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綠蟻新醅酒
- 大朝贅婿
- 低頭喝茶
- 3462字
- 2021-03-03 22:44:31
男子手執白子正要落下,聽聞自家女兒這么一說也沒什么心情下棋了,反正棋局已成劣勢正好投子認輸,沒好氣地指著身邊的女子對著對面的男子說:“鴻景兄,你看看我這閨女...吶,下邊還有一個跑堂跑的正歡的兒子,好好的大戶小姐不做,非要在家鼓搗什么烹飪,還纏著我家老爺子拿了銀子自己出來開酒樓...聰明倒是聰明的,還知道給臉上弄點東西偽裝,也不知道是防賊人呢,還是防我們呢......”
“爹~”少女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放下酒壺急忙來到男子背后,為他輕輕揉捏著肩膀:“你看我這不是想為家里做點事情嘛~再說了,你看這生意多好,我收的價錢還比別的地方多一倍哩...”
“就是,正寧兄,你家的這幾個孩子,各有所長,各憑本事,這有何不妥的,”對面的男子撫掌大笑道:“我徐某人真是羨慕都來不及,我家那幾個小子如果能有這頭腦...”
說著,便避不開這門上的半幅絕對,時任揚州代知府的徐鴻景好奇地向著對面揚州城南宮家的女兒南宮樂問道:“這門上的上聯,是何人所作?”
南宮樂站在其父南宮正寧的背后一邊為他輕輕地錘著肩膀一邊探出頭來乖巧地回答道:“回徐伯伯的話,出這上聯的人我也不認識,那天只是告知我弟弟說如果因此生意變好,每次他來了要免費吃上一碗蔥油面,再然后就留下了這半幅對聯。”
“算那小子識相,我閨女的蔥油面乃是我南宮家一絕,尋常人可吃不到。”南宮正寧冷哼一聲,言語之中似乎頗為自豪。
徐鴻景哭笑不得,說道:“難道這件事的重點不是這一副上聯嗎?”說著,便想起了年后春闈之前,朝廷要在各地舉辦詩會的事情,繼而說道:“不知道這次能否有什么出眾的才子奉上些錦繡文章來...”
一說到這個,南宮正寧的表情就有些沉默。他也在揚州擔任著長史一職,對于朝廷頒布的詔令也有所耳聞,只是頗為不喜。大周這些年來雖然也是風調雨順,但決不至于太平,尤其十年前的那一場宮變,使得大周各地頗有些異心。那一場朝中的血洗,使得各地凡是在朝中曾經有些威信或能力的官員都被緊急調往關中,只看揚州此時只有一名代知府便可知道,其余地方也是群龍無首,政令凋敝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可現在朝廷不趕緊加大官員的選拔填補各地的空缺不說,反而動不動就大赦天下,以顯示皇恩浩蕩,并每年都在各地召開詩會,取些才子所著的錦繡文章宣揚四海,以顯示大周太平盛世。
“本末倒置,昏君!”南宮正寧暗罵了一聲。
徐鴻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低聲說道:“正寧兄啊,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萬萬不可傳出去啊。”說完,也神秘兮兮地在最后低聲補了一句:“也就這兩年了...”
南宮正寧眼睛一亮,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是徐鴻景卻不給他機會再問,端起酒杯與他共飲。南宮正寧心中會意,端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只是高聲笑道敬這錦繡河山。
那一邊,撐傘來到聚賢居酒樓外的凌寒被嚇了一跳,望見這門外人頭攢動好不熱鬧,心里直犯了嘀咕,想想人多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可擋不住那小二眼尖,大喜過望沖進人群里一把上去抓住凌寒的胳膊,大聲喊道:“先生來了!先生請上座!”
在場眾人紛紛回頭,只是不解為何這個眼高于頂的小二為何會如此失態,然后就看見他拉著一個表情頗為尷尬的年輕人進了酒樓。進去之后小二引著凌寒找了位置坐了,便大聲吩咐后廚趕緊下一碗蔥油面來。
凌寒心中好笑,這小二倒是有點意思,上來就給自己端面,是怕自己多吃了他家的其他東西不成?還沒來得及跟這小二打上招呼,先前進來的那一桌對對聯的士子也被這小二吸引了注意,其中一人便大笑著問道:“這位兄臺敢問是省了幾成銀子?”
凌寒笑著回應:“不曾節省銀子,只是...”
話音未落,就見那小二仰頭驕傲地說:“先生吃面絕不收錢!”
眾人哈哈大笑,先前出聲的士子又出聲笑道:“這位公子怕也是沒對工整吧,只免了一碗面錢,還不如我們這一桌子酒菜省去了兩成銀子來的實惠呢!”
“你們懂什么?”小二冷哼一聲,絲毫沒有作為服務業服務人員的職業素養,毫不留情地嘲諷那些人道:“就你對上的那對聯,給你便宜兩分那是給你們面子了。這位先生不一樣,那上聯可就是他寫的!”
此言一出,凌寒暗叫了一聲糟糕。
果不其然,亂糟糟的一樓大廳里迅速安靜了下來,眾人轉頭看去,只是看見一名年歲不大的清秀男子坐在那里,完全不是眾人想象中能寫出這種上聯的鴻儒形象。剛剛小二領人上來的時候,還一口一個先生叫著,還以為這人是這小二的教書先生,現在看來難不成真的是因為他寫出了這等上聯后對他的尊稱?
原先出聲的那名士子站起來向著凌寒施禮道:“還未請教閣下姓名。這上聯當真是閣下所寫?”
有話說話,站起來作甚...
凌寒擺了擺手:“不是我寫的,家師所寫...”
眾人這才理所應當地恍然,還沒等那士子再問,人群中好似已經有人認出了這人竊竊私語起來,隨即便有那士子的友人告知道這位好像乃是揚州城富商秦家贅婿凌寒。
一聽得秦家贅婿,那人便不復原先頗為驚訝和敬重的神情,只是神色倨傲地點了點頭:“贅婿啊...難說...”
言外之意,仿佛就是這對聯乃是抄來的一般,頗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在里面。
“若是有此等水平的名師教導,為何不僅身無功名,還能上門當個贅婿?”
“此言差矣。那秦家富甲一方,秦家大小姐秦花繁更是貌美如花,這位兄臺敢直面男人內心做出自己的選擇也是頗為不易...”
凌寒也不在意,只是等小二端上了蔥油面一嘗,竟完全不是自己所吃過的那種味道,便喚過小二問道:“你家的掌勺換了人了?”
小二臉上神情頗有些尷尬,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見那邊有人說了一句:“贅婿能上桌子吃飯已經不錯了,還在乎什么味道。”說完,那邊一群人便是哄堂大笑,頗為快活。
凌寒皺了皺眉頭,長嘆一聲:“怎么到哪里都有人貼臉呢...”
“喲,贅婿不服。”一人嘻嘻笑著,端起一杯酒來遙指著凌寒說道:“對聯也就算了,你就算說是你寫的那也就當是你寫的吧...不過既然能作出此等上聯,想必閣下也是飽讀詩書之輩,不如與我斗一斗詩如何?”
“妙極,這大雪天氣酒醉微醺,是該有個什么節目。”先前對對聯的那名士子歪著身子坐在凳子上,一邊慢條斯理地夾著盤子里的花生米,一邊帶著淡淡嘲諷的笑抬眼看著凌寒:“就是不知道敢不敢?”
“嗯?敢不敢?”先前出聲之人拿著酒杯緩緩走進凌寒,將手中酒杯遞給他,看著他壞笑。
凌寒站起身來,神情嚴肅,目視著遞酒之人緩緩走到他跟前,并未接過他手中酒杯,而是帶著些倨傲神色淡淡說道:“題。”
一瞬間,在場眾人都愣了一下。此刻凌寒身上的氣質再也不是那副散漫無所謂的少年郎了,這一顧盼之間竟讓人有一種難以明說的心虛感,好似在自己面前站著的人能夠看穿自己內心的想法一樣,透著驕傲,強大與壓迫。
“就,就以這門外飛雪為題。”手中拿著酒杯之人強裝鎮定,說出口時卻不知為何結巴了一下,趕忙使自己鎮定下來,看了一眼門外雪,出聲說道。
凌寒點點頭,還沒說話,忽聽背后一人大聲說道:“慢!”
眾人看去,正是那之前神色倨傲正淡定夾著花生米吃的士子,只見他抬頭下巴示意了一下杯中酒,接著說道:“改一下,以酒為題...不過若是酒雪俱備,那便是上上了...你先。”
凌寒瞥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
門外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有人倚著門框,有人坐在遠處,有人則靠在柜臺,喚那小二從那酒缸里舀出一碗新釀的酒。
柜臺邊上放著的火爐正在熊熊燃燒,為這大廳帶來一絲燥熱慵懶的氛圍,那酒便在這火光映照之下從那酒缸里被舀出,挨個倒進桌上一字排開的酒碗里。酒大概是新釀,倒出時酒面還浮起有些許酒渣,色微綠,細如蟻。
凌寒的眼睛從遠處瞥了過來,看了一眼眼前人舉著的酒杯,冷笑了一聲。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眾人一愣,皆順著他剛才望去的目光看了一眼柜臺,只見那人手里端著一碗酒面浮動殘渣如蟻的新酒,靠在熊熊燃燒的火爐旁就著這一絲冬日里的暖意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晚來天欲雪...”
眾人再看去,只見門外鵝毛大雪紛紛飄落,雖不是晚間,只是天氣陰沉如夜,頗有些入晚的氣氛,想來這大雪便會一直下到夜里。
凌寒伸手接過眼前已經愣住的人手中酒杯,看了一眼,抬眼淡笑著目光直視著這人身后的那名士子,眼神中的笑意仿佛帶著寒芒,令那名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咽了口唾沫。
“能飲一杯無?”
凌寒的目光重新回到手中酒杯之上,只是自顧自地笑了一聲,嘴角盡是些輕蔑。他隨手將手中酒杯向前一拋,酒杯落地與木地板撞擊發出一聲悶響,那杯中酒便在眾人之間撒了一地。
火光熊熊暖意滿堂,除了在火爐中偶爾發出的木頭燃燒時的脆響,滿場竟鴉雀無聲。眼前的贅婿只是一個轉頭,目光回轉之間就已經完成了雪與酒的命題。
凌寒不愿再在大廳中停留。他的眼神帶著原先的那種淡然掠過滿場呆立的人群,轉身朝向門外走去,隨手拿起了自己靠在門邊的紙傘,就這么邁步走進了漫天的風雪之中,只留給了在場所有人一個背影,與門樓上掛著的那副上聯紅彤彤的字體相映成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