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六兒，印印看。”侯平之拿出幾塊木版，對他作坊里一個年青的工匠說。

雕版作坊雖占據(jù)了東市九分之一的面積，實際作坊數(shù)量并不多，三四家大作坊，外加四五家中小作坊，合起來也不足十家。石版太占地方了，這也進一步撥高了成本。

侯家雕版就是其中一家規(guī)模比較小的作坊。

主要利潤也不是十三經(jīng)和歷書，而是替各個寺院印佛像佛經(jīng)，當然，各寺院也不會將這些佛像佛經(jīng)白送給香客，都懂的……于是生存之道不是賣書，而是比拼各家的人脈和手段。

侯平之手段差了一點，侯家人脈也不多，作坊越發(fā)地困窘，窮則思變，侯平之親自帶了兩名工匠去了趙原村，看了問了參與了，開始思變。

侯六兒在木版上刷墨，印在紙上。

印好后，侯平之觀看，效果還行。

如今市面上仍沒有出現(xiàn)木版，但大伙在趙原村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李伸替他們推開了門，思路全部打開，木版的優(yōu)點缺點大伙一起想了出來，也認可了李堅的說法，必須用堅木。不僅堅木更耐久，用木質疏松的木版印刷，涔墨性更強，印的時侯不是更強了，而是字會印糊掉。

即便是堅木，也比在石頭上刻字難度低吧。

“侯六兒，印成冊子，然后立即銷售。”

“未經(jīng)二世子準許，我們售之詞，有些不妥吧。”

幾塊試驗的木版上的字，就是李伸搬來的幾首詞。

“二世子胸懷天下，不會與我們計較的。”

關于新紙和“新印刷”，市面上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說法，有一條是得到大家共認的，二世子看到書貴，天下士子買不起書，于是絞盡腦汁，研發(fā)出新紙，又想出了幾種新的印刷方法。

當年三庶人案，世人皆以為冤之。李伸種種，于是有同情的，有敬佩的，有惋惜的，暗中的擁蠆也越來越多。

但是將作監(jiān)諸工匠已經(jīng)撤了回去。

當初在李伸心里，最難的是粘合劑，他的人手終是少了。放在將作監(jiān)手里，反而成了比較簡單的環(huán)節(jié)，不足兩個月時間，就找出來兩種適合的粘合劑配方，也確定了各種材質的比例。

于是李林甫下令，漢字數(shù)量多，鑄造鐵模時間長，放在趙原村鑄造，有諸多不便，故令將作監(jiān)將工匠和諸工具帶回城，在城里繼續(xù)鑄造。

常用的漢字并不多，幾千個。

但是在鑄造母模，冷門的漢字也得預備，李峴安排人去搜集，陸續(xù)地找出來近四萬個漢字，不少字連他都不認識。

李峴有些不相信，能有這么多漢字?

下面的官員和書吏答道，李公，還不止呢，我們在兩館繼續(xù)搜集，說不定還能增添一些冷門的字。

字數(shù)多，鑄造時間必然會延長，不折騰到明年三四月，都不會結束。不過不便的話就別當真了，趙原村離長安城不過三十余里路，幾十人的供給，能增加多少負擔?頂多各個工匠住在帳篷里會吃一些苦。

……

廖奴兒搬來許多竹子，除夕天黑時，家家戶戶都在門前燒竹子，噼啪作響，火光沖天，唐人不叫燒竹子，而是叫“庭燎”。

燒完了竹子，一家團圓，坐在桌前，喝屠蘇酒，食五辛盤、膠牙餳（麥芽糖）、湯中牢丸（水餃），吃飽喝足，守歲。

李伸記得才搬到庶人府頭兩年，什么都沒有。

還是他大伯父李琮交涉，到了除夕時，維城庫才向庶人府發(fā)放了一些竹子、屠蘇酒、膠芽餳，水餃自己做了。只是數(shù)量少的可憐，每當膠牙餳供灶結束后，幾個孩子每天只吃一點點，能吃到元宵節(jié)，九月等宮婢想吃都吃不到。

去年才變得好起來，維城庫發(fā)放的物資仍不多，不過后面有美味居啊，幾家才過了一個熱熱鬧鬧的除夕。

王氏說：“需要時什么都沒有，不需要了，拼命送。”

李儼說道：“娘娘，送總比不送的好。”

美味居送的再多，說明處境沒有改善。維城庫送的多，那怕這些物資不值多少錢，說明幾家人處境已經(jīng)不同了。

李伸點點頭，畢竟李儼是幾兄弟最長的一個，雖然軟禁在庶人府，隨著年長，認知多多少少也會增加。

他想了想，去了外面，找到廖奴兒，說：“廖府使，十王院可有好女子?”

“二郎，慶王也關注過了。”

“大伯父也說了?”

“說了，但與我無關哪，這是李院使的職責。”

李隆基規(guī)定的婚齡沒有幾人當真，但在古代，年滿二十歲的青年，有能力的都要開始商議婚事了。

宗室子弟聯(lián)親一般有兩條途徑，一是與官員子女聯(lián)親，一是與一些門閥子女聯(lián)親，后者都是與皇室親近的門閥，比如關中的韋杜，蘭陵蕭氏，弘農(nóng)楊氏，河東的裴柳薛等，至于五姓七家，因為李世民的《氏族志》，除了太原王家外，余下拒絕與皇室聯(lián)親，人家要搞小圈子，李唐宗室也無輒。

李儼是庶人子，不管是門閥或是大臣，誰會將自家女兒送到一個“監(jiān)牢”里，那只能在宮女里挑一個適合的女子。

李琮關心了，他是長輩，名義上幾兄弟也是他照看的，李伸就不好再過問了。

天快要黑了。

幾家開始燒竹子。

李備和李萍兒歲數(shù)小，圍著竹火，蹦蹦跳跳。

李唐皇室也重視除夕，有時會在太極殿外按排數(shù)千人表演儺舞，隨后是各個藝人表演相撲、雜技、魔術、馴獸、舞獅，皇帝會率文武群臣，嬪妃子女一道觀看，與臣共樂，歡迎新年。

不過多數(shù)時侯只是家人觀看一些表演，規(guī)模也小了很多。今年更慘，因為楊玉環(huán)的身份還沒有徹底定論下來，李隆基什么人也沒有邀請，只帶著楊玉環(huán)在興慶宮看了一會表演，然后就結束了。

于是各迎各的新年。

第二天是元旦節(jié)，李琮帶了一些禮物來看望。

以前這一天乃是幾家最開心的時侯，也只有這一天，李琮用不著避諱，然后帶來一些吃的用的穿的，各家散一散。

那時侯，這些物資得有多寶貴?

李琮來到李伸家，問：“真人送了一根釵子給了九月?”

李琮還行吧，缺點就是膽子比較小。也不能全怪他，小時侯他被猴子抓破了臉，毀了面相，李隆基不喜，雖是長子，在十王院里同樣的郁郁寡歡，消息落后。

所以明明發(fā)生了好幾個月的事，今天才問。

“是的。”

“為什么送釵子給九月?”

為什么，簡單了。

李伸送了兩枚大鏡子給了楊玉環(huán)，還送了好幾千緡錢給她幾個姐姐花銷，平時她在李隆基面前多說幾句好話，就報答回來了。

所以送釵子，不過是鏡子案的補償。

但一送，就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意義，可是李伸和九月同樣的不能張揚。

李伸便道：“或是她看九月順眼吧。”

“你安排你大哥的親事?”

“咦，”九月冷不丁地訝然一聲，隨后吐了吐舌頭，繼續(xù)李琮煮茶。

“聽到大伯父關注了，我就沒有再說了。”

“原先我是安排人向杜家求親的，杜家根本未理睬我。”

“向杜家求親，大伯父，你索性向五姓七家求親得了。”李伸呵呵笑道。

杜家不是五姓七家，但李儼是什么身份，人家會答應么。

“五姓七家的親，哪好求?”

“慶王，二郎，為什么五姓七家如此尊貴?”九月不解地問。

“貴呢得分成兩部分，一是本身的貴。這些家族是從漢朝的士族蛻變而來的，重視知識，各家藏有許多書籍，等于壟斷了知識和學問。有了學問，容易做官。做了官，就能得到更多的名望與財富地產(chǎn)田產(chǎn)宅產(chǎn)，見識和氣度也會勝于普通人。如我舅家，見識就勝于趙原村的其他人。然后外祖父來到美味居，見識又開始不足。或者天下事，宰相之子能說的頭頭是道，平民百姓只能人云亦云。”

“伸兒說的有理。”

因為如此，從教育、知識、財富、權利、人才，各方面被這些門閥壟斷，朝廷想治理天下，不得不倚重他們。

特別是安史之亂后，唐朝皇室統(tǒng)治力嚴重削弱，不得不倚仗各大門閥的影響力來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造就了這些門閥的最后輝煌。

是最后，朱溫只是一根導火索。

隨著雕版技術的進步，書籍和知識漸漸平民化。

有的是讀書人，干嗎讓你們成為國家的腫瘤?

“其二呢，這些家族重視教育和禮儀，所以幾家女子品德性格、氣質談吐、持家度日、待人處事遠勝于普通的女子，加上他們互相聯(lián)姻，互相幫助，對夫家也有幫助作用，故天下許多人想求五姓七家女。”

其他人家也有好女子，互相幫助才是真的，另外就是成了一種潮流和風俗。因此明知道幾家嫁女是賣女，還紛紛上門求親。

越是輝煌越是貪婪，上層不喜，下層漸漸恨之，庶族知識分子反感，承認你，你就是名門，一起不承認你，只是幾百個龐大的有錢的家族罷了。加上朱溫白馬驛事件，門閥就突然地消失在歷史長河里了。

說了一會話，李琮又去了五娘娘家，然后就回去了。

但沒有料到，李琮走后，又來了一個人拜年，還是一個尊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