地顫抖著。他掏出手娟,仔細擦洗著孩子的鼻血,用雙手捧著他那嫩嫩的臉蛋仔細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后,用手捋了捋他頭發這時,他才發現這個孩子的眼睛、鼻子跟蔣曉鈺一模一樣,整個一個活脫脫的小曉鈺,惟獨整個頭型、臉盤,發額還殘留著李開放的樣子。蘆地質心里默默地想,這孩子命真苦,從小因為大人的疏忽,一場感冒致使耳聾,現在媽媽去世了,親生父親又不管,成了孤兒。
安子突然說:“我爸不要我了,蘆叔叔你送我到孤兒院去吧!“蘆地質愛憐地摸著安子的頭流下了眼淚。
他一把將安子抱在懷里:“孩子,你哪都不去,這里就是你的家。我不是你的叔叔,我是你爸爸,真的是你爸爸!”
想到這里,心里有了這個決定,蘆地質的心情反而平靜了許多。用手摸了摸安子的頭,打開電視讓孩子看,他走進廚房做飯,想給孩子弄點好吃的,撫慰孩子受傷的心。
第二天領安子去了民政局,說他要領養安子,做他的爸爸,把他的戶口遷到他名下,改名蔣安子,隨他媽媽姓。
從此父子倆相依為命。蘆地質的生活并不像人們所預料的那樣,既簡單又復雜,簡單的是他沒有很多的想法和要求,只是工作,陪伴安子生活,復雜的是他的內心深處,放不下蔣曉鈺,思念著,痛苦著,祈禱著,復雜的是他要一個人教育好一個有點聾啞的孩子,吃喝拉撒睡,正常學習和聽力語音恢復,有時復雜到他無法招架和始料不及。
請假一段時間了,今天上班到野外,乘車顛簸一天,感到暈車不舒服,“唉!”他輕輕地嘆口氣。倘若擱在十多年前,自己根本不會拿它當回事兒,可如今身體還真有些吃不消了!他心說,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自己已經三十多歲奔四十的人了,盡管少年時代的往事還歷歷在目,可如今自己心里已有了“業未終,鬢已秋”的傷感。由于心中漸漸泛起一種潛在的焦慮和不安情緒,他于是下意識地用手揉了揉額前的皺紋。
回到家里,這個空空的屋子里,沒有希望,沒有夢想。這里也無所謂未來,而它的過去的全部努力和思戀,只是赴了一場不切實際的約會。
他的生活充滿著壓抑,睡眠極其糟糕,入睡難,睡好,睡久也難。總是似睡非睡,一點輕微的觸動、聲音、光線、都會讓他無法入睡或者醒來,一覺到天亮對蘆地質來說,是一種奢侈的夢想。他整天鉆進地質資料中,有時整夜都不睡覺,趕寫技術報告,第二天凌晨,他用濕毛巾擦一把臉,就又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當中去了。
蘆地質作為地質研究所的所長,工作特別忙。他除了和蔣曉鈺一起生活一年多時間,一直都是獨身,習慣了工作,把事業看做自己的生命。
蘆地質日子過得很簡單,工作,工作,除了工作,什么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