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見到活著的槐樹是在爺爺頭七。樹冠不知何時褪盡綠葉,枝椏扭曲成送葬隊伍里的招魂幡。我摸著樹干上新刻的等高線——那是爺爺最后三個月用拐杖丈量的痕跡,每道刻痕間距縮短半寸,像逐漸凝固的波紋。
樹樁的橫截面現出詭異的人臉年輪。1998年的鐵釘周圍,木質部形成漩渦狀紋理,二十圈年輪在此處收束成黑洞。梅雨浸潤的斷面上,忽然顯現爺爺臨終時蜷縮的姿勢——他像未出世的胎兒般嵌在年輪中心,樹膠正從他七竅緩緩滲出。
我帶來當年沒喝完的槐花酒。酒壇開封的瞬間,樹樁深處傳來空洞回響,二十年前的麻雀突然從腐木中驚飛。那些早已化作塵土的羽翼掠過界碑,在暮色里抖落細碎的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