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午年十月,省城的天氣清涼了許多。王靖恩把可能需要的東西準備妥當,就來和我商量出發的日期。我問她孩子怎么辦,這一趟可能要好幾天才能回來,雖然家里有保姆,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親眼見證九州鼎的發掘過程。我心里隱隱有些不安,想阻止她又沒有好的理由,想為她算上一卦又不合規矩。入門的那一天,師父就告訴我不能給身邊的親友測算,更加不能測算自己的未來事。
李喻要上學不能跟我一起,為此她還噘著嘴生了好長時間的氣。張瀾石自然要親眼看他兒子的成果,孫瞎子更是不會離開我左右,奇怪的是這一次王靖仇沒有要求同行,我暗暗琢磨,難道是留在家里陪李喻去了?
北方冬天的太行山中,到處是肅殺的氣息,沒有一絲綠色,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樹林,碎石和落葉組成了讓人壓抑的景象。在張毅濤這個考古教授的帶領下,我們順利到達了發掘現場。太行山深處的這個墓葬,因為最近的偶然一次地震導致山體滑坡而被當地人發現,幾千年過去了,山體結構非常脆弱,這次考古屬于搶救性發掘。這處墓葬坐東北朝西南,從外面看整體規模不得而知,位置在半山腰偏下的地方,從外面看不到任何標志物和隨葬品,除了用來封閉墓門的許多巨型條石散落在山腳下。很多臺工程機械已經把通往墓道的外圍清理干凈了,山溝里架滿了電線和照明設備,他們甚至專門修了一條路通往山外的大路。
王靖恩這一次顯得有些低調,她把自己緊緊的包裹在一件黑色的羽絨服里面,還戴著黑色的絨線帽子,看起來更加穩重。她的性格也變了。以前她總是沖在最前面,每一次的新發現都會讓她格外興奮,而現在,她只是默默的跟在我的身后,偶爾問我幾個學術上的問題,大部分時間都默不作聲。
我大徒弟張毅濤一邊走一邊給我介紹發現墓道的過程,因為他心里沒底,沒敢打開墓門,可以說,這個墓葬一直在等著我的到來。
然后,我們看到了照片上的那塊斷了的墓志銘。這塊墓石寬一米半,高兩米有余,由白色天然花崗巖雕成,歷經三千多年,已經被風雨侵蝕的不見了原來的面貌。上面的銘文也模糊不清,除了之前我們辨認出來的那些內容,其他的還是怎么也辨認不了。
“師父,你看這墓門可以直接打開嗎?”張毅濤在我身邊小聲的問道,
對于考古我并不專業,只是愛好古文化罷了。同行的張瀾石都比我更有發言權,既然徒弟略過了他爹,而是問我的意見,我只好點了點頭,他立即招呼其他人開始工作。雖然整個考古隊都聽命于他,但是他還是等我到了現場,點頭同意之后才開啟墓門,這一點讓我非常高興,我覺得這個徒弟雖然易經沒學好,但是人情世故倒是大有長進,給足了當師父的面子。
因為認定了這個墓并未完工,里面是個空冢,這種先入為主的思想左右了我,所以墓門打開之后,種種反常的跡象反倒是合情合理,都解釋得通了。
封閉了三千年,這個商代大墓的墓門被考古隊小心翼翼的打開,用鼓風機抽掉了里面的空氣之后,我們一行人帶上防毒面具和照明設備,進入墓道之中。
隨葬品很少,合理,因為是空冢。沒有人殉,沒有尸骨,也合理,因為是空冢。畢竟歷來殉葬的習慣就是人死后再把活著時候吃穿用度的東西搬到陵墓里面來,好在陰間繼續享用,建這座陵墓時候,妺喜還活著,所以里面什么都沒有。隨著不斷深入墓穴,考古隊的隊員們有些失望,除了一些地震震落的碎石,整個墓穴內,幾乎見不到其他東西,但他們還是很專業的一路架設照明設備,把可能存在殉葬品的地方做好標記。
直到我們走到了墓道的盡頭,都依然沒有什么特殊的發現。墓道的盡頭就是放置棺槨的寢殿,整個壓抑的氛圍豁然打開,墓道不過兩米高,寢殿則提高了三倍的高度,寬度更是達到了十幾米。正常情況下,寢殿正中的風水線上,應該有一具精美的棺槨,可是這個墓葬中卻什么都沒有。整個大殿之中只有九根青銅立柱,分別立在九個方向,支撐起了整個金頂。過了沒有多久,考古隊就用照明設備把整個大殿整了個燈火通明。九根青銅立柱本應是金黃的顏色,幾千年的濕氣將上面的精美紋路掩蓋了厚厚的一層綠色的銅銹,但是如此巨大的青銅立柱在考古史上也是非常罕見的。寢殿的四周墻壁上刻繪了一圈栩栩如生的壁畫,壁畫的內容是夏桀與三個妃子(應該包括妺喜,但是一時分別不出哪一個是她)奢靡享樂的生活,里面的詳細情節不說也罷。
我們一邊小心翼翼的參觀著宏偉的寢殿,一邊感嘆古人的修造技術,如果要將山體掏空,建造如此規模的陵寢,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多少年才能完成。
“看起來不像是掏空了山體,更像是利用了天然的洞穴加以改造的。”孫瞎子發表了自己的見解,隊伍中很多人都表示贊同。
整個寢殿規模很大,但是此次考古的參與者很快就把它摸了個遍,一點陪葬的物品也沒有找到,跟別說九州鼎了。
隊伍中人都有一些考古的常識,腳上也都套了鞋套,更不會輕易去觸碰墓葬中的物品。大家正在對沒有找到九州鼎而失望的時候,心思縝密的王靖恩卻找到了線索。
“哥哥,你看!”她指著青銅立柱上的一副圖案叫我,
我按照她手指的方向仔細看了一下,那是一副北斗七星的圖案,千百年來,這個星座在北半球的天空中沒有任何的改變,它的斗柄一直指向北方。這副圖案和立柱上的其他圖案不同的地方是它的每一顆星星似乎都可以按動,看起來似乎是有意為之。
“我剛才輕輕的按了一下,立柱里面似乎有機關轉動的聲音。”王靖恩小聲的說,
我立刻去看了一下別的立柱,原來每個立柱上面都有這幅北斗七星的圖案,圖案的位置也正好在人手可以觸碰到的位置,難道是巧合嗎?絕對不是,我腦子里立刻聯想到了九根立柱的獨特的位置,正好和九宮八卦的九個方位相合。玄天術數中,北斗七星中的天樞星代表先天八卦的坤卦,天璇星代表巽卦,天機星代表離卦,天權星代表兌卦,玉衡星代表中宮,開陽星代表坎卦,搖光星代表艮卦,還存在兩顆隱星,第八星招搖星代表震卦和第九星梗河星代表乾卦,這其中必有關聯。但是圖上卻沒有畫出第八星和第九星的位置。
“毅濤,你的金屬探測儀器有發現嗎?”我問我大徒弟張毅濤,他此時正在墻角尋找暗門一類的東西。
“沒有,師父!”他站起身來,擺了擺手,“儀器顯示這里四面八方都有金屬,根本分辨不出來哪個位置有通道。”他父親張瀾石正醉心于四周墻上的壁畫內容,根本沒注意到我們這邊的發現。
“靖恩,我需要八個志愿者和我一起試驗一下這個機關能不能打開隱藏的暗室,危險很大,你先出去吧。”我決定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但是其中的風險也是無法估量的,鑒于她還有孩子,我不想讓她冒這個險。
“不,我留下來陪你。”王靖恩看著我,目光溫柔而堅定,我感覺心頭一暖,
“我需要幾個志愿者,其他人先出去,保護好進入古墓的通道,預防塌方。”我和張毅濤商量了一下,就這樣湊齊了九個人,我和王靖恩,張毅濤和他父親張瀾石,孫瞎子,王靖恩的手下何彪子和賴安,另外倆個是考古隊的隊員許霆和劉江。
我先是教會他們幾個年輕人哪顆星叫什么名字,然后拿出羅盤,按照方位分配了各人的站位。王靖恩站離位,正南方向;張毅濤站坤位,西南方向;劉江站兌位,正西方向;張瀾石站乾位,西北方向;賴安站坎位,正北方向;何彪子站艮位,東北方向;孫瞎子站震位,正東方向;許霆站巽位,東南方向;我站中宮,中間位置。
分配完畢,大家既興奮又有一絲擔心,誰也不知道這么做會不會觸發機關。
“我喊三二一,西北方向的張瀾石和正東方向的孫瞎子先不要碰圖案,其他人跟我一起按下圖案上屬于自己的那顆星星,我喊停就停手。”
“三、二、一!”我喊完三個數字,就按下了自己面前玉衡星的位置。只聽得青銅立柱里面傳來一陣齒輪交錯運動的聲音,似乎是一套復雜的機關運作了起來,但是那聲音只響了幾秒鐘,就又歸于沉寂,整個寢殿中什么變化也沒有。
“老李,我和張瀾石沒有按,這機關肯定不對吧!”孫瞎子雖然被我分配了任務,卻只是干巴巴的看著立柱,此時看到機關只響了一下就停,他有些著急了。
“可是這北斗七星圖上面沒有第八星和第九星啊!”我拍了拍腦袋,顯然我此時的知識水平破解不了這道題。
“剛才的聲音證明你的設想是正確的,只是咱們輸入的密碼不對,所以暗室沒有出現。而且,你也說了,北斗七星中的第八星和第九星是隱星,所以圖上沒有也是正常的,我們只管找到隱星所在的位置按下去就對了。”張瀾石說道,他望著孫瞎子的位置大喊,
“孫瞎子,你知道招搖星的位置嗎?”
“比你清楚!”孫瞎子恨恨的說,兩個老古董都想搶先找到石碑上記載的無上至寶。
這下重新確定了計劃,每個人都信心百倍。
“三、二、一!”九個人同時按下機關,只聽得九根青銅立柱里面咔嚓咔嚓的響了很久,似乎是有某種機構交錯運轉,將力量逐漸傳遞到寢殿的地下,整個墓室開始晃動,周圍的墻面開始脫落,正北面的墻體壁畫碎成了無數小塊,這把張瀾石心疼的不得了,因為那上面的內容他還沒有看完。
北面墻體的壁畫全部脫落之后,墻體中間出現了兩道裂縫,一橫一豎,整塊墻分裂成兩小一大的三塊向旁邊打開,隨著這面墻的變化,整個墓室猶如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一般,我的心中也升起了一股無名的恐懼感。
這道隱藏的“門”完全打開之后,墓室中又陷入了沉寂,只是有不少剛才揚起的塵土在慢慢的落向地面。
九個人都還站在原地,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眾人不禁感嘆,老祖宗的智慧和技術如此之高,歷經三千年的機關仍然能正常運轉,很難說這里面是不是還有其他防盜的機關。
“我先進去探探!”考古隊的許霆最先沉不住氣了,拿起手電就進入了黑暗之中,他個子很高,幾乎有兩米,身材魁梧,但是在這巨大的墓室之中也不過是小小的一個身影。
張毅濤喊來外面的考古隊員,將照明設備架設起來,剛發現的墓室頓時明亮起來。
王靖恩緊緊攥著我的衣袖,跟在我的身后,和我一同進入墓室內部。
里面的空間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和張瀾石推測的幾乎一模一樣,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洞穴,高度足有五六層樓,寬度有二十幾米,縱深無法估計,洞頂不斷有小塊的碎石掉落下來,為此,張毅濤給每個人都發了一頂黃色的安全帽。
洞穴里面沒有什么特殊的裝飾,也幾乎看不到人工雕琢的痕跡,只是地面經過硬化處理,顯得干燥而且非常平整。
洞穴中央矗立著兩個巨大的三足青銅鼎,兩個鼎并排擺放,中間有幾米的間隔,在鼎的正面分別刻有“大冀、大袞”的字樣,鼎身通體金黃,在外來光線的照耀下,反射出攝人心魄的金光,沒見過的人一定以為這是用黃金鑄成的。剛才搶先進入這里的許霆長大了嘴巴,傻傻的站在那里,看著兩個銅鼎發呆。
和我同行的幾個人都歷經了大雍鼎和大青鼎的發掘過程,此時已經沒有了驚喜的感覺,只是覺得震撼,尤其是兩個九州鼎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這兩個巨鼎猶如看守南天門的巨靈神一般,默默的守護著通往天宮的道路。之所以這樣感覺,因為我發現,兩口巨鼎的后面還有一個洞口,似乎是通往其他墓室的通道。
我穿過兩口巨鼎中間的通道,向著后面的洞口走去,王靖恩緊緊地跟在我身后,張毅濤忙著指揮其他人架設照明線路,孫瞎子和張瀾石則圍著兩個巨鼎尋找銘文。
洞頂掉落的碎石越來越多,我剛到達洞穴的邊緣,大地突然開始晃動,整個洞穴中灰塵四起,地上的碎石也浮了起來,我們處在其中,像極了簸箕上的豆子,站也站不穩。
“不好!又是地震了,大家快出去!”張毅濤還算冷靜,他指揮著眾人找到來時的入口,飛奔而出。
我和王靖恩因為進入洞穴的最深處,所以撤出洞穴要比別的人慢很多,等我們到達外面的墓室時候,九根巨大的青銅立柱已經倒下了兩三根,王靖恩的一個手下,那個叫賴安的小個子被一根倒下的立柱砸的早已沒有了人形,我暗暗心驚,再不快走,怕是要被活埋在里面了。
我緊緊攥著王靖恩的手,慌忙中看了她一眼,她也看著我,眼睛里竟然一點恐懼也沒有,真是奇怪。
就在我們即將到達進入墓道的入口時,一根青銅立柱轟然倒塌,眼看就要將入口封死,考古隊的許霆快步沖到墓道口,如天神附體一般,竟然雙手托起了倒塌的青銅柱,他咬牙大喊:“李先生快走!”那一瞬間,許霆的身形像極了那天救我的黑茶山那個“毛人”,幾乎一模一樣!
我沒時間和他客氣,拉著王靖恩跑出了墓道,安全到達地面。
大地的晃動一直持續了十幾分鐘才安靜下來,從墓道里冒出大量的灰土,眼看上面的山體向內部塌陷了很大一塊。驚魂未定的眾人,紛紛扶著周圍的樹木大口喘氣。
“你沒受傷吧?”我看著緊緊抱著我胳膊的王靖恩,在她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她抬起頭,溫柔的看著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張毅濤拖著他殘疾的腿,左右奔走清點人數,最后發現除了被青銅立柱砸死的王靖恩手下賴安,只有幾個人受了輕傷,但是這個墓穴一時半會是進不去了。
待到王靖恩的情緒穩定下來,我找到了那個高個子許霆,向他表達了我的謝意,他一邊坐在石頭上包扎自己胳膊上劃破的傷口,一邊頭也不回的答了我一句:
“保護你是我的職責所在。”
這句話讓我一時摸不著頭腦,畢竟我和考古隊的這個許霆今天是頭一次見面,他何出此言?
“許兄弟,你去過黑茶山?”我試探著問道,
他看了看我,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他的手臂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體毛,皮膚也呈現出不正常的灰白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