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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風海鎮漁家沽頭今天可真熱鬧,一串艷紅的鞭炮早早就噼里啪啦地響起來,村里的人們有的在道喜,有的在惋惜,有的在可憐。

張豐是張老漢唯一的兒子,今年已經三十二歲,在農村,男人只要越過三十歲還不成家的,那以后還想再找個媳婦就不大可能了,所以許多年輕的小伙子在二十歲左右就開始四處打聽誰家還有未過門的姑娘,然后就像惡狼一樣蜂擁而上。張老漢對此也苦苦找尋了十幾載,也問過無數的黃花少女,但是沒有一個愿意的,老兩口為這事可真是操碎了心。

話說張老漢在漁家沽頭這一帶也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每年不論對上還是對下,都吃了其中不少好處,還在他們村建起第一間敞亮的大平房,每頓飯不說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比起一般的家庭來說,那不知好了多少倍,所以不論是他,還是他家里的人,各個都粗胳膊粗腿的,生活異常滋潤。外面的人可估算不出他手里的錢到底有多少,只是在打牌的時候,總看他大手大腳的,毫不在乎!像這樣優越的條件,在農村可不是多見的,想嫁入他家的姑娘理應一個接著一個,為何過了十幾載,竟然沒能尋到一個媳婦呢?

在這方圓十幾里之內,人人都知道張老漢有一個發羊癲瘋的兒子,也許前一秒他還是個正常人,但后一秒他可能就大叫著,渾身抽搐,滾在地上痙攣起來,牙齒用力咬著,瞳孔隨之散大,唾液不斷流出,呼吸停止,有時候還會出現大小失禁的情況。所以在這周邊,父母們可不會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這樣可怕的人的,他們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活活守寡,唯一盼望的就是找到一個對自己女兒好,能安安穩穩過日子的年輕人,即使他的家境不是很好,也并不在意。

正因為兒子有這樣的疾病,過了十幾載,張老漢終究還是一無所獲,直到一個月前收到劉成的來信,才了結了他這個沉重的心愿,他多方打聽著劉成家的情況,很多人都夸贊劉成有一個長得很水靈的姑娘,年齡也還小,剛過十八,若是誰娶了她,那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聽著這些話,張老漢可樂壞了,家里人也樂壞了,還到觀音廟里上了香,燒了紙,翻著老黃歷找了今天這個好日子,今天,張老漢要親自到劉成家去提親:早早地就將一只用紅布包裹好的大豬火腿放到馬車上,當成今天的見面禮,叫上張豐的三叔一起,在鞭炮聲中踏蹄而去,但沒有帶上那個會發羊癲的兒子。

譚云村里,劉成夫妻一大早打掃起房屋的周圍,將那些長短不一的鋤頭撿拾在一邊,理得整整齊齊的,像是在迎接;還把門邊的泥土掃去了……劉成終于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婆家,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那家富人居然會答應這門親事,雖說年齡大了點,但是人的家里有錢哪,只要日子能過得下去,年齡就不是問題。所以一大早上老兩口就高高興興地打掃衛生,好給外來的人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

剛睡醒的劉雨嬌看著這稀奇的一幕,平常不愛干凈的人,怎么突然講究起來,沒有過問,伸著懶腰就到村外的山頭上轉轉,這也似乎成了她每天必做的事情,在那里踮著腳尖,眺望著山的那邊,期待心里的人兒也在山的那邊眺望她。

當她蹦蹦跳跳地回到家里的時候,一輛大紅的馬車停在屋外,屋里的父母正在和兩個陌生人商量著什么,她沒有著急進去,躲在門邊,偷偷聽著他們的對話:

“兩萬五!”

“行,沒問題!”

“太好了!”

“那就這樣說定了,廿八我們來接人!”

“這邊你放心,只要你把彩禮錢準備好!”

“好,那就這樣,我們回去了,不送!”

說完劉成夫妻咧著大嘴,將那兩個陌生人送到門外,劉雨嬌站在一旁,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們,張老漢也盯著她上下打量著,很是滿意,微笑著坐上馬車,離開了。

“他們是做什么的,你們剛才說什么兩萬五?”劉雨嬌看著馬車離開后,問著她的父母。

“我們跟你找了個婆家,剛才那兩個人是來提親的!”劉成的妻子很高興地對劉雨嬌說。

“提親?我可不嫁,要嫁你們自己嫁去。”劉雨嬌很生氣地對她的父母說,然后就跑走了。

“唉!這孩子!這怎么辦哪?”

“這可由不得她,婚姻都講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劉成摸著側邊口袋里的鋼筆說著,滿腦子數著那筆富有的財富。

劉雨嬌一個人來到村子邊上的小河旁,坐在一塊大石板上,撿起小石塊向河里扔去,嘴里自言自語著:“葉儼,申林,你們在哪里啊,我爸媽逼我嫁人了,現在我該怎么辦哪,你們快回來吧……”她現在很害怕,不知該怎么辦了。

月在街燈地照射下顯得很無力,彎彎的掛在小城的上面,下面的小城泛著蒼白色的光,把旁邊的一切照得通亮,所有的動物都不知所蹤了,只剩下一棵棵不會移動的植被沐浴在光明里。

小城里的一座黑漆漆天橋下面,一個身影正在垃圾桶里翻找著,他把別人扔掉的硬紙板一張一張摞在一起,用塑料繩子捆在腳邊;把塑料瓶,易拉罐捏癟,都放進一個大袋子里。這些別人不要的東西是他要拿來賣錢的,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然后扛著滿滿的大袋子,提著一摞厚厚的紙板,從黑暗中走出來,旁邊還跟著一只變成黑色的花白小狗,搖著尾巴,吐著舌頭,歡快地在他身邊蹦跳。借著街燈的光,依稀能看清他臉上抹滿了黑色的污泥,身上的衣服有的地方也已經破了洞,染著不同的顏色,隔著很遠的地方都能聞見一股濃濃的腐爛氣味,四周的人都捂著鼻子,離他好遠。

他沿著街邊,帶著小狗,繼續趕赴到下一個地方,如果去晚的話,就會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所以他只能不停地前進,不停地在一個又一個垃圾堆里翻著。

不知現在是幾點,街兩旁的人們沒有了,都回家去了,和家人圍著暖暖的火爐,吃著美味的菜肴呢!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也少了許多,只有稀疏的幾輛在寬敞的馬路上疾馳而過,現在它們終于不用搶位置了,終于可以安心地呼嘯而去了。葉儼或扛或拎著大包小袋的東西,沿著路邊,跟著街燈,帶著花白的小狗,一步一步在這座小城里游蕩,腳下的影子時而長,時而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地不停變換。好不容易尋到一處空闊的地方,四周沒有人,久違的安靜,幾把長椅子冷冰冰地立在一棵大樹下面,上面落著些許泛黃的葉子。他費勁地走過去,把手里,肩上的東西都放在一邊,掃下椅子上的樹葉,自然地躺在了上面,冰冷的,寒氣從椅子上透過厚厚的破棉襖直入皮膚,他抖動著,想以此來獲得微妙的溫度,那只花白的小狗也躺在了椅子的下面,夾著尾巴,蜷縮著身體,在寒冷中睡去。葉儼全身都冰涼了,但他依然緊緊握著那塊還有溫度的石頭,他不能讓它冷下去,即使皮膚早已凍得發紫,他也不能松手,緊緊地握著,握著,腦中全是那個笑得甜甜的女孩兒,想著她,就不在乎身體的寒冷了。

她還好嗎?他的心里全是無盡的想念。

刺骨的冬風撫慰他熟睡,也一大早把他叫醒,腳邊的小狗吐著舌頭,搖著尾巴,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東邊的天空還沒有露白,但是這個小城早已從夢中醒來,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

街上的人們已經低著頭,急急忙忙地來往,他們有的是大人,有的是小孩,有的是工人,有的是學生,一串接著一串從遠處趕來,又一串接著一串趕向遠處;幾輛高傲的小轎車著急地在路中央瘋狂地按著喇叭,催促著前面的車趕快離開,別擋住它們前行的道路,前面的小車也瘋狂地按著喇叭,向正在過馬路的人們示威著,別耽誤它的時間……一切都是急忙的,所有都是暴躁的!

冬風刮在葉儼的臉上,有些刺痛,他拎起一邊的東西,不急不忙地跟在人群身后,他望見那些光鮮亮麗的學生們,穿著白白凈凈的衣服,踩著五顏六色的鞋子,背著各種各樣的空書包,看著他們陸陸續續地走進恢宏的學校里,他羨慕了,有些感傷地趕向前方,不再注視他們。

和收貨站的老板還了價之后,葉儼終于把他手里的,肩上的廢品以六十三塊錢賣出去了,拿著還熱乎的錢,心里很是驕傲,小心翼翼地將那些錢揣在兜里,然后帶著小狗高興地在小城里轉悠。雖然有很多人都離他遠遠的,不愿意靠近他,但他并不生氣,因為他知道自己是骯臟的,比不上別人的清潔。

他帶著小狗買了三個包子,一個肉包子,兩個菜包子,共用去三塊半,剩下的五十九塊半,和昨天的錢裝在一起,厚厚地揣在胸前。一人一狗拿著包子,在一家飯店門旁香甜地吃起來,狗吃了半個肉包子和一個菜包子,葉儼看著它吃得很幸福,自己的心里也如當頭的太陽般溫暖,幸福。

店里的美女老板看到這一幕心里有些酸澀,喚起善良的本性,做了一份火腿炒飯送給門外的葉儼,她沒有說話,只是悄悄地放在葉儼身旁,滿眼同情地繼續回到屋里工作了。

當葉儼發現身邊突然多出了一碗香噴噴的炒飯,他有些哽咽了,和小狗感謝地望著店里那位善良的老板,真心地感謝她,祝福她,她的善舉就像春的溫度,把他心里寒冷的冬雪融化了。如果世間有那么多的善良人,怎么還會有冬季呢?

葉儼帶著小狗繼續在寒冷的小城里轉著,望著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事。

一家剛開張的書店門口鋪著火紅的地毯,兩旁擺著幾束鮮艷的禮花,幾個戴眼鏡的小伙小姑娘拿著賀卡,微笑地迎接進店的家長學生們,就連很多社會人也不免駐足瞧了瞧,很羨慕地看著他們。這家書店的開張同時也給旁邊算命的小販帶來了生意,很多家長學生們紛紛坐下來,讓那些老頭老婆子給他們算上一卦,算財運,算禍福,算學業。小販們看著他們的手相,臉相,摸著他們的財運骨,禍福骨,還有學業骨,嘴里不停地說著,念著,時而閉上眼,時而睜大眼,時而平靜,時而驚訝,把一旁看熱鬧的人都弄得認真起來,這些家長學生們看著他們的表演,很是認同地點著頭,然后放下大吉大利的八十八或者九十九塊錢,以此來尋求一方安慰。葉儼看著他們是那樣的神氣,要不是珍惜胸前的錢,他肯定要去算一算‘這些老頭老婆子到底什么時候會死!’他這樣想著,看著另外的人坐下去,自嘲地離開了。

沿著路邊的樹蔭走,人流漸漸多了,在前面的一棵小樹下,一個沒有雙腿的殘疾人坐著一輛木板做的小車,面前放一只臟兮兮的鐵盆,里面裝著一些小數額的紙幣,路過的人有些往里面扔了點錢,有些看了一眼繞開了,有些看都沒看徑直走過去了。葉儼在離他五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從胸前厚厚的零錢里抽出一張嶄新的五塊,走到他的面前,輕輕地放在了盆里,那個殘疾人艱難地點著頭,向他說了一聲謝謝,葉儼看著他,微笑著,沒有說話,轉身沒入了人流之中。

他和小狗一直逛到下午,垃圾車也快要收垃圾了,他又要開始在垃圾堆里翻找了。馬路邊一米多高的垃圾桶滿滿的裝著別人不要的東西,像一座小山丘,塞著各種各樣的廢品,有紙盒,有塑料瓶,有易拉罐,有玻璃瓶,有爛糟糟的白菜,有快要爆開的電池板,還有破爛的衣服……里面幾乎裝了整個世界,它就像一只無言的怪獸,瘋狂吞噬了別人骯臟的一面,別人不能見光的秘密,沒有人知道那些東西是誰的,也不會有人想知道那些東西是誰的。

葉儼像往常一樣,把紙板,塑料瓶,易拉罐,一塊,一個地揀出來,捆起,裝袋,腳邊的黑花小狗也快速地用前腳在里面扒著,聞著,毛茸茸的小尾巴在后面一搖一搖,活像一只蠕動的毛毛蟲。

當葉儼翻起垃圾桶底部的一塊零食垃圾袋的時候,一塊臟兮兮的吊墜靜靜地躺在那里,紅色的線已經浸染了黑色的污水,白色的玉也黑乎乎的,看不出一點兒有價值的樣子,但葉儼還是把它抓起來,塞進了衣服的口袋里,繼續在里面翻找。

停下手中的工作之后,葉儼在街邊找了一灘水,把兜里的吊墜洗得干干凈凈的,黑色的絲線重新顯露出鮮紅,骯臟的玉餅重新獲得潔白,獲得高貴。他放在手里仔細端詳,乳白色的吊墜是一條蛇的樣子,長長的蛇身盤曲在一起,形成一個橢圓的模樣,身上的鱗一片一片的,依然還清晰可見,正中間端端正正刻著一個‘坤’字。

就在這時,數層高的大樓上,一個年輕的男人怒吼他面前一位低著頭的中年女人,因為就在不久之前,這位無辜的女人把他重要的東西弄丟了,那個東西對他來說很重要。

“還站在這兒干嘛?還不快去找!”

他生氣地坐在沙發里,雙手使勁兒地捏著漲疼的腦袋,腦中又浮現出一個慈祥的面容,一旁的電話不停地響著,他沒有理會,繼續捏著腦門,現在他不想理會任何事情,一心只想趕快找到那個無比重要的東西。

但是找了整個晚上,屋里的各個角落都翻遍了,依然沒有找到,早上公司的助理打來電話,都被他罵回去了。拖著他沒有氣力的身體,在樓下到處尋找著,可是找了很久,依然沒能找到,失落的坐在路邊的凳子上,可當他抬起頭望向另一邊凳子上睡覺的葉儼,他呆住了,抑制不住的興奮,緊緊盯著握在葉儼手里的那枚吊墜,腳步有些踉蹌地走過去,可剛走到離葉儼三米遠的地方,一只小狗突然朝他狂吠,也吵醒了熟睡中的葉儼,葉儼看著他奇怪的樣子冷冷地問到:“你是誰,你要干嘛?”

“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想問一下,你手中的吊墜是哪來的?”

“這個?”葉儼朝他晃動著手中的吊墜,有些疑問地問著。

“嗯!”

“這個是我撿的,現在是我的東西。”

“那我跟你買,多少錢都行!”

“你要它干嘛?”

“它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它!”

葉儼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男人的眼里泛起了淚花,又拿起吊墜看了看,摸了摸懷里溫暖的石頭,平靜地說:“你拿去吧!錢就不必了,每個人都有自己重要的東西,都有自己想要守護的人,你以后可要保管好你重要的東西,不要再讓它丟了,可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好心。”

把吊墜遞給那個年輕人之后,葉儼提著旁邊的大袋子就離開了,留下男人復雜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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