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老林頭胳膊下夾著的掃帚瞬間飛起，擋在了他的面前。
但是他眼前的刀光卻是如此銳利，錚的一聲，便將掃帚斬斷，然后直接劈在老林頭的頭上。
老林頭的半邊林出現一道血痕，眼睛開始發直。
但他還是拼盡最后一絲生命力，喊出了一聲“小……”
“小心”的心字沒有喊出來，不過這足夠了。
里面的人已經聽到了動靜，方夫子離門最近，毫不猶豫向著這邊沖了過來。
祝婆婆撞開窗子，飛上了天空。
顧老人與孫婆婆一左一右，隨在方夫子身后。
只不過當他們到達外邊時，看到的只有眉道人和老林頭的尸體。
都是一刀致命，那出刀的手段既凌厲又兇殘！
方夫子的面色鐵青。
顧老人、孫婆婆向來少與他們往來，因此與其余人的感情不深，但方夫子卻是所有人中最年長的那位，這些老人中，不少甚至都曾在他的學塾之中啟蒙識字。
他可謂是這些老人的亦師亦友。
但僅僅片刻之間，他便親眼看到兩具老友的尸體，另外遲遲沒有出現的易鍋兒與洪老大，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捕星司在汴京殘余之退隱老人，也不過是九位，上午時已經折損了一位樊老人，如今又死四位！
哪怕他們年輕之時刀頭喋血，也極少出現這樣可怕的陣亡！
“敵人在哪？”方夫子沉聲說道。
一字一句，每一句都沉重無比。
“我會把他給挖出來！”顧老人也是面色鐵青，他一頓手中的木杖。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光環隨著他這一頓木杖向外擴散，院子里的植物一瞬間都“活”了起來，它們無風自搖，瘋狂地搜索著自己的周圍，尋找每一絲異樣。
孫婆婆則眨著眼睛：“睡吧，睡吧……都睡著入夢吧……”
她喃喃的聲音低沉，帶著某種蠱人心神的力量，一只聽到動靜探頭觀望的夜梟，在這聲音之下頓時閉眼睡著，直接從樹上掉了下來。
而方夫子的手中，那根銅戒尺之上，則是電光跳躍，嗡嗡作響，仿佛蓄滿了雷電之力，只等一個發泄的行徑。
只不過他們這一切都沒有什么用處，暗中藏著的郭小雀根本沒有出現！
方夫子凝息好一會兒，沉聲道：“祝老婆子！”
空中盤旋著的祝婆婆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沒有，我沒有看到任何異常！”
刺殺之人就算是本領再強，也不可能在他們如此搜索之下仍然隱身于周圍，方夫子用力咬了一下牙，忍住心中的悲痛：“我們……”
就在這時，祝婆婆突然叫道：“發現了，在地牢！”
她一邊說，一邊向著地牢方向俯沖而下，方夫子、顧老人和孫婆婆也起身飛躍，向著那邊沖去。
地牢出口處，一具看守的尸體被扔了出來，緊接著一條身影沖出。祝婆婆也是個火爆脾氣，直接飛掠而下，伸手如爪，在她的十指之尖，出現了如匕首一般的骨刃。這骨刃直接貫入地牢中沖出身影的體內，緊接著隨著祝婆婆雙手一分，這身影便被撕成碎片，而其胸腹之間的內臟則流淌了一地。
這一擊得手，祝婆婆不但不喜，反而露出駭色：“小心……”
她在空中看到地牢出口的動靜，只當出口處的就是那個兇手，但是一擊得手便猜出來，這決不是兇手，因為兇手不會這么弱，這應當只是一個被關在地牢里的獸化半異人。
既然她所抓的不是真正的兇手，那么真正的兇手肯定伏在暗中，準備暗算正疾奔而來的方夫子等人！
只不過她叫出小心的同時，方夫子也大叫起來：“小心！”
方夫子同樣看出被祝婆婆撕碎的不是真正兇手，因此出言提醒。而祝婆婆卻在擔憂他這邊，聽得他大叫才醒悟過來，正待騰空飛起之時，那地上被她撕碎的獸化半異人殘軀之下的陰影突然隆起，一個身形從這隆起中縱出，半空一刀揮過。
祝婆婆慘叫了一聲，沖天飛起，但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只維持了不足一次呼吸的時間，便墜落下來！
轟！
祝婆婆中刀的同時，方夫子手中的銅戒尺已經飛出，上面帶著電光，狠狠砸在那陰影隆起的地方，一聲巨響中炸開，電光閃動，向著四周擴散，也將一個縮得小小的身影照亮出來。
看到那身影，顧老人與孫婆婆驚怒交加：“是你！”
郭小雀冷冷看了他們一眼，避開向自己蔓延而來的電流，向后退了兩步，再度隱入黑暗之中！
“郭小雀！”顧老人睚眥俱裂：“你給我滾出來！”
方夫子一招手，地上的銅戒尺化成一道電光，再度回到他的掌中，他執尺而立，雙眼中電光流動，殺意已經毫不掩飾。
然后他看到一道身影向著祝婆婆方向沖去。
祝婆婆自半空墜下之后就伏在地上，雖然沒有出聲，但從身體還在動來看，并沒有立刻死去，那身影沖向祝婆婆，應當是想要補刀！
方夫子毫不猶豫擲出銅戒尺，同時向祝婆婆奔去，他不能讓兇手再在他面前殺人！
銅戒尺砸在那身影之上，轟的一下那身影被炸得碎片，如數十只蝴蝶一般飛起。方夫子前沖的身形突然一僵，因為郭小雀再度出現，這一次卻是出現在他的胸懷之中！
方夫子全身上下電流跳動，但他的目光卻變得有些呆滯起來。
“住手，郭小雀！”顧老人再次大叫。
但郭小雀只是冷冷瞥了他們一眼，將刀從方夫子胸中拔出，然后又是一刀捅了進去。
“睡吧，睡吧……”孫婆婆念念有辭。
隨著她的念叨，郭小雀眼皮開始下墜，仿佛不受控制要粘在一起。郭小雀霍然一推，將方夫子的尸體推向孫婆婆，自己借這一推之力踉蹌后退，然后砰的一下撞在墻上，又遁入黑暗之中。
“該死！竟然是他，竟然是郭小雀！”顧老人發覺郭小雀已經遁逃，心中情緒之復雜，極難以言語來表達。
孫婆婆也是懊惱地一頓足，她的本領出奇不意偷襲還有打輔助都是極好的，但是缺乏一擊致命的威力，所以剛才她雖然抓住了機會，卻還是給郭小雀跑了。
二人面色極為難看，對望一眼，又看了看四周。
剛剛還熱熱鬧鬧的場景，轉眼之間，便已經是一片凄慘。
倆人見多識廣，可如此驚變，仍然讓他們心驚膽戰。
“大意……大意了……”孫婆婆喃喃道。
“老了，不服老不行……”顧老人嘆息。
這些人若是年輕之時，哪怕不是郭小雀那詭異異能的對手，也絕對不會被他以一擊八還殺掉六個，但現在一來年紀老了異能衰退，二來承平日久警惕心下降，這才被其各個擊破。
“現在的異能者，怎么這么厲害？”孫婆婆頓了一下，又輕聲道：“小展……小展與郭小雀交過手？”
孫策告訴過他們夏棄惡一伙的消息，只不過重點始終是最可怕的夏棄惡，對郭小雀則沒有多說，顧老人與孫婆婆甚至不知道孫策所說的那個郭小雀就是他們所熟識的郭小雀。
二人相互掩護，向著祝婆婆那邊過去，祝婆婆依然在動，或許還能救過來。
到了祝婆婆身邊，顧老人一頓木杖，地面的草如波浪般起伏，將祝婆婆身體翻過來，祝婆婆以手掩住腹部，在那里急促的喘氣，連話都說不出來。
顧老人想要替她治療，她卻只是搖頭。
顧老人沒有堅持，他經驗豐富，知道受了這么重的傷，便是醫治也沒有什么用處，無非是讓祝婆婆多受一些痛苦罷了。
他只能黯然垂頭，但就在這時，那地牢的出口處又響起了腳步之聲。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原本被關在地牢之中的獸化半異人被放了出來！
顧老人與孫婆婆對望了一眼，面色頓時更為難看，他們突然明白了郭小雀的意思。
將這些獸化半異人放出來……給好不容易稍稍平靜一點的汴京城制造更多更大的混亂！
二人心念一轉，孫婆婆雙手交疊，合于胸前，口中再度喃喃念道：“睡吧……睡吧……”
那些剛出牢籠的獸化半異人，嗅到空氣中的血腥氣味，一個個面目猙獰，他們原本還殘存的些許理智，此時也已經沒有多少了。聽到孫婆婆的呢喃聲，他們突然間閉上眼，一個個都倒了下去。
顧老人上前，一杖一個，直接將這些獸化半異人擊殺。
他們只剩二人，根本沒有能力再去約束這么多獸化半異人，而且他們二人也還處在危險之中，所以先將這些獸化半異人除掉以絕后患。
當還剩最后一個獸化半異人時，顧老人突然身形一轉，如風一般掠向一棵外圍的大樹：“找到你了！”
砰的一聲響，那大樹的枝條猛的活了過來，如同無數只手臂，向著自己身下抓去，將一個黑影緊緊纏住，那黑影正是郭小雀，他根本沒有離開，一直在附近窺視！
顧老人的木杖猛然敲打在郭小雀的下巴上，打得郭小雀半邊臉都腫了起來，牙齒也飛出數枚。
被大樹纏住，郭小雀不能遁入黑暗，只能被動挨打。顧老人心中恨極，掄杖一下接著一下：“你這不長進的東西，你這個蠢物，你爹娘當初就不該生下你……當年死的為何不是你，而是你爹娘……”
一棍接一棍，打得郭小雀頭破血流，郭小雀一聲不吭，雙眼中似乎有些迷茫。
孫婆婆也走了過來，看到郭小雀已經被制住，她就沒有再動手，而是指著郭小雀氣急敗壞地道：“打小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你……”
她這一指，異變陡生！
原本被樹纏住的郭小雀，突然間揚臂，掙脫了束縛！
卻是他借著顧老人痛毆他的機會，反執短刀，將縛著自己的樹枝切斷了一根，讓右手獲得了自由！
手臂揚起，一刀刺出，正掄杖要再揍他的顧老人啊的一聲，踉蹌向后退了幾步，一手捂著胸膛，血自手指之間汩汩而出！
顧老人受此重創，異能不能再維持，那棵大樹恢復如常，郭小雀整個從樹枝的束縛之中掙脫出來，飛身騰起，噗的一刀，干干脆脆又刺入孫婆婆胸膛。
這突然而來的變化，孫婆婆究竟年紀大了，反應沒有年輕人那么敏捷，因此身體一頓，然后栽倒下來。
她聽到顧老人凄厲地叫了一聲“不”。
她看到郭小雀又掠向顧老人。
她看到顧老人掄起木杖。
看到顧老人倒在了地上。
她自己了倒了下去。
郭小雀的腳緩緩走到了她的身邊，俯下身，對她補刀。
伸手抓住刺入自己身體要害的刀，孫婆婆喘著氣，盯著郭小雀。
“你……你對得起……容小……”
一直沒有作聲的郭小雀突然間雙眉一動，露出疑惑之色：“什么？”
“容小落……你對得起她……不離不棄……”孫婆婆說到這時，終接一口氣沒有接上來，含恨而去了。
此前毫無表情的郭小雀，此際卻是一臉疑惑：“容小……落……她是誰，為何……為何我很熟悉……容……小落，小落？小落！”
郭小雀猛然站起，看著眼前的尸體，神情又是一變：“孫婆婆！”
他退了兩步，無數意識潮水般涌了過來，讓他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我……我……”郭小雀渾身發抖。
在他身后，顧老人伏在地上，他的血流淌出來，浸泡著地上的小草。他的眼睛里還有一絲光亮，那些小草開始起伏，雖然很微弱，但漸漸組成了三個字。
“郭小雀。”
當三字成形之后，顧老人才身體一僵，雙眼完全失去了光澤。
全然不知自己的名字被留了下來的郭小雀，在孫婆婆尸體之前呆了好一會兒。孫婆婆不象喜歡展飛那樣喜歡他，但卻很喜歡容小落，也幫過不少容小落，容小落曾經不只一次念叨，將來要好生報答孫婆婆。
但現在孫婆婆卻死了，被他親手殺死。
被他殺死的還遠不只孫婆婆一人，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郭小雀猛然用手捂嘴，然后縱身騰起。
他的身形，消失在徹底的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