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寨堡里值錢的家當其實就一個：水井洼的番薯苗！

其余的東西，比如中寨的三千斤糜子和三門紅夷大炮，前寨各種奇形怪狀的鐵疙瘩，左寨高高低低的十幾匹騾子，后寨五花八門的崇禎通寶……都是被各種嫌棄的玩意兒。

只有水井洼的番薯苗，是所有人都喜歡的東西。

現(xiàn)在馮建安帶著胡昭一行五人站在田埂上，意氣風(fēng)發(fā)地告訴他們：“……這東西，一根藤能牽一丈長，每根藤上能結(jié)十顆番薯，每個番薯起碼重半斤……”

“你可別哄我！”胡昭說到。

“我哄你干嘛？兩個月后你就能看見了，要是沒我說的這么厲害，你來打我臉！”馮建安說到。

“這種東西基本上就是這樣……”，楊盛蹲在田埂上，手里捏著一把泥土搓來搓去，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我當年在通州見過這種東西，當時有個大官叫徐什么來著，還在通州種了一些。”

“一畝地真有兩千斤？”胡昭不信，“你見過？”

“沒見過！”楊盛說到：“通州的番薯還沒來得及收，這不建州人就來了嗎！”

“可惜！”胡昭說到。

“這地兒不好！”好久沒有吭聲的許茂突然說到：“肥力不夠！義井屯那里有好大一片平地，要是能都種上這玩意，那收成怕不是要上萬斤哦！”

“嘿嘿嘿！”胡昭、楊盛和陳剛都笑了起來。

“你們笑什么？”許茂一臉不快。

“一聽就是沒種過地的，光是地肥有什么用？義井屯那片地光照不太好，被山梁擋住了，收成不會太好。”胡昭說到。

“除非把那山梁給炸了！”楊盛補充說到。

“你們懂個屁！”許茂不服氣，“要是把義井屯給我，老子肯定能種出畝產(chǎn)一萬斤的番薯出來！”

“你要能畝產(chǎn)一萬斤，老子就能畝產(chǎn)十萬斤了！”楊盛說到。

“你要能畝產(chǎn)十萬斤，老子就……老子就……老子就……”

“你就咋樣？”陳剛笑著問。

許茂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吐了一口唾沫，“呸！算求了，吹牛誰他媽吹得過他！當年還說要去抓黃臺吉的，老子怎么吹得過他！”

“你個龜孫！”楊盛將手中的泥團往地上一扔，就要撲過去。“五年平遼不也是你家督帥吹的嗎？現(xiàn)在幾年啦？祖大壽在哪兒呢？”

“你這老不死的活膩了！”許茂將手中的泥團也往地上一扔，就要跨過田埂來打楊盛。

“別別別，自家兄弟，自家兄弟……”，陳剛和馮建安一起將楊盛拉住，胡昭也將許茂趕緊拉住。

“說起來誰不是一肚子苦水！”胡昭說到：“老子一當兵就成了魏公公的家將我找誰說理去？好像老子就沒被我家將軍坑過似的！犯得著打架嗎？你們兩家督帥都死了好多年了，有什么好爭的！”

“是啊，沒錯！”陳剛趕緊安撫到：“都是大明官軍，一樣的，一樣的……”

四人便又在田埂上各自抱頭痛哭起來。

馮建安有些尷尬地站在一邊，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這一幫糙老爺們。

說起來他算是幸福的，作為賊二代，從小就沒怎么吃過苦……

“建安兄弟也是個苦命人啊！”胡昭哇啦啦地叫著：“從小就被人丟在路邊，要不是他爹撿起來，還不知道哪里投胎去了！”

“書也沒讀成，眼看著這強盜是要當一輩子了……”陳剛說到。

“呸！老子是大明官軍！當什么強盜啊！”馮建安不滿地說到。“都起來都起來，別嚎了，都幾十歲的人了，干嚎個什么勁！往后咱們就守著這五寨堡，吃自己的飯，打自己的仗，誰還能再坑咱們？”

“對！”許茂第一個附和著說到：“以后這五寨堡就是老子的家了，老子哪兒也不去了！”

“我也老了，走不動了！”楊盛涕泗滂沱，也不知道剛才想起來什么傷心事，一雙眼睛通紅通紅的。

“我……”，陳剛想了又想，“……那么大個鐵匠鋪，我還能去哪兒？”

“你們別看我！”胡昭有些尷尬地說到：“老子是魏公公的人，你們覺得我去哪兒比較合適？”

幾個人都哈地一聲笑了起來。

連楊盛都忍不住破涕為笑。

魏忠賢死了十六年了，當時活著有多風(fēng)光，死后就有多凄慘。凡是與他沾邊的人，沒有一個不倒霉。像他這種人，連流賊都不會要，連建虜都嫌棄……也就當個強盜，才能勉強吃得到飯的樣子。

馮建安覺得沒白帶他們來看這水井洼的莊稼。

果然泥腿子們對土地最有感情，能用這一片番薯苗將大家都綁到一輛車上，怎么算都是值了。

不知不覺形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他突然想和他們談一談“理想”這個東西，解決一下為什么要打仗的問題。

“我有個想法，各位老哥們參考參考！”馮建安說到。

“什么想法？說！”楊盛說到。他在幾人之中年紀最大，此時談話氣氛比一開始互相提防時要好多了，所以自然不自然地，他就以長者自居了。

“等將來咱們穩(wěn)定下來了，咱們招募些流民，將這山前山后都開墾出來！每個人都占一片地，自己能種多少算多少，有了收成都是自己的！”馮建安說到。

“哈哈，縣令老爺?shù)诙炀偷贸嗽蹅兩秸　焙颜f到。

“縣令老爺在哪兒？”馮建安問。

……武州沒有縣令老爺，這一茬大伙都給忘了。

“那武州官軍也得抄了咱們家！”陳剛說到。

“要是武州官軍打不過咱們呢，他怎么抄？”馮建安問到。

“還有太原總兵呢？”

“太原總兵要是也打不過咱們呢？”

“那不還有……”，楊盛話說到一半，嘆了口氣，“那咱們自然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

“那不就是這個理嗎？”馮建安說到：“咱現(xiàn)在厚著臉皮說自己是官軍，其實你我都清楚，咱們就是一伙強盜！和李自成沒差別，說不定比李自成還不如！人家好歹給那些流民一口吃的，咱們都是吃流民的！咱總不能一直就這樣下去吧？我就想著啊，將來有一天，咱們每個人都能有一塊自己的地，自己種，自己吃！”

“你這是要造反？”陳剛問到。

“不，我不造反！”馮建安說到：“我不要大明的江山！我只要所有跟著咱們干的兄弟，每個人都能分一塊地！僅此而已！”

“均田免糧，很好，很好……你想投降？”陳剛開口突然問到。

馮建安睜大了眼睛，奇怪地看著他。他剛準備說要“耕者有其田，貧者有其地”呢，為何陳剛就認為他想投降了？

“我怎么可能投降？你們不會都認為我想投降吧？”馮建安心中直叫誤會，大聲解釋到：“讓每個人都有田地種，這不是很好的事情嗎？你們不能因為李賊這樣說了，我一這樣說你們就認為我想投降啊！”

胡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一下。“理解，理解……”

楊盛仰頭看天。

許茂冷笑了一聲。

“投降也不是不可以，”陳剛意味深長地說到：“只不過，現(xiàn)在啊，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