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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是哪兒的?”出門在外有人這么問我,經常性的,持久性的。出門,走出家門算是出門了。“在哪兒?”朋友問我,“在大街上”,或者“在我媽家”,還有“在保定”,“在***”—縣城的某個地名。“在BJ”,最近我經常這么說,當然,這么問的人很少,因為最近一直在BJ,聯系的人就少。在BJ算是真的出門了,“那么遠”,或許是迫不及待的想見見,想聚聚,胃口又開了,酒蟲又咬了,不能馬上相見就會這么說了。“想你了”有時就是想你了,朋友有時候也這么說,朋友不應該這么說顯得些許有些曖昧,這話適合愛人適合爹娘,而且真的要遠一些,電話的兩頭,書信的兩端。這感情,這思念,這“想”,一直被壓抑著,一直像詩詞一樣被隱晦著。這是我們的傳統,我們的文明。去BJ可以坐火車坐大巴了,其實并不遠,一百四十公里,開車不到兩個小時,可是一切都變了:花費,住宿,生活習慣,因此算得上是出了遠門,而事實上我回一趟家比從市中心到平谷到延慶一些偏遠的地方還要快一些。

在BJ的外地人,如今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很少見到了,他們被分散了,分割了,BJ不在是北京人的BJ,是中國人的BJ。在BJ的人都在努力的說著別人能聽懂的話。東北人還是很隨意,就像他們到哪里都要反客為主一樣,還是那副腔調,就像三十八軍一樣南北通吃。南方人,在BJ的普通打工者真正意義上的南方人并不多,我是說:我接觸的不多,我接觸的都是普通打工者,或者比普通打工者高一點點,但是踮著腳就可以勾到了。恐怕過了長江的都不多,只是,只要不是河北的BJ的以及東北的我都習慣性的稱作南方人,這些人都在咬文嚼字的說著普通話,或者不如說是說著別人能聽懂的話。“你是哪里的”?“我是保定的”我的回答是,我從不說我是河北的,似乎自己都忘了是河北的,而保定就能代表河北了,也是在很大意義上,在很多方面保定是可以代表河北的。保定的驢肉火燒,除此之外河北在沒有什么了似的。“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不”,我說“是鉤腿子,是說保定人摔跤很厲害。”保定有很多厲害的,而且是在很多反面,比如保定的醬菜,比如保定的長城汽車,比如小兵張嘎,狼牙山五壯士,再比如滿城漢墓。我驕傲的說著,說著說著整出兩句保定話來,渾然一個保定通了。

在家里,在本地,在保定所轄的這座小縣城也經常有人問我是哪兒的。由大到小,由城市到鄉村兩個陌生人初次見面問的往往不是對方的姓名,而是對方是哪里人。縱觀中國地圖,東三省占據了雞腦袋,得以引頸高歌,嗓音自是高亢明亮,天津BJ處于煙嗓處自是不干其后,河北則不同了,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卡了脖子,低三下氣了許多。北京人天津人,尤其是北京人說話底氣十足,讓人平添幾許敬畏。先在氣勢上蓋過你了,就好像出生的城市和出生的高貴一樣有優勢似的。

東北人,山東人的豪爽,河北人的中規中矩。問起是哪里人時也就有了一個初步印象,大體的印象。總體來說感覺都不錯,就看個人喜好了,置于別的地方的人接觸的較少,也不想說什么。

初次見面有人問我是哪兒的人,我說是:“滿城的”。“曼城滴”發音是這樣的,“曼”字發音要更長一些,屬于地方口音。保定不單有地方口音也有地方文化不像石家莊廊坊這些新興城市,從口音上聽不出是哪里人。“滿城哪里的”?我說“就是滿城的”。“呃呃”對方明白了:是滿城的城里人。滿城的城里人至今還令人羨慕,就像農業糧羨慕商品糧的,就算比你有錢有地位仍然會高看一眼,就像泥菩薩鍍了金一般。再就是城內村和北關村的人了。就像八旗子弟,就像皇族。因為是政府所在地,城市主要的,必須的,僅有的功能所在地,街道,商場——所在地,這里的人們就有了天生的優越感。由優越感滋生了霸氣,也可以說是霸道,滋生了蠻橫,滋生了更多的仗勢欺人,滋生了更多的地痞流氓。因為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一個人吃了虧,或者根本沒吃虧,一伙人甚至更多人一忽兒上合伙欺負人。誰也斷不了要來縣城,縣城就是城內北關的一畝三分地兒,在那個少數人也還沒有富裕起來的年代,地里位置的優越性尤其凸現了出來,當然,這種優越性還在延續,延續至今,直至他們在沒有了土地,直至城市擴張,擴張到城內,北關村成為了站臺名。彼此熟悉了,或者是很熟悉的人,天生下來就認識。天生下來:首先認識的是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然后是鄰家的叔叔嬸子扎小辮的姐姐,光屁股的小哥哥,以及攆人的公雞,禿尾巴的狗。因為熟悉所以問你吃了嗎?或者去哪兒?我說上街去,無論什么原因。我是這么回答的,我是有意這么回答。我用滿城話這么回答,說明自己是滿城人,可又想有別于滿城人可是一般人不會這么回答你他們會說去滿城,他們身在滿城還說去滿城,這很有意思。“滿城”其實就是“縣城”了,就是城內北關了。離縣城中心,縣城以什么為中心,縣政府,縣醫院,影院,新華書店,公安局…扎堆兒擠在一起,一條街道上,或者毗鄰的街道上。周邊的村莊離這兒也并不遠,走路或者騎車十分鐘十幾分鐘的路程,這些村莊叫什么城北村,城東村,北莊村,從名字上就能看出來它們的位置,他們的距離遠近。他們村里的人去“縣城”也說“去滿城”,滿城是他們的家鄉,對于這個家鄉有著濃濃的情節。濃厚的情節其中的一個表現就是張口就來,不加思索,就像叫爸爸媽媽或者爸爸媽媽叫孩子的乳名。有人問我是哪兒的:我說是“滿城的”,我也發“曼城的”音,因為我已融入了這里的生活,這么說也許并不正確,或許應該這么說我已被這里的生活所籠罩。人生的絕大部分時間里我將脫離不了于它的關系,自從我來到這里以后,而我來這兒之前對于生活根本沒有什么記憶。我說著滿城話,交往的是滿城的朋友,頭頂的是滿城的藍天,吃著滿城人習慣的飯菜。我一直有一個想法:以為全世界的餃子拌餡時都放甜面醬。后來我知道了這就是地道的滿城思維。事實是這樣的,全世界的餃子都不放甜面醬,只有保定人放其中包括滿城人。滿城人包餃子必放甜面醬,炸醬面是甜面醬,蘸醬是甜面醬。這是滿城的特色,如果也能算是特色的話。這種特色往往外來人并不買單,那就不能叫特色了,只能或者只好叫習慣了。或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不管到什么時候都殘存著一方的習慣。保定人是最能吃甜面醬的,廚房里除了醬油醋必不可少的就是甜面醬了,面醬裝在壇子里,那壇子已經有些年頭,看著骯臟不堪。圖便宜一次將其灌滿,到夏天冒著小泡泡,有白色的小東西蠕動井里的蛤蟆醬里的蛆,吃時也不嫌棄,不嫌棄不是因為醬里的蛆,而是母親怎么把蛆給處理掉了,那蛆讓人想起茅坑里的蛆,茅坑里的蛆到了正熱的時候那叫一個翻江倒海,倒胃。北京烤鴨聞名天下,用的是甜面醬,人們因此而接觸到了甜面醬,也是偶爾吃一次。在有京醬肉絲這道菜知道的也并不多。保定人包括滿城人卻將其融入了生活。真正屬于滿城的特色是草莓,是滿城的磨盤柿,是滿城漢墓,是滿城漢墓出土的金縷玉衣。偶爾,我為是滿城人而驕傲,皆因如此。外地人問我是哪里人?我不說自己是河北人而說是保定人。“啊,保定人”對方的語氣里沒有褒義也沒有貶義而是屬于中性語氣——保定離BJ很近,保定一般人都知道。有時候我為我是保定人而驕傲,就因為它離BJ很近,就因為大半個中國人都想來BJ,大半個中國人來BJ必須經過保定,知道保定這個地方。這是一個光榮的城市,在某些方面可以代表河北的城市,因此,我說自己是保定人而不說是河北人。“保定哪里的?”那時候我才說是滿城的。“滿城哪里的”?我還說是滿城的。有時候我這么回答時有些猶豫,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應該對自己的故鄉也是如此。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我的故鄉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澀的井水。井水到是甘甜的,平時并不在意,可是到了BJ到了唐山,才知道滿城的水是真的好。那時候還沒有到過更多的地方,兩條腿雖然有力,卻如同敷了拉力繩,拉力繩到了極限人就再也走不動了,也還沒有要掙脫的欲望。或許正如珊珊學步時腰間綁了繩子,也為不被摔倒也為走正路。

抗日,抗戰,抗美的英雄來自城市的極少,如同雞蛋里的骨頭,雞蛋里面當然可以有骨頭,馬上就要成為小雞,沒有骨頭你叫它怎么走。城市的學生在叫囂,面對各種壓迫時首先搖旗吶喊。然而,最終是來自偏遠地區的人物帶領指揮了一場又一場惡戰最終另全國解放。哪一個成功的人士都不避諱出生的貧寒出生地的偏遠,甚而會以此為榮也說不定,山溝里飛出了金鳳凰,榮歸故里,衣錦還鄉,或許在沒有什么比這些在榮光的了。別人問起我是哪的人的時候時常的我會稍作猶豫。“我是滿城的”,“我是滿城的嗎?”,“我不是滿城的,”。人生就是一粒種子,到哪里都會落地,發芽,生根,破土,生長,開花,結果。只是我不知道我是什么種子,我來自何方?我腳下的土地也不是我立馬能夠適應的沃土,我的頭上也沒有庇蔭。結論是:我不是滿城人,這里不是我的故鄉。這里當然不是我的故鄉,這里何曾是過我的故鄉,我不過是寄人籬下而已,我有理由不喜歡她,我有理由飄到別的地方去。總有一些我不適應的地方,總感覺哪兒不對勁。我不是笨雞也不是土狗總是缺少了什么,總是不能像他們那樣逍遙自在。一片池塘時間不久就會衍生出魚來,他們就藏在泥土里吧!這是他們的土地,而不是我的土地,這樣的土地衍生不出我這樣的魚,而且生活也覺得艱難。隨不是刀山火海,但也是熱浪滾滾襲來叫人難耐,腳下無根,或者滿天飄舞著桃毛,渾身刺癢難耐,若能換身皮膚真好!有地縫可以鉆進去,不是躲避,無處可藏。我亦無意躲藏,鉆進去,通往別的去處。有時候我會回答:“我是石家莊人”。在別人追問之下,在我回答“我是滿城的”,“我知道你是滿城的,滿城哪里的?”我的回答還是“滿城的”。對方扔不滿意的時候,我就會說:“我是石家莊人”。我是石家莊人,母親在軋花廠上班,父親在林業局上班。我這么說對方就應該明白了。其實,我應該說的還有很多,如果我已父母為驕傲的話。我為什么不以他們為驕傲呢?!我應該以他們為驕傲,父母不單養育了兒女,而且像山一樣,像樹一樣為人遮風擋雨,護著你我成長。他們無所不能,無處不在,正是你要崇拜的對象。或許,過于平凡了,過于平淡了,過于明白現實了,正如腳下的土地。不如毛主席,不如魯迅,不如你想要的生活,想要的偉人那樣令人敬仰。我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似乎一次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過:說:我媽說干“馬”去,我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滿城話是說成干“么”去,只有保定人,純粹的保定人才說干“馬”去。這個“馬”字音拉的很長,很怪異,在滿城人聽來有些頤指氣使,好像滿城人是保定人的下屬奴隸。母親是保定人,至少生在保定長在保定,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因為我不想對別人說起母親。雖然母親好像一點也不丟人,而且有似乎還有高明之處。母親上完了高中,母親上高中學的俄語,母親要被保送上大學的,母親沒有被保送上大學是因為母親身體不好,經常頭疼腦熱,母親上山下鄉在白求恩的第二故鄉,后來母親跟隨父親來到了滿城,跟隨母親來的還有姐姐和我,至今。我不愿意提及母親也許是因為父親。父親是石家莊的,石家莊這個名詞說起來也是落地有聲,琢磨一下又感覺底氣不足。不說所有全部,單就省會城市絕對是最土氣的名字了。石家莊欒城縣的,如果不是因為父親我將永遠不知道這么個地方,甚至石家莊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高頻率的出現。怎么說我現在都是保定人了,不能不被石家莊奪走了保定的省會位置而憤慨。沒有奪走省會位置的石家莊將一事無成,聚集了全省資源的石家莊也就混成了現在的樣子,旅游,飲食,人文這些方面仍然無法和保定比肩。父親中專畢業,離開了農村上的是林校,學的是林業,所以對果木不大懂得。有一年在城內租了二分地,種了桃樹苗,桃樹苗出的并不整齊,嫁接的成活率也不高。我們初來滿城的時候父親在建材廠上班,人們都叫他趙主任,后來在林業局任職。關于父親,關于母親的經歷我都不感興趣,我從來沒有問過。母親話少,自從有了父親話更少了,母親說過自己的經歷,不全,但由話多的人補充上了,他們分別是舅舅,三姨,表哥,表姐,他們似乎比我還關心我家的事,又似乎沒有關心到點子上。父親是個愛說話的人,不需要補充也沒有人補充。愛說話不是壞事,不愛說話難道就是壞事了?以此推論,世間就是愛說話和不愛說話的兩種人,民間有一種說法,說:有人刁難周總理世間有多少廁所,周總理的回答是:兩個,一個男廁一個女廁。周總理很聰明,也幸虧問他的不是泰國人。我也不傻,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世界有愛說話和不愛說話的人。就像世間有兩種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無所謂好于不好,和諧社會,有霸權卻是不再提倡霸權的社會了。就像米國很霸權卻時時刻刻提起民主自由公平。我屬于不愛說話的人,我不愛說話另有隱情,母親說我從前很愛說話的,現在怎么不愛說話了,母親說的現在直到現在,起始時間是父親到了之后,父親到來是因為他走過去了又回來了。就好像生活原本只應該只有我們三個的:母親姐姐和我,這么說父親是多余的,也許不是,就像唐僧的八十一難。不成佛也是成就生活。生活是什么,做了鬼才知道。不愛說話就不會聒噪,愛說話就難免聒噪,聒噪的讓人心煩,心煩的耳朵幾乎失去了聆聽的功能,我就是其中之一。聒噪的我失聰了,聒噪的我病態了,可是父親卻硬說我不傻也不病。硬說我是裝出來與其作對了。我不是說愛說話有什么不好,愛說話的人也不要說不愛說話的人不好,一巴掌打不出個屁來。或者說蔫巴虱子咬死人。現在,正因為他們總是說我不愛說話,因此我變的越來越不愛說話了,快要喪失表達的能力了。愛說話也沒有什么不好,但是不要強加于人,手心手背都是肉,花朵葉子都是樹的一部分,男人女人都是人,各司其職,缺失了世界就會失去平衡,變成怪胎。我這么說不是危言聳聽,說話是為了讓別人聽,一個好好說一個好好聽才能達到目的,氣氛才會和諧。我不愛說話是因為我正在思考,思考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飯,在哪兒拉屎那也是思考,何況我思考的沒有這么低俗和簡單。都不說話氣氛會很尷尬的,就像悶熱的天氣,云也不動,風也不動,人是懶洋洋的,狗也不叫,雞也不鳴,那就肯定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了,暗流洶涌著呢。酒后不要說話,酒后說的話不是狂言就是妄語。宋江酒后說了話,說了話就讓他吃了屎,吃了屎的宋江才會被詔安。沒有人讓醉漢醉話者吃屎,因為他們還沒有得罪朝廷,更沒有宋江的本事。愛說話的人不要別人正在說話的時候你也要說,那樣子就像是在爭吵,酒桌上,飯桌上,酒桌不是飯桌嗎?兩個人以上,不過三個人以上,就有一個人在喝酒。下館子,去飯店,無酒不歡,人少了也沒多大意思了,不喝酒去飯店也沒多大意思。酒店不賣酒,睡覺。飯店也可以不賣飯只賣酒和菜,甚至有時菜也可以不賣了。飯店是聚集的地方,說話的地方,抒發感情的地方。西餐廳很安靜,它是必須安靜的,沒有人在這里聚集,來了就是吃飯,無話可說。中餐廳可熱鬧了,找個雅間,“沒有”,沒有就不進去了,因為喊不過人家。大廳里面總是人聲鼎沸的,一個個比著嗓門大,說小聲了就聽不清楚,只能蓋過別人去,這樣的一桌都是老相識,也幸虧是老相識,不用辮聲,幾乎張嘴就知道說什么,要不是這樣根本聽不清說什么,又仿佛不是說給一桌人聽的,也不是說給一桌人聽的,而是說給全廳人聽的,比著誰的嗓門大,酒喝的越多嗓門也就越大了。外國人吃飯,吃飯就是吃飯,無論是在哪里。中國人吃飯,吃飯沒有那么簡單,吃出了文化也吃出了文明。母親叫:吃飯了,那是真的吃飯了,也就是說在家吃飯才是真的吃飯。吃飯時不要說話,吃飯時不要看書,吃飯時說話看書都不好。父母都這么說,他們這么說自己能遵守就好了,可是一般不會遵守,尤其是父親喝了兩杯,開始教訓你,一說說半天,你不能吃飯,只能眼巴巴的看著,看著飯涼了也不想吃了。總是,在家還是能夠吃上一頓安穩飯的。“聚聚”,或者“喝點”有人給你打電話,那就是去飯店了。去了飯店就是聚聚就是喝點,就是交流感情,就是熱鬧熱鬧了。如今有了快餐店,其實快餐店只是一個名詞,一個新興的名詞。驢肉火燒店,包子鋪早就有了,現在他們仍然占據著小城鎮居民的心。有時候我們也去這些地方喝酒,把它當做了飯店,飯店就是喝酒,快餐店里也會提供一盤涼菜,快餐店里也會有酒,這就可以了。有酒的地方話就多,話多了就亂,你一句我一句。再多了,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你說南我說北,你說經我說緯。如同小貓搗線團,越搗越亂。說的人爭搶著聽眾,一個是秦瓊,一個說關羽,整個一個秦瓊戰關羽。沒有套路,沒有戰術,鑼鼓喧天,馬匹拉著柳枝在黃土里跑,就圖一個熱鬧,翻江倒海,熱火朝天。或者像父親,父親愛說話,喜歡愛說話的人。所以父親不喜歡我,因為我不愛說話,我不愛說話是因為父親不單把要說的話說完了,還要反反復復的說,沒完沒了的重復。父親也不安套路出牌,使我應接不暇,自從父親到來之后我和他之間沒有交流沒有互動,有的只是聽他叨叨,聽他訓斥。我和父親原本不是一個戰壕的人,不是一路的人,一個向南一個向北即使走出地球也不可能重逢的人。或者是兩條平行線,如平行線似的鐵軌,扭曲了,變形了重貼在了一起。災難就像玩笑似的降臨了,你說下雨就下雨了,你說車禍就追尾了,你說地震就天崩地裂了。我和父親貼落地一個壕溝里了,或許父親有的選擇,而我別無選擇,或許我正是父親的選擇。在父親看來,我不過是一個蠕動的沒有四肢的軟體動物而父親即便看似弱小也是鋒芒畢露的甲殼蟲,不單能夠保護自己而且隨時準備攻擊。我和父親落到一個壕溝里,陰云密布炮火連天,我們共同抵御著突如其來的厄運。這世上真有厄運,只是你永遠不相信它會降臨到你頭上。現在是和平時期,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兩個陣營,毫無共同之處,或者都是人,這是唯一。父親對我而言是從天而降,我對于父親或許也是或許不是。現在是和平時期,解放了,天藍了,水綠了。父親想要吞并我,成為他的羽翼,他的附庸。我不討厭愛說話的人。我對人有過太高的要求,可是有一天我不在抱有這樣的要求了。即使,為了抬高別人我是怎么的貶低自己也還是令我徹底失望了。人有高低貴賤之分,永遠是擺在你面前的事實,不可逆轉,不可改變。就像世間充式著各種聲音,那些鳥語,麻雀的叫聲,蟬的叫聲,不可謂不聒噪,可是久已習慣了的,不是在在心境不好的時候幾乎無視了它的存在,如同身上的胎記,如同自己的長相似乎只有在特定的時期才覺得厭煩。幾乎聽不到好聽的聲音,百靈鳥是否滅絕也為可知。人類的侵襲那狼似乎也滅絕了,沒有,遁入到它可以立足的地方。能夠聽到百靈鳥的叫聲,不是叫聲,是心靈的碰撞,發出比百靈鳥更悅耳,悠揚的聲音。偶見烏鴉,躲是躲不過的,烏鴉不渴,沒有投石到瓶子里去,幽靈般的叫著,死亡的氣息。我喜歡愛說話的人首先是老師,即便他聲音嘶啞。或者是被稱為老師的人,這樣的人絕不會聒噪而是諄諄善誘。這樣的老師還有一定的信仰,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吃共產黨的飯就說共產黨的話。父親和他喜歡的愛說話的人,都屬于最沒有道行的,最低級愛說話的人。他們不是老師,就像米國人想給中國人當老師,純粹是粉末倒置,是非顛倒。父親和他喜歡的愛說話的人全不顧對方的感受,個個如同醉漢。不是說評書的,沒有新意,沒有新故事,甚至沒有新章節,卻總是反反復復,反反復復變成了嘮嘮叨叨,父親說的就是秦瓊戰關公,只圖一個熱鬧。

“石家莊的”,我說,“石莊兒的”有人糾正,我說:“是石家莊”。“石莊兒就是石莊兒還什么石家莊”,問話的人打著叉。有個村莊叫“石家莊”,順嘴了就叫“石莊兒”。我上班有兩條路可走,遠近差不多,都是二十多里地,需要騎車。一條路順溜沒有那么多彎彎繞,沿途的村莊多,走的人多,遇見的工友多,你追我趕,說說鬧鬧,熱鬧。這條路有一段不少于兩公里,路兩邊種著泡桐樹,泡桐樹開喇叭樣的花,泡桐樹燃燒起來啪啪響,把灶塘里的灰炸出來。有些年頭了,每棵樹皆需兩個人以上合抱,修路的時候都被砍掉了,我覺得可惜,有人未必覺得可惜,都覺得可惜的話BJ的城樓城墻就不會被拆掉了,這個沒有那個可惜。別人仍否記得這些樹我就不知道了。如果它們還在的話可能成為網紅的打卡地,可能成為滿城的一張名片,現在說也只是可能了。路休好了,剪彩,那時候時興剪彩,大事小情都剪彩,只要有個像模像樣的領導就行。那時候還沒說要刺激市場經濟,還提倡節約。關系不錯的家里老了人給你一身孝衣孝帽,老一輩留下的傳統也是節約,孝衣就是一塊布披在身上做斗篷,不做孝衣了正好做棉被的里子,孝帽裁剪的正好做屜布,一點也不浪費。可是這剪了彩的綢子布就不知道還能干啥了。這邊剪彩,那邊剛修好的路又要修補了,垃圾工程。垃圾后面在加個名詞組成新的詞組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另一條路些許遠一些,繞一些,走的少,我走它因為應朋友的要求,我那時候朋友不少。沿途有一座機場,飛機場,好大一片空地。很少,有直升機起降。保定要是建機場的話,肯定首選這里,保定不建機場,保定不是石家莊,又和石家莊糾結在一起,真糾結,沒完沒了,或許只有我有這種情節。應該說保定不是省會城市,不在擁有優先發展權,可是石家莊搶走了保定的省會城市,就不能不糾結了。如果保定還是那個保定的話,不單要建機場,保霸鐵路早就開通了,保定至大同的鐵路也不會成為斷頭路。不知為什么:保定和石家莊放在一起我就偏向于保定。我是保定人還是石家莊人還是兩者都不是呢?一個是戶口本上的祖籍,一個是現居地。我是中國人,有顆中國心,容量很大的心臟,這就好。除了機場就是這個石家莊村,簡稱石莊兒,我對此印象深刻。我是“石家莊”的而不是這個石莊兒的。我這么說的時候有些心急,漠然又覺得石家莊高大神圣了起來,省會,省政府所在地,應該是個大都市,各種資源,文明程度遠高于此地。幸好,身邊沒有石家莊的人,否則會一問三不知,那樣我又要忙于解釋,解釋父親怎么到的滿城,解釋自己并非在那里長大,什么也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我不是保定人,但是在保定呆的久了,也是保定人了,我的父母,親友都在保定。我說著保定話,雖然保定話越來越不像從前的保定話了。我覺得除了普通話,所有的話都失去了原味了。保定來了許多東北人,保定人頻繁的出入外地,不知不覺那口音就變了。可是我說的依然是保定話,除非不在保定說自以為是普通話。保定話適合我與周圍的人交流。說自己是保定人不丟人,有一個驢肉火燒就夠了,還有了長城汽車,還可以追溯小兵張嘎什么的。這幾年在BJ,我就說我是保定的,滿城縣變成了滿城區,似乎更是實至名歸了,保定人,市里人,用現在的話說:這話沒毛病。

可是我哪兒又是什么保定人了?!這里既不是我的故鄉又不是我的出生地。這里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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