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經與中醫學
- 黃紹祖
- 8623字
- 2021-02-26 14:47:37
第二節 《內經》與《易經》
內經的作者
《內經》,又名《黃帝內經》,或以為軒轅黃帝之創作,非也。乃黃帝問難深于醫者之語錄,如岐伯、雷公、伯高、鬼臾區、少師、少俞等人是也。是否確為黃帝之問難語錄,則仍為疑問。
若為黃帝之創作,何以《素問·上古天真論》首篇開宗明義即曰“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又曰上古、中古、今世,則黃帝之時為末世耶?上中古何所指?絕無如是之語也。且其為文,既不類《古三墳書》之質樸,亦不如《尚書·堯典》之簡要;《虞書》《夏書》每篇數百言,而《內經》每篇則千或萬言,絕無此理。其為春秋戰國之世,甚且為秦始皇時代,其太醫令集春秋戰國群醫個別創作,假黃帝之名,顏(題字于書籍封面或匾額上)之曰《黃帝內外經》以獻,蓋因始皇畏死,遣方士徐福往海外尋求不死藥,有以致之也。然其時恐仍為初集,漢再增益為二集,魏、晉、隋、唐又增補之,是為第三次集本。
何為其然也?始皇暴政,焚書坑儒,唯易、醫、農、卜、星、相之書得免。秦醫唯恐醫道失傳,故集之而托黃帝之名,恐賈禍也。此其一。秦世代有名醫,若醫緩、醫和、醫竘是也。扁鵲本為勃海郡鄖人,姓秦名越人,名動諸侯,后入秦,為李所嫉殺,曾著有《難經》行于世。此其二。現行《內經》,歷經滄桑,代有散失,按其內容,理論頗不一致,例如五行,或謂“土主長夏”,或謂“土主季夏”,或謂“土主四季”。又如,于記歲,有曰甲乙、丙丁,有曰甲子、乙丑……于記時,有曰合夜、夜半、平旦、雞鳴、日中,有曰子、丑、寅、卯。諸如此類甚多,足證非一人之手筆,當另作考證。又如《素問》常引《靈樞》之言以為論據,是否《靈樞》在《素問》之前,或為王冰之言。《朱子語類》曰:“《素問》語言深,《靈樞》淺、較易。”足證非同時人之語也。此其三。《素問》與《靈樞》各八十一篇,戰國之時無有,《史記》未載,《漢書·藝文志》只言《黃帝內外經》,并無《素問》與《靈樞》之名,隋《經籍志》有“黃帝《素問》九卷、梁八卷”。亦證《靈樞》為后起。此其四。
明繆希雍《本草經疏》云:“原夫五運六氣之說,其起于漢、魏之后乎!何者?張仲景,漢末人也,其書不載也;華元化,三國人也,其書亦不載也。前之越人無其文,后之則叔和鮮其說,予是以知其為后世所撰,無益于治療,而有誤于來學,學者宜深辨之……殊不知五運六氣者,虛位也。歲有是氣至則算,無是氣至則不算。既無其氣,焉得有其藥乎?一言可竟已。”張倬《傷寒兼證析義》亦曰:“諺云:‘不讀五運六氣,檢遍方書何濟?’所以稍涉醫理者,勤以司運為務。曷知《天元紀》等篇,本非《素問》原文,王氏取《陰陽大論》補入經中,后世以為古圣格言,孰敢非之!其實無關醫道也。況論中明言:‘時有常位,而氣無必然。'(語出《至真要大論》,‘然’為‘也’字)猶諄諄詳論者,不過窮究其理而已。縱使勝復有常,而政(恐為‘地’字)分南北,四方有高下之殊,四序有非時之化,百步之內,晴雨不同,千里之外,寒暄各異,豈可以一定之法,而測非常之變耶?”繆氏以前人未言“五運六氣為虛位,氣至則算”。張氏引《至真要大論》申論空間與時間之不同,而各有其變化,雖未據變《易》以為言,亦得個中之三昧矣。
繆、張二氏之說,辯則辯矣,然仍不足以否定“五運六氣”之說。長江后浪推前浪,時代進化日新月異,雖非古圣格言,其說若與今日養生攝生之“免疫醫學”相合,是亦“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之旨也。
五運六氣學說,未必合乎地球各個地區,然在中國地理條件(尤其李唐以后),包括熱帶、寒帶、亞熱帶,海洋性、大陸性氣候,集地球氣象變化之縮影于中國。故《素問·異法方宜論》有東方為魚鹽之地,西方為金玉之域,北方為閉藏之所,南方為陽盛之處,中央地平以濕而各有其治則之歸向,氣候土壤之不同,物產性質之各異,人民生活習慣自亦隨之而異其趣,治法焉得不變乎?張氏之非議,《素問》早言之矣。舉例言之,地球有北極冷氣團,赤道之暖氣團,此二冷暖氣團之強弱,與交流之相互影響,人居其中,健康然不受其波及。擴而充之,月球為地球之衛星,月球因太陽之照射,對地球而有晦、朔、望之不同,影響地球海潮之漲落,女子月經隨之起伏,人類之喜怒哀樂亦隨之而有周期性變化。再推而廣之,為太陽系、為銀河系、為星云系之陰陽不測變化,直接、間接影響所及,地球人類與萬物,生生滅滅于其間,謂之非“五運六氣”可乎?孟子曰:“先立乎其大者,其小者不可奪也。”小環境受制于大環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其斯之謂乎!若對五運六氣學說茫無所知,只知檢方治病,雖非江湖郎中,亦為醫中之下工矣。據此,又可以證今之《內經》,乃隋、唐爾后之第三集也。此其五。
難者曰:“始皇暴政,未焚醫書,何以古籍未存?而必托諸黃帝之名?”筆者對曰:“暴政之世,難言也。焚書坑儒,偶語必族,非儒者不足以言醫也。唯恐賈禍,故托黃帝之名以為言也。自漢世至隋、唐,此風猶存。中經三國戰禍,五胡亂華,昔之典籍,幾蕩然矣。遺風流俗,成為風尚,故好事者,多偽托以求封賞。”《淮南子》曰:“世俗人多尊古而賤今,故為道者,必多托之于神農、黃帝,而后能入說。”劉向曰:“言陰陽五行,以為黃帝之道,《漢志》(《漢書·藝文志》簡稱)陰陽醫卜之書,冠黃帝二字者,幾十有余家,此其證也。”蓋以秦世古籍幾絕,漢代勤求經典,隋、唐尚古之風猶存,故托神農、軒轅之名以為言也。此其六。
近閱《敦煌古醫籍考釋》,有《素問·三部九候論》與《靈樞·邪氣藏府病形篇》之斷簡殘篇,其間仍據流入法國者,重為之考,證為唐人抄本,是則今之《素問》與《靈樞》各八十一篇,為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隋、唐醫家之集體創作可知也。此其七。
有此七者,雖足以明證《內經》非黃帝時書,然卻不能證明其非《漢書·藝文志》所載:《黃帝內外經》五十七卷,《扁鵲內外經》二十一卷,《白氏內外經》七十六卷,《旁篇》二十五卷,凡二百一十六卷(詳后)。歷代醫家薪火相傳,僅存之養生攝生之遺錄也。然乎否乎!前人未言,今醫未論,謹抒管見所及,請益于方家。
內經與外經
古人著書立說,常分為內外,猶今人之喜分為上下篇、上下冊。首倡之者,當為《易經》。下卦稱內卦,上卦稱外卦;下卦為基礎卦,上卦為發展卦。蓋卦由初爻起,漸次發展而為二、三、四、五、上之義也。
最早見之者,應是《左氏春秋內外傳》。據《論衡·案書》:“《國語》,《左傳》之外傳也。”《宋史·藝文志》:“左丘明《春秋外傳·國語》二十卷。”韋昭《國語·序》:“以其文不主于經,故號曰《外傳》。”《釋名》:“《國語》又曰《外傳》,《春秋》以魯為內,以諸國為外,外國所傳之事也。”《史通·內篇·六家》:“《國語》家者,其先亦出左丘明,即《春秋內傳》。又稽其逸文,纂其別說,分周、魯、齊、晉、鄭、楚、吳、越八國。事起自周穆王,終于魯悼公,列于《春秋外傳·國語》,合為二十一篇。”他若《莊子》內外篇、《韓非子》內外儲說、《淮南子》內外篇、《韓詩》內外傳(內傳佚)、《抱樸子》內外篇、《黃庭經》內外景、《南華真經新傳》內外等。《史記·儒林·韓生傳》且曰:“韓生推《詩》意,而為內外傳數十萬言。”《漢書·藝文志》:“《韓詩內傳》四卷、《外傳》六卷。”惜乎哉,《韓詩內傳》之不傳也。
內與外為相對之名,既有其內必有其外。據《漢書·藝文志》醫經部載有“《黃帝內經》十八卷、《外經》三十九(七)卷,《扁鵲內經》九卷、《外經》十二卷,《白氏內經》三十八卷、《外經》三十八卷,《旁篇》二十五卷”,凡二百一十六卷。《經方》十一家,二百七十四卷從略不舉。由此可知,黃帝、扁鵲、白氏均有內外經,今所存者,只《黃帝內經》。中經五胡亂華,至唐又復殘缺。因王冰之整理補充,分原文為朱書,補充者為墨書,并加注釋,厥功至偉。今朱、墨混而無別,不知孰為《內經》原文,孰為王氏補充者。后有人謂“《內經·素問》中之大論,為王冰所偽撰”,斯亦不考之甚也。至扁鵲、白氏之內外經,是否亦為黃帝問岐伯等人之言,兩漢醫家無人言及,不可得知也。今之《內經》又是否為三家內外經之混合,則成千古疑案。總之,其為醫經中最古者,則為不爭之論。
《素問》與《靈樞》
《漢書·藝文志》無《素問》與《靈樞》之名。因張機《傷寒論》曾序文引用“《素問》曰”,《素問》之名始由是而起。宋林億曰:“所以名《素問》者,全元起(隋醫)云:‘素者,本也。問者,黃帝問岐伯也。方陳性情之源,五行之本,故曰素問。'”全元起雖有此解,義未甚明。
何謂“經”?孔子語中無經字。方以智《通雅》云:“岐、黃曰《內經》,言身內也。”然則外經者,其身外之事乎?況岐、黃并未言內經與外經,其說不類。孔安國訓經為常,陸德明《經典釋文》謂:“經者,常也,法也,徑也,由也。”《莊子·天運篇》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此為莊子語,非夫子之言也。然自此爾后始有六經、十三經之名,皆后人名之耳。《內經》《外經》《難經》《脈經》等,亦同乎此。既收諸醫經之中,則諸家之說,皆為其生平臨床經驗談,可知也。吳昆、馬蒔、張介賓、王九達等,皆以為平素講求問答之義,趙希弁《談書后志》云:“昔人謂《素問》以素書黃帝之問,猶言《素書》也。”均為臆度之見。至《道藏·云笈七簽·真仙通鑒》云:“天降素女,以治人疾,帝問之,作《素問》。”則更為謊證胡說。
劉向《別錄》曰:“言陰陽五行,以為黃帝之道,故曰太素。《素問》乃為太素之問答,義亦可證焉。而其不言問素,而名《素問》者,猶屈原《天問》之類也,倒其語焉爾。”義亦不明。胡應麟《經籍會通》云:“《素問》今又稱《內經》,然《隋志》(《隋書·經籍志》簡稱)止名《素問》。蓋《黃帝內外經》五十五卷,六朝亡逸,故后人綴緝,易其名耳。”此論確有其理,然猶未明“素”字之義。
《易緯·乾鑿度》曰:“夫有形者,生于無形,故有太易、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疴瘵由是而萌生,故黃帝問此“太素”之始也。素問之名,義或為此。
《靈樞》之由來,晁公武《讀書志》曰:“王冰謂《靈樞》即《漢志》《黃帝內經》十八卷之九卷。按《道古堂集·靈樞經跋》:‘王冰以《九靈》名《靈樞》,不知何本?’漢、隋、唐《志》,皆無《靈樞》,《隋志》有《黃帝九靈》十二卷,其文義淺短,為王冰偽托可知。”
王冰為唐寶應中太仆令,篤好醫學,師事元珠先生,得其所藏《太素》及全元起書,故注《素問答》八十一篇、二十四卷(見《古今醫統》),《隋志》與其何干?王應麟曰:“王冰以《針經》為《靈樞》。”是則《靈樞》之名,確始于王冰也。
何謂《靈樞》?明醫張介賓曰:“神靈之樞要,故曰《靈樞》。”言過簡略,義有未盡。清王九達曰:
靈為至神至玄之稱,樞為門戶闔閉所系,《生氣通天論》:“欲若運樞。”樞,天樞也。天運于上,樞機無一息之停,人身若天之運樞,所謂守神、守機是也。其初意在于舍藥而用針,故揭空中之機以示人。空者靈,樞者機也。既得其恒,則經度營衛,變化在我,何靈如之。
王九達之題解,可謂得《靈樞》之義矣。
《易經》與《內經》
孫思邈曰:“不知《易》,不足以言太醫。”張介賓曰:“故以《易》之變化參乎醫,則有象莫非醫,醫盡回天之造化;以醫之運用贊乎《易》,則一身都是《易》,《易》真系我之安危。予故曰:《易》具醫之理,醫得《易》之用。學醫不學《易》,必謂醫無難,如斯而已也!抑孰知目視者有所不見,耳聽者有所不聞,終不免一曲之陋。知《易》不知醫,必謂《易》理深玄,渺茫難用也!又何異畏寒者得裘不衣,畏饑者得羹不食,真可惜了錯過此生。”是言醫者不可以不知《易》,因《易》具醫之理故也。《易》者亦不可以不知醫,因醫為《易》之用故也。佛教有“三界火宅”之說,謂一盲一癱同處于火宅之中,盲者急于逃出,而莫知其門;癱者雖見其門,而足不能行。癱者有目無足,盲者有足而無目。盲者有如只知感情用事,癱者有如理智太過,謂之“理無足而情無目”。張氏所謂“《易》具醫之理,醫得《易》之用”,二者互通,方算完全。
諺謂“人身為一小宇宙”,《易》言天、地、人三才互通之道,明陰陽變化莫測之機。醫以陰陽為總綱,講天人相應之理,可以醫而不知《易》乎!張氏《醫易義》又曰:
是以《易》之為書,一言一字,皆藏醫學之指南,一象一爻,或寓尊生之心鑒。故圣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系辭焉以盡言,變而通之以盡利,鼓之舞之以盡神,雖不言醫,而義盡其中矣。
故天之變化,觀易可見;人之情狀,于象可驗;病之陰陽,有法可按。麗于形者,不能無偶;施于色者,不能無辨。是以君子將有為也,察之以理,其應如響,神以知來,知以藏往。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極其數,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精至神,其孰能與于此!
張氏融醫于《易》,從數、理、象三者說明《易》醫一貫之義,出入于儒道之門,由博而約,誠千古之儒醫也。
莊子曰:“《易》以道陰陽。”《系辭上傳》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又曰:“陰陽不測之謂神。”《說卦傳》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分陰分陽,迭用剛柔,故《易》六位而成章。”六者非他,三才之道也。
《易》有太極,生兩儀、四象、八卦,以至六十四卦,均由陰()陽(
)兩個最簡明符號邏輯所組成,而又相反相對。每卦六爻,六十四卦共三百八十四爻,陰爻與陽爻各居其半。因基本符號相反相對,故八卦亦相反相對。乾(?)與坤(?)對,震(?)與巽(?)對,坎(?)與離(?)對,艮(?)與兌(?)對,六十四卦則分為三十二對;有相反相對,故能相生相克,進而演為一萬一千五百二十策,以說明宇宙萬有因陰陽變化而生生不息之理。
《易》言太極生生不息之理,《內經》則曰:“太虛寥廓,肇基化元,萬物資始。”張介賓釋“太虛”為“太極”,非也。太虛為渾蒙、宇宙未分之前也。釋“化元”為“造化之元”,始為允當。此“元”為何?醫家可釋為“元氣”,為創造宇宙第一因,生命之元始,亦《易》之“太極”也。
中醫依《易》言“一陰一陽之謂道”,而以陰陽為總綱。據《易》言“兩儀生四象”,《易》揲蓍“老陰、老陽”,而有老、少陰陽,厥陰與陽明。依《易》乾象上九“亢龍有悔”,坤象上六“龍戰于野,其血玄黃”,而有陰極則陽生,陽極則陰生,陰中有陽,陽中有陰的理論基礎。依“六爻發揮,旁通情也”,“六爻之動,三極之道也”,周流六虛之義,而建立中醫生理與病理學,《易》言變化,醫言病變。依《易》卦“數、理、象”之道,而有四診、八綱、九陣、三部九候之法。依“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陰陽之義配日月”,以故中醫視“人為一小天地”,因而建立其論理嚴謹五運六氣學說,其思想基礎,與《易》理一脈相承,而不似西方醫學以人為機器,視其他各部分為大小零件而已。
或問:“何以言之?能舉《易》卦與中醫之理以說明否?”《說卦傳》曰:
乾為首,坤為腹,震為足,巽為股,坎為耳,離為目,艮為手,兌為口。
《內經》則言人首為眾陽聚匯之所,是神經中樞,故手足六陽均走頭。腹為眾陰聚集之地,為生化運輸中心,故手足之六陰均走腹。《說卦傳》曰:“乾以君之,坤以藏之。”陽在外,陰在內也。震為雷為足,陽足動于下;巽為風為股,大腿行于上,上下互動,風雷相薄也。坎為水,腎竅在耳,一陽藏于內,故聰;離為火,精之窠為眼,二陽顯于外,故明,水火既濟也。艮為山為陽土,兌為澤為金,山澤通氣也;兌又為口舌,艮手為行止,意即《素問·上古天真論》所謂:“食飲有節,起居有時,不忘勞作,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也。”
前述八卦,均為相反相成之卦象。至十二經脈之走向、五臟六腑之關系、生理之平衡和諧、病理病變之因素,其與六十四卦錯、綜、互、變,相互之關聯,請詳參以下諸章節所述,或可得其臂助。
孔子明醫學
或問:“孔子刪《詩》《書》,訂《禮》《樂》,作《春秋》,贊《周易》,無所不通,未知孔子明醫否?”筆者對曰:“明醫。”《素問·四氣調神大論》曰:“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孔子以禮、樂、射、御、書、數等六藝教弟子,身通六藝者,七十二賢人。禮與樂,為誠意、正心、修身之哲學。射與御,猶如今日體育活動,亦為古今軍事訓練之兵學。書與數,則如今日之科學。
(一)休閑生活 陳立公在養生之道中,有“養心在靜,養身在動”二語。養心在靜,為休閑生活;養身在動,為體育活動。中國古人詩、禮、歌、樂、舞五者合而為一,實為“養心”之要。《詩》三百,均經孔子弦歌而后定。詩與禮,人皆知為孔子之能事,為節省篇幅,從略不舉。
歌:“子于是日哭,則不歌。”(《論語·述而》)換言之,是日不哭,則歌也。“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出處同上)“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論語·陽貨》)可證孔子每日必歌。
音樂:“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論語·述而》)“子語魯太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論語·八佾》)“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論語·子罕》)其余從略。
樂器:“取瑟而歌。”能鼓瑟;“子擊罄于衛。”(《論語·憲問》)能擊罄;《史記》言孔子學琴于子襄。是則孔子能操三種樂器也。
舞:古有樂舞,天子八佾,諸侯六佾,卿大夫四佾,士三佾。孔子告顏淵問為邦曰:“樂則《韶》舞。”(《論語·衛靈公》)《韶》舞如何?《書·益稷》曰:“簫《韶》九成,鳳皇來儀。”謂《韶》之樂舞,奏至“簫音”第九樂章,可使鳳凰來儀。
繪畫:“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此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論語·八佾》)子夏所問者,為《詩經·衛風·碩人》章描述美人之詩意,孔子則告以繪畫之法。
(二)體育活動 前所舉者,為孔子“養心在靜”休閑生活之大略。至其“養身在動”之體育生活,茲亦略舉數例如次。
射御與釣:“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論語·八佾》)“子曰:‘射不主皮,謂力不同科,古之道也。'”(同上)“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論語·述而》)“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論語·子罕》)“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中庸》)《禮記·射義》謂:“孔子射于矍相之圃,蓋觀者如堵墻。”足證孔子能射箭、駕車、釣魚也。
登山與游泳:“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論語·雍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晝夜。'”(《論語·子罕》)《孟子·盡心上》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孟子·離婁上》曰:“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自取之也。'”“子路、曾晳、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點,爾何如?'……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泳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論語·先進》)此段描寫大人帶著二十與十歲左右之青少年,在沂水中游泳戲水,渾然忘我。若不能與小朋友成為忘年之交,則無此樂也。據此,孔子能游泳,可知也。他如《春秋繁露·山川頌》《韓詩外傳三》《說苑·雜言》《荀子·宥坐》《家語·三恕/致思》《莊子·達生》《列子·說符》《大戴禮·勸學》《孔叢子·論書》等,均記孔子論山川之事,足征孔子之好山水之樂也。
《列子·說符篇》且謂:“孔子之勁,舉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呂氏春秋·慎大覽》《淮南子·道應訓》,余如《論衡》《鹽鐵論》《文選·左思吳都賦注》等書,均言及此事,由是觀之,孔子又為“大力士”矣!此無他,乃言孔子平時注意體育活動,“養身在動也”。
(三)孔子明醫學 《易》為諸經之原,諸子百家學說之本。孔子作《十翼》,《易》理始明于世,舉例言之:“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曰:‘丘未達,不敢嘗。'”(《論語·鄉黨》)未經醫師診斷而亂服成藥,或無病而服所謂之補藥,是亦妄人也已矣!《易·無妄》九五曰:
九五。無妄之疾,勿藥有喜。
《象》曰:無妄之藥,不可試也。
有病請醫診治,為常道;無病未經醫師指導而服補藥,或有病不經醫師診斷而妄信人言以服成藥,是為妄人。原本無疾無妄,復藥以治之,則反為妄。故曰:“勿藥有喜。”又曰:“無妄之藥,不可試也。”又曰:“丘未達,不敢嘗。”圣人不試無妄之藥也如此。
“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論語·雍也》)綜覽各家注釋,均未得其正解。伯牛患有惡疾,孔子去探望,在當時,可能是傳染疾病,為不可治之癥,伯牛拒絕孔子入其寢室之內,故在窗外“執其手”。執其手者,為之“切脈”也。診斷結果,孔子深痛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因切脈后,始知其疾病之不可治,有此沉痛感傷之語也。
“孔子有疾,哀公使醫視之。醫曰:‘居處飲食如何?’子曰:‘丘春之居葛籠,夏居密陽,秋不風,冬不煬,飲食不遺,飲酒不勤。’醫曰:‘是良醫也。'”(《公孫尼子》)據此,亦可以知孔子深明養生之道。《素問·四氣調神大論》曰:“春夏養陽,秋冬養陰。”此之謂也,至孔子“飲食有節,起居有時”,請閱第四章第二節,不再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