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永遠是人類生命中象征美好的花朵。盡管人們的需要各不相同,但某些基本需要為人類所共有,如對食物、飲料、衣物、健康、住宅、性以及父母關懷的需要。無論自由具體還包括哪些其他的東西,只要上述的任何一種需要沒有得到滿足,人們就不可能獲得自由。對自由而言,任何一種對他人不造成危害的快樂,都應得到珍視。
自由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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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自由”的探討,體現了羅素的強烈的社會關懷和正義、良知、睿智、溫情、多姿多彩的博大胸襟。羅素憑借他豐富的政治經驗和敏銳的人生洞察力,告訴我們,如何才能在存在著政治的現實社會中,實現超越相對的人生自由。
我們必須給“自由”下一個定義。“自由”這一術語具有多種含義,在展開我們有益的討論之前,我們有必要先明確地選取其中的一種。
羅素認為,使用一些極其模糊的、抽象的詞意來解釋“自由”是毫無意義的。例如,漢格爾和他的追隨者們認為,“真正”的自由就在于對警察的服從。當然警察們又必須服從于他們的上司。但是,這個定義并沒有說明政府自身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實際上,按照這一定義的邏輯,政府的形象近乎于完美,而事實上卻并非如此。所以,我們不能滿足于用所謂的“真正”的自由來充當自由的定義。
以最抽象的意義來定義,“自由”就是不對人們實現欲望的過程設置任何外部的障礙。根據這一理解,通過提高人們追求目標的能力,或者降低人們期望的水平,都可以達到增加自由的目的。按照這一定義,那些存活不久,便隨著寒冬的到來而死去的昆蟲,可以說是領受了最充分的自由了。因為,它們不斷隨著氣溫的變化而調整著自身的欲望,使自己不會產生那種無法實現的愿望。對于人類而言,也可以通過類似的途徑來實現自由。例如,如果一個社會群中的人都懷著牟利的欲望,那么其中的自由,肯定不如那些成員的欲望都比較平和的社會群。因此,調整人的欲望對于自由的增益作用,絲毫不亞于增強人們的行為能力的方式。
羅素指出,人類還遠遠未達成一種共識,即把人性作為一個參數考慮,放到政治中去,這是關于“心理動力學”的問題。外部環境為適應人性會進行調整,外部環境也改變著人性,通過兩者的相互作用,最后達到一種和諧。
一個人突然闖入一個全新的環境,可能發現一點自由都沒有,新環境只為那些能夠適應它的人提供自由。因此,我們在探討自由問題時,決不能忽視存在著一種可能性,即變化的環境會引起變化的欲望,這在某些情況下而言,或許使獲得自由變得更加困難。因為,一種新的環境在滿足了人們舊的欲望的同時,可能又使人們產生了它所無法滿足的新的欲望。
工業進步給人們帶來的心理影響就很能說明這個問題,它不斷地使人們產生新的需求。或許剛開始一個人可能因為買不起汽車而感到不滿意,可是要不了多久,他可能又在為買不起私人飛機而耿耿于懷。人們之所以感到不滿,或許正是因為他們擁有一些尚未意識到的需求,沒有得到滿足。例如,美國人最需要的是獲得休息,而他們卻尚未意識到這一點,羅素覺得,這可能正是席卷美國的犯罪浪潮的一個重要原因。
盡管人們的需要各不相同,但某些基本需要為人類所共有,如對食物、飲料、衣物、健康、住宅、性以及父母的關懷的需求。無論自由具體還包括哪些其他東西,只要上述的任何一種需要不能得到滿足,人們就不可能獲得自由。這些東西,已經構成了自由的最基本的要素。
社會中的自由
按語:
自由之路上存在著兩個方面的障礙:物質的和社會的。打一個不太恰當的比方:一個人若吃不飽肚子,一方面可能是因為沒有生產出足夠的糧食,另一方面還可能是別人阻撓他獲得必須的糧食。羅素指出,社會的存在減少了實現自由的物質障礙,但同時又產生了社會的障礙。關于社會障礙的一系列問題,本文進行了詳細地探討。
我們可以把社會定義為“為著共同的目標進行合作的一群人。”我們認為,要使上文所述的那種最低限度的自由得到保障,在一個社會里做到這一點,肯定會比魯濱孫呆的那個荒島上容易得多。在此,我們打算探討的是極具普遍性的問題:社會將會在多大程度上對個人進行干涉?而這種干涉并非是因為個人的緣故,而僅僅是因為社會本身的緣故。
首先我們要說的依然是:那些實現自由的最低要求——食物、飲料、衣物、健康、住宅、性以及父母的關懷——應該是高于其他一切要求的。
這些最低要求對于人而言,是生存和種族的延續所必需的。我們把上述這些東西定義為“必需品”,而把除此以外的根據具體情況的叫做“安慰品”或“奢侈品”。羅素認為,我們完全有理由剝奪一些人的奢侈享受來滿足另外一些人對必需品的需求。這并非政治上的權宜之計。雖然這在一定的時間和社會條件下可能難以實行,但這絕不違背自由的宗旨,因為剝奪一些人對必需品的占有,其對于自由的損害遠遠大于阻止一些人財富的過多積累。
如果真的允許這樣做的話,我們將獲得更大的進步。然而,事實又是怎樣的呢?單就健康方面而言,在市鎮議會選舉中,爭論得十分激烈的一個問題是,應該在諸如公眾健康、產婦照管、嬰兒福利等事業中投入多少公共資金。統計表明,在這些方面的投入對挽救生命產生了十分顯著的效果。但往往在一個市鎮中,那些有地位的人卻相互勾結,力圖阻止這些方面的開支的增長,甚至盡可能地削減這方面的費用。換言之,這些人為了享受一頓豐盛的晚餐或者擁有一部豪華的轎車,即使把成千上萬的人置于死地也在所不惜。由于這些人控制著所有的出版物,因此那些為他們的奢華生活付出沉重代價的人根本無法了解真相。毋庸置疑,他們的行為肯定違背了自由的原則。
關于性和父母關懷的問題。我們并不打算討論。因為,在一個一種性別的地位遠遠高于另一種性別的國度里,很難指望現行的制度能夠保障這些權利。況且,人們對于認識這些權利的熱情,遠遠不如對衣食權利的認識。
羅素強調,為了保障所有社會成員對最基本的必需品的需求,社會有權力對部分成員的財富進行干預和調整。但羅素并不贊成對那些并非以犧牲他人為代價而獲得的財富進行干涉的權利。
那么,對于那些可能是合理的對自由的干涉,應做出什么限制呢?下面我們從心理學的角度做一些論述。
通向自由之路上存在的障礙,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來自于兩個方面:物質的和社會的。打一個不太恰當的比方:一個人吃不飽肚子,一方面可能是因為沒有生產出足夠多的糧食,另一方面可能是因為是別人阻撓他獲得必需的糧食。社會的存在減少了實現自由的物質障礙,但同時又產生了社會的障礙。
如果上述兩種障礙都對自由產生同樣直接的損害,那么,社會障礙引起的危害可能更大一些,因為它會引起人們內心的憤恨。如果一個男孩想爬上一棵樹,你阻止他這樣做的話,他可能會滿腹怨言。但是,如果讓他自己去發現他確實爬不上去,他可能會因為生理上的不可行而心甘情愿。要想防止人怒火傷身,就可能會允許他做一些有害自身的事情,例如在瘟疫流行時去教堂禱告。為了平息憤怒,政府把不幸歸結為天災,同樣,為了煽起怒火,反對黨總是將不幸指責為人禍。如果面包價格上漲,政府會將之歸因為收成不好,而反對黨則會斷定有人從中牟利。受到工業主義的影響,人們對于自身的力量越來越自信,他們認為人類在消除天災方面無所不能。社會在某個方面出現問題時,這種現代人的萬能的迷信,增加了人們的不滿,因為即便是某些人們所無法左右的因素造成的不幸,人們也不再將之歸罪于上天了。這便使得社會比以前更加難以管理,這也說明了現在的統治階級為什么對宗教特別忠情,因為他們希望把那些他們統治的犧牲品們的不幸歸結為上帝的意志。這也使為那些對人們最基本的自由進行干涉的行為進行辯護變得更加困難。
對社會自由的干涉除了引起人們的憤怒之外,還有兩點原因,使人們對此感到厭惡。首先是人們并不希望占有別人的福利;其次,他們對別人的利益所在也不太清楚。或許從根本上而言,這兩點可以合二為一,因為如果我們真的想占有別人的財富,通常得先明確他們需要和看重的是什么。無論如何,不管人們是惡意地還是無意地對他人構成傷害,其實際效果都是一樣的。因此如把這兩者放在一起來考察的話,幾乎任何個人或階級都是可信任的,可以把別人的權益委托給他。于是,這成為贊成民主的一個基本論據。但是,在現代國家中,民主的執行必須通過官僚機構,因此,它與個人的距離由于各種阻隔而變得十分遙遠。掌握在官僚手中的民主可能十分危險,因為這些官僚們總是坐在辦公室里而遠離命系于他們的人民。可以把教育作為一個例子:總的來說,教師們由于與孩子們接觸得較多,能夠理解他們并關心他們,但教師們卻受到官僚們的支配,而這些官僚缺乏實際體驗,只是把孩子看成是煩人的小不點。因此,官僚們對教師自由的干涉基本上是有害的。在所有的事情中都是這樣——權力掌握在控制資金的人手里,而不是掌握在對資金所投入的事業內行的人手里。因此總的來說,無論有意還是無意,當權者掌握的權力越小,他們行使權力的效果就越好。
當然,單純地靠壓縮政府的作用是不可能增大自由的,人們之間的欲望多數情況下是不相容的。因此,無政府主義者對于強者而言意味著奴役。如果沒有政府的控制,現在的全球人口可能是目前的十倍。這種無政府主義給人造成的物質奴役,可能比正常情況形成的社會奴役還要可怕得多。因此,我們要考慮的不是在無政府的情況下該怎么辦,而是思考在保證政府的優點的情況下,如何將它對自由的不良干預限制在最小的范圍內。這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問題,還涉及到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的爭論。不過,這也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了,我們不想再多說。
我們只想強調的是,在這類關于自由的問題中,區別出兩類財富是最重要的:一類財富的獲得必須以犧牲他人為代價,而另一類財富的取得則并不意味著別人的喪失。如果誰攫取了超過公平份額的食物,那么,可能會有其他人不得不挨餓。但是,如果誰掌握了非同凡響的大量的數學知識,則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除非是他獨占了別人的教育機會。還有一點需要指出的是,像食物、住所這類東西都是生活必需品,對于它們的需求在人與人之間不會有大的區別,也不會引發太多的爭論。因此,這比較適合于政府通過民主制度采取措施。在這類事務中,公平將是統領一切的首要原則。在現代民主社會中,公平意味著平等。但是,在這樣一個等級森嚴、并且下層社會和上層社會一樣都對此表示認可的社會里,是談不上什么平等的。因此,我們把“平等”定義為“引起最少嫉妒的安排”。在那種不具迷信色彩的社會里,這意味著平等,但在那種對社會不平等固執己見的社會里,可能不這么認為。
然而,在思想主張、科學知識、文化藝術等方面,一個人的占有并不需要以犧牲他人為代價。而且在這些領域中,利益的界線也是模糊的。在思想主張的問題上,自由競爭是達到真知的惟一途徑。在經濟學領域喊了多年的關于自由的口號似乎用錯了地方,它真正適用的地方應當在精神領域。我們是想在思想上而非商業中開展自由競爭。困難就在于,由于商業上的自由競爭已經名存實亡,那些勝利者正企圖在精神和道德領域運用他們的經濟力量,把所謂合乎正道的生活方式和思想作為賺取生活的條件,強加于人們頭上。這是不幸的,因為“合乎正道的生活”就是偽善,“合乎正道的思想”就是愚昧!現在我們面臨的一個十分嚴重的危險,就是在精神和道德上每取得一個進步,都會受到來自經濟方面的令人難以忍受的侵擾。只要一個人的行為不是直接地、明顯地、不容置疑地侵害了他人,那么,他的自由就應當得到尊重。否則,只會造就一個因循守舊的社會。這種危害是實實在在的,并且難以消除。我們所要追求的自由不是壓制別人的權利,而是在不妨礙他人的前提下,按照我們自己選擇的方式進行生活和思考的權利。
思想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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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環球航行實在是危險之舉,如果一個穆斯林或一個托爾斯泰主義者,一個布爾什維克或基督徒要從事這件事情,就要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一個罪犯,或者對自認為是真理的東西保持沉默。如此,環球航行只適用于那些出身卑微的三等艙乘客,只要他們不惹是生非、不令人反感就行。之所以出現這樣奇怪、荒謬的事情,羅素告訴我們,完全是由于我們沒有真正思想自由的緣故。
什么是“思想自由”?這一表述有兩層含義。
從狹義上而言,它是指那種不受傳統宗教教條束縛的思想。換言之,如果一個人既不是基督徒,也不是佛教徒,既不是穆斯林,也不是某個繼承了正統觀念的組織的成員,他就被認為是思想自由者。基督教國家的人,如果不篤信上帝,那就可以稱之為思想自由者,雖然這在佛教國家還算不上什么思想自由。羅素認為他就是一個任何叫得上名字來的宗教的叛逆者,因而,并不相信宗教信仰是一種永恒的力量。雖然宗教在某些時候某些地方也能產生一些好的影響,但那只是人類理性的初始階段,一個隨著我們的發展正在日漸失去的階段。
還存在一種廣義上的“思想自由”。羅素指出,它比狹義的思想自由更為重要。實際上,傳統宗教的危害歸根結底是由于它們廣義上阻滯了思想自由。然而,廣義的思想自由并不那么好定義,但花點時間去揭示其實質是必要的。
羅素指出,當思想不受時常出現的外部束縛的制約時,它才是自由的。換言之,一旦思想自由,束縛就斷然不會存在。這些束縛有些昭然若揭,有些則微妙而令人難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