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弟，準備好一頭冰豬，一壺上等香茶，等著我。”

這是最后一步。冼余回想起這些天收集的全部線索，復盤可能出現的意外，這是一個陰謀，而陰謀必須小心，因為每一步的泄漏都將前功盡棄。

“還有疏漏嗎？”冼余默默地問自己，“如果有，那就是計劃的執行者。”

“我是妲字輩的。”

冼余腦子里回想著九尾狐的原話。初次見面時，她敏感的回避了那個“萬”字，今天看來，那個“萬方云游”的“萬”恐怕就是“萬妖窟”的“萬”。讓她去演一個萬妖窟的信使簡直就是本色演出，但又不能直接這么說。畢竟人艱不拆，她離開那里就一定有離開的原因，這個原因恐怕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

“二哈！你想什么呢？”

冼余如夢初醒。

微風拂面，狐眼紺青，髪盤宮髻堆如鴉，風綰青絲撩心弦。九尾今日一反常態的溫婉靜美，一顰一笑嬌媚難當。冼余不太敢正眼瞧她，兀的問道：“宋二一直沒有回來嗎？”

“對！不過他家人我已經安置好了。”

“船還在嗎？”

“找到了，我給停他家門口去啦。”

冼余沉默半刻，看來宋二是真的被出賣了。想想也是，這么敏感的時候你醉倒在船上，怎能不被抓住。

“師傅，看來我們要兵分兩路，你去找胡三，就說要買一大筆靈石。我想辦法找到宋二。”

即默鎮，傍晚。

九尾狐并未換成男裝，而是大大方方的女裝示人，自正南門入。即默鎮南門比那東門雄壯巍峨許多，門寬橋長，氣派極大，竟是一大二小三個城門，大門始終緊閉，唯有小門敞開。

馬車緩緩而來，九尾狐不曾下地，只讓冼余扮作仆人，一身短打，拳師扮相。

“來者何人？”

冼余一臉的鄙夷，每次要進城都是這一套。不過這一次，他早已游刃有余。

“弟兄們辛苦了，買杯茶喝吧。”說罷送上一錢銀子。

綠褂守衛得了銀子，臉上卻有些不高興：“你這人倒是不錯，可你從哪來還是要告訴我的。”

“小的來自臨江城，車上是我的主人，不方便下來。”

那弟子聽得“臨江城”三個字，態度變了一些。

“那規矩你是都懂的了。”

“這是自然，這一兩銀子和些許禮物是給郭軍頭的，多日不見甚是掛念，也只好請兄弟代為轉呈了。”

“好說好說。”弟子聽得郭軍頭的名號，心里跟明鏡似的。

冼余感嘆啊，當初九尾狐拳打腳踢都進不去的門，如今一兩二錢銀子輕輕松松就進去了，臉都不用露。二人趕車直行，由南向北，徑直前往賭坊。

胡三這個人，皇帝找他也不一定能找到，唯獨牌九桌叫他，一叫就來。冼余本想進去打個招呼，卻不想這個胡三反倒是先朝自己招手。

一怔之下，明白過來了。

九尾狐今日白綃冉冉，葳蕤生光，顰笑呼吸莫不勾魂攝魄，這般張揚就如同星空太白【1】，沙海遺珠，無人不側目而視。

胡三見美人冉冉而來，心中無數念頭翻來滾去，表情也變得捉摸不透，或而眉開眼笑，或而咬牙切齒，或而雙目呆滯，竟是如同癡癲。

“大哥近日可好啊？”

胡三沒有反應。

“大哥？”

胡三還是沒有反應。

也不怪冼余尷尬，胡三本就是色中餓鬼，眼見九尾狐媚態天然，腰腿曼妙，滿腦子都是纏綿床第之事，哪里還聽得進半句呼喚。

九尾狐越過冼余，拱手道：“這位就是常說的胡三爺了吧？”

光頭一顫。

“小女子有筆生意要同三爺談談，不知可否賞光。”

胡三這才反應過來，匆匆搶過一頂帽子，蓋住光頭癩痢，笑道：“當然可以！”

轉身又對伙計吼道：“把天牌雅閣清一下，老子要見貴客。”

伙計愁眉不已：“三爺，這恐怕不合規矩。”

胡三兇性大發，一巴掌給他扇地上：“媽了個巴子的！你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老子就是規矩！”

狠話撂下，那伙計捂著嘴巴，跌跌撞撞跑到后堂。胡三卻又叫過一人，悄聲道：“你跟著去，是自己人就客氣點，不是就給我打出去！”

不過須臾，那天牌雅閣的人就被踢到了地牌房，胡三大搖大擺，推門而入。

“姑娘請！”

九尾狐掩面一笑：“三爺可是挺愛欺負人的呢。”

冼余聽得心驚肉跳，可那胡三卻沒聽出背后殺機，哈哈大笑。

“姑娘有所不知，欺負人為快樂之本啊！你想想，如果別人的錢變成我的錢，別人的房子變成我的房子，別人的女人變成我的女人，那是多么快樂的一件事情啊！”

此言一出，九尾狐竟是目瞪口呆，半晌無話。

這話對冼余來說，簡直就是混賬邏輯，妥妥的以大欺小，惡棍行徑。但是在九尾狐聽來，卻不啻昭昭天道，簡直再有道理不過了。

狗子始終是人，狐貍始終是妖。

妖，本就是弱肉強食，勝者為王。一聽得這話，九尾狐便回憶起自己殺伐攻略的光輝歲月，她由一只白狐登堂入室，修成人形，也不知經歷過多少惡戰，將多少兇獸修士煉魂淬氣。胡三所說雖然混蛋，卻正合叢林法則，妖界天道。

九尾狐聽得受用，不由贊了一句：“三爺果然英雄豪氣！”

世上有真小人，也有偽君子。小人君子都不過時求利，可偽君子既要當彪子又要立牌坊，看似要臉，實則卑鄙無恥。胡三這種叫做真小人，赤裸裸的追求利益，還把動機告訴你，相較之下反倒是敞亮得多，更近乎君子啦。二人進屋，胡三做了個請的動作，九尾狐安然就坐，冼余卻是站著。

“小女子今日來只為談一筆生意，小小禮物，還請笑納。”

胡三接過禮盒，竟是一把紫氣秀劍。此劍正是當日藥翻一貫宗運奴小隊所奪，一眾禮物中，也只有此物最為貴重。

“好劍呢，恐怕是姑娘心愛之物吧？”

九尾狐嫣然一笑：“山野之人直來直去，欲爭什一之利，又豈會在乎區區一劍。”

“好！心愛之物也可贈人，姑娘的誠意我看到了。不知要談什么生意？”

“靈石。”

胡三“哦”了一聲，仿佛毫不在乎。

“姑娘想要多少？我盡力而為。”

“不多，兩萬！”

胡三一口清茶幾乎噴濺。

“兩萬？姑娘莫不是開玩笑？”

“三爺怕不是擔心我給不起銀子？”九尾狐又笑，將手中籌碼盡數拋出，金燦燦的大通賭坊籌碼如假包換，粗看之下竟有數千兩之巨！“黑市的價錢我知道，二錢銀子一顆，一共四千兩，是也不是？”

“姑娘好手筆，只是這么大量的靈石在下恐難以一時籌措，姑娘可否稍后，等我見過……見過帳房再來答復？”

九尾狐縱聲嬌笑，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你將我領去帳房那里，豈不是更好？”

胡三大吃一驚，自己要面見混江龍的心思竟被這女子一眼看穿，一時看向冼余。只見冼余擠眉弄眼，也不知是什么意思。當下覺得這女子很不一般！

女子一般當然是不能拋頭露面的，反過來敢于拋頭露面的，必定不簡單。這女子進入賭坊毫不遮掩，白綃冉冉似有殺招百萬，若不是瘋子，定然是高手。

胡三不敢造次，恭敬回道：“姑娘身份尊貴，只能我來拜見，豈敢勞動尊駕。還請稍候，我這就去。”

“二哈，送三爺。”

冼余點頭哈腰，將胡三送出門外。門未關緊，胡三驚道：“兄弟，這誰啊？”

“大哥莫要驚慌。小弟常販些貨物，前不久認識了這大主顧。你也知道，一貫宗久有稱霸江湖之志，現在這個時候，西邊那些人為了拿到靈石，什么價都會出！”

胡三大驚，口中哆哆嗦嗦：“你……你是說……”

“噓！生意場上的事情，心知肚明就好。你賺一筆，我賺一筆，你管這些東西誰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