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天壇四周的一些地方,尤其是西南和東南,被其他房屋侵占和蠶食,其中最突出的是天壇醫院和口腔醫院,還有便是一片民居,如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在天壇東里蓋起的簡易樓。如今,為北京中軸線申遺,已經將這些建筑絕大多數進行騰退遷移,還原當年天壇軒豁的盛景,中間被外面樓房所阻斷的地方被漸漸打通,除東南面一段,其外墻基本可以連接一起,幾近陳宗蕃先生在《燕都叢考》考察的那樣,雖還不夠九里十三步的長度,總算有望接近這個長度了。
人們往往只看到祈年殿清末時曾被大火燒毀的命運。其實,在歷史的變遷之中,天壇墻根兒的命運一樣如此跌宕周折,而且,纏裹的周期更長。不要說一百多年前八國聯軍的大炮打破了天壇墻根兒,讓外侵者長驅直入,闖進天壇,居然在那里安營扎寨;只看近幾十年天壇墻根兒如此艱難還未連成原來的一個整圈的情景,便知道比起祈年殿,天壇墻根兒更多滄桑。如果說天壇是一本大書,祈年殿是天壇最為醒目的內容,那么,墻根兒則是天壇的封面,或者是天壇這本大書必不可少的一道腰封。
如今天壇的墻根兒內,修了一條平坦的甬道。以前,西南和東南被由外阻斷,這條甬道的有些地方成了盲腸,現在,特別是內垣前的甬道,基本連接起來,如同循環暢通的水流,成為北京人晨練的好去處,每天清早,都會有好多人,身上穿著運動服,手腕上戴著計步器,在這里跑步或走步。即使雨雪天,也會看見有不懈者在堅持。由于天壇外墻是一個圓,這條連接著東門、北門、西門和南門的圓形甬道,便成為運動場的一條塔當跑道。
其實,天壇墻根兒并不是一體的圓,它是東西南三面方,北一面圓,和古羅馬的萬神廟三面圓一面方正相反。只是,我從來沒有覺得它們是這樣三方一圓,一直覺得都是圓的,沿內垣或外垣走,就像是老驢轉磨一樣,走一個圓圈。這樣感覺的也不止我一個人,早年《日下舊聞考》一書也說天壇是“圍垣成圓”。顯然,這樣的感覺是錯誤的。如此三方一圓建造天壇,是有講究的,方代表著地,圓代表著天,表達古人對天地的敬畏與敬重之心。在齋宮看航拍的天壇老照片,這種三方一圓,才看得清爽。
不管什么樣的感覺吧,如今,天壇的墻根兒里面,確實變成了一圈跑道。永樂皇帝當初建天壇的時候,哪里會想到它如今可以蔓延出運動健身的新功能。
初春時節,開春的一場春雪尚未化盡,樹木已經迫不及待地吐出了新綠。連翹也開放出春天最早的花苞。
一天清晨,天壇這條跑道上,從我身邊疾步走過一個男人,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我和他四目對視的時候,都認出了對方。他是我從北大荒回到北京不久后一起工作的一個同事。他停下腳步,和我聊了起來,他說每天早晨都會到這里走步。他比我小一歲,退休也十一年了。前幾年查出了血壓高,醫生建議他除了吃藥,要堅持鍛煉,這種年齡的人,走路就是最好的鍛煉。他便開始到天壇走步。
他家住舊宮,每天開車來,在東門存上車,開始走步,沿著墻根兒走一圈,不到十里地的距離,走差不多一個來小時。走完后,開車回家。
我說他每天到天壇走步,這成本也夠高的,除了停車費,還有來回開車的油錢……
他打斷我的話,笑著對我說:這成本不高,停車費一小時八塊錢,來回開車的油錢撐死十多塊錢,一共加起來二十多塊錢,你算算,如果去健身房,一次得花多少錢?到天壇這里來鍛煉,空氣比健身房要好,是最物美價廉的地方了!天壇,現在就是我的健身房!
說完后,我們分手。他沿著墻根兒,走得很快,我也走著,開始想追上他,漸漸地,只能看見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清新的綠蔭蒙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