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四大佛教石窟藝術,甘肅占其二,分別是敦煌莫高窟和天水麥積山石窟。這兩處石窟,一處居于甘肅西北,一處位于甘肅東南,東西相對,遙相呼應。敦煌,是我此次旅行的最西端,也是青海-甘肅大環線之旅的中點,而天水,則是我青海-甘肅大環線之旅結束后的返程第一站。細細想來,頗為有趣,或許冥冥之中自有某種緣分的安排。
初入天水,對這座城市的觀感,與敦煌相較,有天壤之別。如果將游客比作赴宴的客人,那么敦煌就像一位已經盛裝打扮好的女主人,她早已妥帖安排好宴會所需的一切,從容優雅地迎接客人的到來,在她身后是整潔明亮的房屋,稀有名貴的古董,漂亮精致的餐具和品種齊全的美味佳肴;而天水呢,似乎還處在宴會準備的初級階段,各式雜務,千頭萬緒,這位女主人此時正忙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自身妝容,仍是布衣荊釵的模樣。
從TS市區通往麥積山景區的道路也頗為坎坷,其中有一處尚未修好的路段可以稱得上是“溝壑縱橫”,我一度懷疑自己走錯了路,麥積山可是國家5A級景區啊!但馬路上來來往往的公交車在提醒著我,這的的確確是日常通勤所走的道路。車輛上下顛簸,車輪將地面的塵土揚起,與空氣中的灰塵混合,在風力的作用下四處橫飛,終于散落在這些堪稱半個罪魁禍首的車身上,故而每一輛行駛于此的車子都是那么灰撲撲的,就像趕了萬里路而來似的。我們的車子一路西行下來早已風塵仆仆,本來還頗有些自慚形穢,然而到了這里,大家都是這般模樣,反倒覺得自在了許多。
在我所經歷的有些雜亂的天水中,麥積山景區仿佛一個遺世獨立的存在。一條平整干凈的盤山林蔭路直通景點,初始極為清幽靜謐,走了一會兒人聲漸響,原來是販賣各色山貨的攤位,繼續向前,一座形似麥垛的山體出現了,那便是麥積山。遠望時,山面峭壁高聳,山腰處可見幾尊莊嚴站立的佛像,又見人工修建的天梯獨立于麥積山石壁之外,沿著洞窟開鑿的路徑曲折蜿蜒而上,險峻異常,蔚為壯觀。
因不似莫高窟有諸多彩色壁畫需營造特殊環境加以保護,麥積山洞窟多為敞開式,可近距離自由參觀,亦無觀賞時間的限制,故對普通游客而言,觀覽體驗比莫高窟更佳。麥積山石質皆為紫褐色之水成子母巖,結構松散,不宜精雕細鏤,洞窟內佛像以彩色泥質塑像為主,且多為群像,比較常見的構成是佛祖釋迦牟尼端坐中央,弟子迦葉和阿難分立佛祖左右兩側,再兩側則是垂手而立的菩薩。因著洞窟規模的大小,佛像也有不同的組合方式,但相同的是,個個都造型精美,我是藝術和宗教的門外漢,并不懂得如何形容贊美,只覺自己被那些佛像的神韻深深吸引住了:俊目修眉,俯首下視,容貌莊嚴卻目露慈悲,觀之可親,盡顯其超凡脫俗之姿、悲憫眾生之態。難怪這里有“東方雕塑館”的美譽了。
天色原本陰沉,這會兒竟下起小雨來,我沒帶傘,便拿紗巾包住了頭發,好在雨勢較小,不一會兒便停了。不知不覺間,我已走到了石窟的最頂層,此處距地面約八十米,是有名的七佛閣,其中建筑及佛像是何等精美自不必說。然而對于我等凡夫俗子而言,眼前的自然景象怕是更為震撼。只見群山環抱,重巒疊嶂,層林密布,郁郁蔥蔥,微雨過后,更添清新之色;又見陣陣云霧起于山間,自四面八方而來,升騰而上,繚繞飄渺,見之忘俗,真乃仙境也!人說“麥積煙雨”為秦州八景之首,今日得見,實知所言非虛。
我忽然起了好奇心,莫高窟也好,麥積山也罷,為何要開鑿石窟用于修行禮佛,還非要選這般險峻的懸崖峭壁呢?
據傳石窟最早起源于印度,由于印度所處的南亞次大陸氣候濕熱,雨季漫長,這些因素都不利于修行,故此,印度人選擇在冬暖夏涼的天然巖洞中起居打坐,錘煉自己的身心。這種建筑方法其后傳至中國,佛教將之發揚光大,就是今日我們所見的石窟藝術。這樣一來,開鑿石窟之謎便可以解釋了,至于選址在懸崖峭壁的因由嘛,因今日的見聞,我個人倒有一些粗淺的理解。首先,最簡單也最直觀的原因當然是山面平削,適合開鑿洞窟,這與黃土高原修建窯洞的原理類似;再者,懸崖壁立千仞,開鑿上層洞窟時并無天然供人們攀爬依著之處,整個建造工程極為艱難危險,然而正是這種艱險,錘煉了僧眾和信徒們的無窮智慧,也檢驗了他們對信仰極度虔誠的心念;此外,無論是莫高窟面對的大漠黃沙,還是麥積山面對的如夢仙境,皆是僻靜的人間奇景,非常有利于坐禪誦經、靜心修行。
山頂風景雖極美,但若不小心向下看去,山谷幽深、懸崖陡立,頓覺膽寒,故而觀賞一番后,我便下山去了。山腳下的寺院內正香火鼎盛,這人間供奉的煙氣與那天地間自然生成的霧氣縈繞纏綿,難舍難分,共同環抱著神奇的麥積山。
返程途中,再次經過那段“溝壑縱橫”,忽而見到道路左側掛著幾條紅色的橫幅,大約是“距離脫貧還剩XXX天”、“脫貧攻堅戰”之類的字樣,來時只顧看路,倒未曾注意。我立刻明白了天水路況如此之差的原因。在此佛教圣地,人們的經濟生活水平卻是這樣困頓,宗教的力量該如何評判呢?
我想起剛下高速進入天水時看到的兩塊標牌,一塊是藍底紅字,配色雖算不上雅致,卻顯得熱情洋溢,上面寫著“天水歡迎您”五個大字;另一塊的模樣已記不清,但上面的字卻被牢牢刻在我的腦海中:“外地車輛輕微違章不處罰”,在各個省份和城市間穿梭旅行近半月,其中艱辛,不消多說,這句話就像風雪中的一碗熱湯面,讓人感動的熱淚盈眶。我曾說過天水準備的這場宴會還遠未成形,然而即使是目前這般狼狽的模樣,面對著心急而來的客人,她仍是落落大方,熱情豪爽,展現出了與她的窘迫極不相稱的體貼、包容和大度。現在的天水,更像是一次席地而坐的隨意小酌,雖不如宴會般精致,卻很自在。
我似乎離宗教力量的話題越來越遠了,因為我的確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只是在猜測一種可能性,如果宗教的力量在于教化信徒,讓其脫離苦海,獲得終極幸福,那么天水眼前的困頓,或許是從某種層面昭示著,人類終極幸福的奧秘并不在于物質和金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