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風都像圈套,風吹在我們身上,吹進我的眼里。我和軟球坐在一輛三輪摩托上,顛簸不定著向靈湖的方向駛去。摩托師傅是一位約莫就是六十歲的男人,也許是常年在田地中耕作的緣故,他所裸露出來的肌膚都是黝黑的,用力扭動時凸起輪廓分明的肌肉線條,在陽光下富有光澤。他說,他祖上就是這的,世代農民,到了他這一代,才供出個考上大學的兒子。我說,這回來了不就能給家鄉作貢獻了。他語氣里有些悲哀,整個背突然頹了下去。
“一個個都說回來作貢獻,也不看這好好的村子,都給糟蹋成什么樣子了。”
“我們這以前,環境好的很啊。”
“老大爺,現在盛行環保呢,說不定哪天政府就給你們村子改善環境了。”
“唉,有什么用。”
“你別說,這在全中國,普遍的很。”
車子突然剎住,我和軟球身子直接撲向前去,整個身子貼著那老頭的座椅,我迅速抓住椅子,把軟球抱緊在懷里。他轉過頭滿臉狐疑的望著我。
“你說的是真的?”
“大爺,你這可疼死我了。”
我捂著肩膀,胳膊不斷向后甩,咬牙咧嘴的直吸涼氣,感覺我這胳膊就差點被剛才的剎車整成脫臼。摩托車有嘟嘟嘟的發動起來,我立刻抓緊兩邊的扶手,身體也繃直了,生怕再來那么一次。
“誒,大爺,我朋友說靈湖邊住著個老人。”
“靈湖邊?”
“我想起來了,是有那么一個,不過靈湖都被糟蹋了,也不知道他還呆在那干嘛。”
“自從他跟自己女兒分開住,就沒怎么回過村子。”
“女兒?”
“你看,靈湖到了。”
靈湖就這樣出現在我面前,而我還沒做好準備。我看到一片稀疏的草叢,生長在破碎的紅色土地上。那是陡峭的長坡,我回頭,黑巖峭壁拔地而起,石縫間生長著些許生命。而我的目光穿過陡坡,陡坡下面便是一片開闊,卻又是干涸。可以看到水面是被切割開了,準確來說,那只能算是水洼,露出來的表土呈現錐形向上拱起,有些土堆上有白鷺在棲息,它們垂下紅色的尖嘴探入水里,嘴巴微張開來,腦袋也在左右抖動著。
原來靈湖是如此荒蕪。
遠方的天空仿佛與山色相互牽連,他們共同書畫,描摹出一副蒼老而又充斥傷痕的圖畫。而在這幅畫下,也許曾經存在的湖泊是跨越天地般遼闊,甚至流離與萬物之外,在這片溝壑縱橫的大地上,所有的水洼如鏡面般照射著這片藍天,那白鷺低響,僅僅只是殘存。
隨之從不遠處傳來爆炸聲,湖水摻雜泥土飛向空中,向四面崩解開來。白鷺群們受到驚嚇,紛紛展開翅膀飛去山間,軟球更是跳了起來,跳到我肩上。出于好奇,我和軟球繞著湖邊淺灘向爆炸聲的源頭走去,我們走過一段路,鞋底因泥巴越發沉重起來。
直到我繞過一個突出的小山包,出現在我視野里的是一個銹色圓柱,而湖面上有戴著紅色安全帽的男人在四處跑來跑去,漸漸地,人越來越多了起來,湖面從那一聲爆炸開始,便失去了原有的寂靜。人們從山包的背面顯現出來,仿佛是寄居在哪兒,在我未曾用眼睛感受到的地方。他們在哪里過著我并不熟知的生活。而陽光透過云層,自黑崖山脈緩緩落下,落在整片干涸的表土上,湖面偶爾會泛起明亮的光,卻又破碎,在他們的腳步下不斷填補再缺失。
這樣廣闊的靈湖,我無法想象它的過往是怎樣一番景象。的確,從我來到這里那一刻起,我已不再感受到對于未知那般渴望,也不再擁有那想象中所存在的快感。我只知道,有些景色并不是存留于我的眼中,而是無數個歲月里,運作不休的人們。我久久的望著來來往往的人們,聽到湖泊正在哀響,巨大的圓柱滾動著,彌留于湖底。我還望見紅色的推車,與巨型卡車一同駛來,有人在安放炸藥,有人在駐足凝視。
我才想起,我來這里的目的,也在某個瞬間突然想到那位朋友。我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喂,海哥。”
“我在靈湖。”
“你說,靈湖有生命。”
“是真的么?”
海哥那邊傳來懶洋洋的聲音,還有女人的慵懶。
“晚點晚點,老子忙呢。”
我愣了一會。
“你去死吧。”
海哥總是這么煞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