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滸傳》考實(1)
- 老夫子詮解《水滸傳》
- 老夫子
- 5807字
- 2014-05-31 11:56:33
《水滸傳》的內容及成書版本的演變,是一個相當復雜而漫長的歷史過程,并且帶有種種傳奇和神秘的色彩。《水滸傳》的作者是誰?《水滸傳》有哪些版本?宋江在歷史上確有其人嗎?宋江起義真在水泊梁山嗎?歷史上的四賊落得怎樣的下場?《水滸傳》里的人物都有哪些原型?這些雖然與《水滸傳》書中的內容并沒有太大的聯系,但對于讀者了解《水滸傳》成書的來龍去脈,知曉相關的歷史卻大有裨益。
《水滸傳》的作者究竟是誰?
關于《水滸傳》的作者,學術界主要有兩種說法,一種認為是施耐庵,一種認為是羅貫中。之所以出現這個問題,關鍵是施耐庵、羅貫中這兩個人有無其人,生于何地,生于何時,其生平事跡如何等,都不清楚。
關于施耐庵,有人認為并無其人,是別人托名;有人認為是杭州人施惠;有人認為是興化人施彥端。各有各的理由,但又不能令人信服。不過有一點,就是在《靖康稗史》一書上署名編者和作序者的是耐庵。學術界認為,這個耐庵就是施耐庵。也就是說,施耐庵編寫了一部《靖康稗史》,而且這部書在當時很受歡迎,施耐庵也就成了很有名氣的稗史家,即小說家。
關于羅貫中,《水滸傳》刻本曾有署名為“東原羅貫中編輯”。“東原”是什么地方,羅貫中是“東原”人嗎?學術界爭論也很激烈。有人據此認為他是東原人,進而考證出就是現在的山東東平人。有人認為他是太原人;還有人認為他是中原人、杭州人、錢塘人等。羅貫中的生平事跡雖不十分清楚,但有幾部分作品卻已被學術界認可是他編寫的,如《三國志通俗演義》、《三遂平妖傳》、《隋唐志傳》、《殘唐五代史演義》和雜劇劇本《龍虎風云會》。由此可以看出,羅貫中也是一個很有名氣的小說家。
中國古代的小說野史,有很多是不署名的,特別是民間一些無名作者編寫的小說野史,或者是在民間流傳的故事、在前人作品基礎上重新加工、改造、編寫的小說野史,一般是不署自己的名字的,而對于刊刻書籍的書商來說,作者的名氣對書的發行又是至關重要的。所以,有些書商就在刊印時署上某個名人的名字,或者說是某某名人“本”,某某名人編撰,而真正的作者或編撰者卻被隱去。高儒在《百川書志》中說:“《忠義水滸傳》一百卷,錢塘施耐庵的本,羅貫中編次。”我們可以據此認為《水滸傳》是先由施耐庵撰寫,后由羅貫中編輯、整理,作者為施、羅二人;也可以認為是由其中一人撰寫,另外一人是書商硬加上去的;也可以認為施、羅二人都不是此書的真正撰寫者,因為他們在當時名氣很大,書商為了抬高此書的地位,借以促銷,便硬把二人的名字署了上去,而且為了真實可信,還做了分工,“施耐庵的本”,“羅貫中編次”。
所以,關于《水滸傳》的作者,至今仍然是個懸而未解的謎。
施耐庵和羅貫中是師生關系嗎?
施耐庵和羅貫中師生關系這一說法出自清人胡應麟的《少室山房筆叢》。在此書中,談起《水滸傳》的創作緣起時,胡應麟說施耐庵“得宋張叔夜擒賊招語一通,備悉其一百八人所由起,因潤飾成此編。其門人羅本亦效之為《三國志演義》,絕淺陋可嗤也。”
在這段話中,胡應麟不但把羅本即羅貫中當作施耐庵的門人即弟子,而且認為《水滸傳》早于《三國志演義》。這種說法受到后來許多人的質疑和否定。
首先,從有關史籍及二書的成書過程看,《三國志演義》早于《水滸傳》,《三國志演義》絕不是效仿《水滸傳》而寫成的。在宋代,就出現了說書人說三國故事的情況,《水滸傳》中還提到聽說書人說三國。
其次,據專家學者的考證,在羅貫中的籍貫問題上,以太原最為可信。施耐庵則被多數人認為是浙江錢塘人,那么在那個時代,羅貫中千里迢迢到浙江去學習寫小說,令人不可思議。再說,羅貫中就怎么知道浙江有個施耐庵呢?因為當時《水滸傳》還沒有寫完,沒有出版,施耐庵沒有任何名氣。
第三,《忠義水滸傳》上署名的“錢塘施耐庵的本,羅貫中編次”。如果是老師編的本,學生就不會再進行“編次”。
第四,從《三國演義》和《水滸傳》二書比較來看,兩者在行文風格、文字水平等方面差異較大,如果《水滸傳》確是由羅貫中編輯整理過,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由此也可看出,施、羅不會是師生關系。
所以,學術界許多人認為,胡應麟認為施、羅二人是師生關系,是沒有根據的。
《水滸傳》的書名有何含義?
什么叫“水滸”?“滸”就是水邊;“水滸”,還是水邊。《詩經·王風·葛藟》:“綿綿葛藟,在河之滸。”
梁山英雄的故事為什么名之為“水滸”,其說不一。主要有以下幾種:
農民革命說。現代史學家羅爾綱在《水滸真義考》一文中說,“水滸”一詞出自《詩經·大雅·綿》:“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美女,聿來胥宇。”古公亶父,是周文王的祖父,因為他仁德,得到人民的擁戴,在岐下建立周朝開國的基業。水滸,指古公亶父來岐山時經過的漆、沮兩水的旁邊。這一典故含有歌頌周代發祥史的意味,羅貫中以“水滸”為書名,“表明梁山泊與宋皇朝對立,建立新政權”。這個說法有些牽強。不要說羅貫中那個時代還沒有用小說宣傳農民革命的意識,就是“水滸”這個詞與梁山起義的聯系,也不是從羅貫中開始,而是梁山所在的東平人。元雜劇作家高文秀的《黑旋風雙獻功》里面唱詞說:“某聚三十六大伙,七十二小伙,半垓來小僂羅,威鎮梁山。寨名水滸,泊號梁山。”這里還看不出它借用古公亶父的典故來鼓吹農民革命的用意。這種猜測似乎有些索隱派的嫌疑。
正名說。明朝萬歷年間袁無涯刻本《忠義水滸傳全書·發凡》說:宋江等身居水泊,但不敢承認水泊就是為他們所占有,他們只是“率土之王臣”,這一切都是朝廷的,他們也是心向朝廷的。他們暫居水泊是要學姜太公在渭水之濱,等候時機輔佐周文王。這是由水邊的意思聯想到渭水之濱,是望文生義而又牽強附會的猜測。因為宋江的盤踞水泊與姜太公的待價而沽不可同日而語,難免有穿鑿附會之嫌。
“驅逐出境”說。金圣嘆在他評點的《貫華堂水滸傳》序中說:宋江一伙是一些“兇物”、“惡物”,應作為垃圾“驅逐出境”,棄到水邊。金圣嘆的“驅逐出境”說,是他自己對宋江們“惡之至,迸之至,不與同中國也”,是借題發揮他的弭盜論。《水滸傳》作者如果對宋江們惡之至,會著書歌頌他們嗎?
“睡虎關”說。山東民間傳說,東平府有座“睡虎關”,當地人叫訛了,叫成了“水虎關”。后來編戲說書的人就取其諧音命名梁山水寨為“水滸寨”。由水滸戲演化為《水滸傳》。據調查,東平并無“睡虎關”或 “水虎關”。因而“水滸”也不可能由“水虎”的諧音演化而成。
“虛其詞”說。“水滸”,顧名思義,就是泛指宋江一伙在水泊附近所發生的故事。不一定有什么特別的含義,而是泛指。作者在命此名時也許只是信手拈來,沒有那么多“微言大義”。以此為書名,既能準確概括書中的內容,又十分雅致,應該說,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書名,反倒最能說明《水滸傳》這一書名的含義。
《水滸傳》有哪幾種版本?
在中國古代小說中,《水滸傳》是幾部版本最復雜的小說之一。它大致可以分為繁本(或稱文繁事簡本)和簡本(或稱文簡事繁本)兩個系統。這里“文”指文字,“事”指故事情節,“簡”或“繁”,主要指有無“平王慶”、“平田虎”的故事情節說的。繁本有“征遼”、“征方臘”部分,無“平王慶”、“平田虎”部分,簡本已插入“平王慶”、“平田虎”部分。
繁本系統有一百回、一百二十回和七十回本三種。其中重要的一百回本有以下幾種:
1.《京本忠義傳》,明正德、嘉靖年間書坊刻。1975年發現,只存殘頁,現藏上海圖書館。
2.《忠義水滸傳》,當為明嘉靖刻本。殘存八回,鄭振鐸藏。
3.《忠義水滸傳》,明萬歷十七年(1589年)刊本,前有天都外臣(汪道昆)序。
4.《李卓吾先生評忠義水滸傳》,明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容與堂刊本。
除了以上四種外,繁本一百回本還有:明萬歷芥子園刊本《李卓吾評忠義水滸傳》,前有大滌余人序和李贄評語;還有李玄伯藏明刻本《忠義水滸傳》,前也有大滌余人序和李贄評語。這兩種評本的評語相同,但與容與堂本不同。
在以上版本中,《京本忠義傳》雖然刊刻于明代正德、嘉靖年間,但成書可能在元末明初,是現存百回繁本中最早的本子。鄭振鐸藏本是介于《京本忠義傳》和天都外臣序本、容與堂本之間的本子。天都外臣序本雖然比容與堂本早,但現存的這個本子不是原刻本,而是清代康熙年間的補刊本。所以容與堂本是現存最完整的百回繁本,而且它還有署名李贄(實際上是明代葉晝)的評語,是《水滸傳》最重要的版本。
繁本一百二十回本有萬歷四十二年(1614年)的書種堂主人袁無涯刊本《忠義水滸全書》,前有李贄序,楊定見小引。其李贄評語與芥子園本和李玄伯藏本的評語相同,與容與堂本不同。一百二十回本是在百回本的基礎上,增加了據簡本改寫的征田虎、王慶故事而成的。這個版本可以說是“繁簡合流”、“事文均繁”的本子。
繁本七十回本系金圣嘆用百回繁本為底本的修改刪節本,截取其前七十回,并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改寫為“梁山泊英雄驚惡夢”結束全書。金圣嘆又偽托施耐庵寫了三篇序文和全書評語。
簡本系統較為重要的版本有:
1.《新刊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慶忠義水滸傳》,明刊殘本,現藏巴黎國家圖書館。
2.《京本增補校正全像忠義水滸志傳評林》,明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雙峰堂刊本。還有雄飛館《英雄譜》本、《漢宋寄書》本等多種。回目不一,有一百二十回,一百一十五回,一百二十四回等,均有征田虎、王慶故事。
至于繁本與簡本的關系,學者們歷來看法不一。有的說簡先繁后,繁本是在簡本基礎上加工而成的;有的說繁先簡后,簡本是繁本的刪節本;也有人說兩個本子各成系統,互不干擾,同時發展。究竟哪種看法正確,至今未有定論。
宋江在歷史上確有其人嗎?
《水滸傳》主要內容是寫宋江等人的武裝抗爭的。過去中小學的歷史教科書上在講到北宋歷史上的“農民起義”時,往往把宋江與方臘并列。現在又有一些學者根本不承認歷史上有什么“宋江”,說《宋史》上記載的都是“以訛傳訛”。《宋史》是比較雜蕪的一部正史,其中舛訛之處也有不少學者指出。但最早記載宋江事的是宋代王偁的《東都事略》,這還是一部良史,其經事、評論受到史學家的贊揚。其中《徽宗本紀》說:“宣和三年(1121年)二月……淮南盜宋江陷淮陽軍,又犯京東、河北,入楚海州。……五月丙申,宋江就擒。”盡管這段記載的具體事實可能有不實之處,但不能據此得出宋江不存在的結論。此書淳熙十二年(1185年)上呈朝廷,這只距宋江六十余年。而且王偁生于史學世家,其父王賞在南宋紹興年間為“實錄”修撰,宋江事對王賞來說曾是“新聞”。《東都事略》數度提到宋江事,如果宋江是當時的“假新聞”,王賞不會出來糾正?另外,與宋江同時代的名臣吏部侍郎李若水親眼看到宋江被招安,為此他寫了一首詩《捕盜偶成》,其中有句:“去年宋江起山東,白晝橫戈犯城郭。殺人紛紛剪草如,九重聞之慘不樂。大書黃紙飛敕來,三十六人同拜爵。獰卒肥參意氣驕,十女駢觀猶駭愕。”這是當時在汴京的高官的觀感。李若水詩中的“九重聞之慘遭不樂”是寫宋徽宗很為宋江之事憂心,可能是與宋江等一度曾犯京師有關。這句詩所表達的皇帝的關注在張守為蔣圓寫的《墓志銘》中也可以得到印證。文中說蔣圓“除開封府尹,輒乘驛詣闕,陛見,賜對,上問宋江事,公敷奏始末。”張守是崇寧元年(1102年)進士,高郵人,一直在朝為官,對宋江事也是很清楚的。蔣圓在知沂州時曾打敗過宋江,所以徽宗在召見蔣圓時問到宋江事。徽宗盡管疏于朝政,但總不能關心一個毫無根由的事情吧。這些事實證明了宋江不是一個從“文學到史學”,“把文學作品中的人物當成真人真事”的子虛烏有的人物。
可以肯定,宋江在歷史上確有其人。但至于為什么無碑無墳無墓?為什么子孫鄉里不炫耀?為什么一個宋江的部下、朋友也沒有發現?為什么沒有人說他與宋江共過事?其實這些疑問并不難解釋。在歷史上顯赫一時,馬上又煙消云散的人物不知有多少?這些人大多都掩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不為后人所知。而宋江等尚還能在史冊中找到片言只語。更何況宋江當時事鬧得并不大,按史料考證,也只有區區三四十人,只是名聲在外而已。在不同的史料中,一會把宋江說成是“淮南盜”,一會又是“橫行河朔”,縱橫數千里,一者是由于宋江人數較少,而且都是騎馬作戰,往來飄忽,縱橫馳騁數千里也是有可能的。二者想必也有一些不同的起事者冒充宋江之名,這也是到處都發現宋江蹤跡的原因,這同樣只是說明宋江名聲很大。試想,如果歷史上果無其人,一個憑空想象的人物會有這么大的影響力和威懾力嗎?正因為歷史上出了宋江此人,并且參與過抗遼或抗金的戰斗,成了一名“忠義人”,所以南渡以后宋江就作為文學人物出場了,因為那時候民族矛盾已上升為社會的主要矛盾,人們把宋江的事跡編成話本在臨安的勾欄演說起來,以懷念這位出身草莽的“忠義人”,并鼓勵千千萬萬正在前線與金人浴血奮戰的將士們。
宋江起義是在梁山泊嗎?
宋江在梁山泊建立了起義根據地,看過《水滸傳》的人,對此都不會懷疑。然而,這是真實的歷史嗎?回答是否定的。
清代袁枚在《隨園隨筆·辨訛》中就已經提出:“俗傳宋江三十六人據梁山泊,此誤也。”清代汪師韓的《韓門綴學續編》也提出了同樣的看法。
方勺的《泊宅編》說:“(宣和二年十二月)初七日,歙守天章閣待制曾孝蘊,以京東賊宋江等出入青、齊、單、濮間,有旨移知青社。”又說:“宋江擾京東,曾公移守青社。”這已經說明宋江的活動范圍是在青、齊、單、濮一帶,而不是結寨于東平府的梁山,否則,也不會讓曾孝蘊到青州去上任。
《宋史》卷三百五十三記載宋江起義的范圍是“起河溯,轉略十郡”,而不是結寨于一地。對此,《三朝北盟會編》卷八十八引《張叔夜家傳·以病乞致仕宮觀札子》說:“(臣)出守海壖,會劇賊猝至,偶遣兵斬捕,賊勢挫創,相與出降。”同書又說:“張叔夜知海州,破群盜宋江有功。”這與《宋史》的記載吻合。
《宋史》卷二十二又說:“淮南盜宋江等犯淮陽軍,遣將討捕。又犯京東、江北,入楚、海州界,命知州張叔夜招降之。”如果宋江是以梁山泊為根據地的話,恐怕不會稱他為“淮南盜”。《宋史》卷三百五十一載有候蒙的上書,說宋江“以三十六人橫行齊、魏”。“齊魏”的范圍是指陜西西部到山東東部,橫貫四省,二千余里,哪里是以一地為守呢?《王師心墓志銘》說:“河北劇賊宋江者,肆行莫之御。既轉掠京東,徑趨沭陽。”《桂林方氏宗譜》卷七《忠義彥通方公(庚)傳》說:“宋江三十六人猖獗淮甸。”《蔣圓墓志銘》說宋江“剽掠山東”,被蔣圓截擊,乃“北走龜蒙”(沂蒙山)。這些都說明宋江的活動范圍很大,決非梁山泊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