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建立物質財富的歸屬與利用秩序
——民法典物權編概述

第一節
物質財富世界與民法相遇
——美好生活與物權

一、物權與財產權

【案例】　張公平⁽¹⁾擁有一套別墅、兩輛汽車，家中藏有張大千名畫《云泉古寺》，擁有多家上市的公司股票，他是公司的技術工程師，擁有3項發明專利，平時愛好繪畫，也有不少作品在拍拍市場賣到高價。兩年前同學將家中的價值300萬元的明宣德青花束蓮大盤質押給他并借款200萬元。張公平購房尚有銀行貸款500萬元沒有還清。

【問題】　張公平享有哪些財產權？哪些是物權？

我們要過上美好生活，首先希望自己能過上富裕的物質生活。“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意味著物質上的富足，是美好生活的一種重要前提，而物質上的富足離不開物權制度的保護。

在大陸法系國家的法律制度中，財產的法律含義非常廣泛，不僅包括不動產與有形動產，還包括股票、債券、專利權、著作權、商標權債權、特許經營權等無形動產，財產法被視為調和個體所有人與整個社會的各自不同的目標的手段。⁽²⁾所謂財產，是指對人具有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一切資源、物品（包括服務）和權利。作為財產必須具備如下要件：第一，須具有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即能用金錢來衡量且能滿足人們的某種需要。第二，須排除自然人的人格要素。廣義上的財產權，指以具有一定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財產為客體的權利，一般包括物權、債權、股權、知識產權等權利。狹義的財產權，主要指對有體物的支配的權利，即物權。同時，“財產所有權”對應“物權”中的自物權，物權不僅包括所有權，還包括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

案例中張公平的財產權包括房屋的所有權和國有土地使用權、汽車的所有權、名畫的所有權、股權、專利權、繪畫作品著作權、瓷器的質權、200萬元的債權；其中房屋的所有權和國有土地使用權、汽車的所有權、名畫的所有權、瓷器的質權是物權。

二、物權的概念

【案例】　振華公司于2018年3月向銀行貸款300萬元，以公司的房產進行了抵押。借款合同簽訂后，振華公司與銀行辦理了抵押登記手續。2019年1月，振華公司將抵押的房產轉讓給了振興公司，并將轉讓的情況通知了銀行。2019年3月，銀行發現有人破壞該房屋，但因振興公司正在更換董事會的主要成員，無暇顧及房屋破壞的問題。銀行便出面阻止，保住了該房屋。2019年6月，銀行債權到期，振華公司無力償還，銀行申請拍賣該房屋。但遭到振興公司的拒絕，由此雙方發生糾紛。

【問題】　銀行對于該房屋享有何種類型的權利？銀行是否有權拍賣該房屋？銀行是否有權阻止他人損害該房屋？

（一）物權概念的源流

據考察，近代大陸法上的物權概念是由中世紀（11—13世紀）歐洲前期注釋法學派解釋羅馬法時形成的，他們在對羅馬法大全進行研究、詮釋時，從對物之訴和對人之訴中，引申出“物權”和“債權”的概念。⁽³⁾但物權概念最早出現在1811年《奧地利民法典》。1896年《德國民法典》作出了劃時代創新的規定，以“物權”為編名，創設物權及其類型。此后，被大陸法系國家的民法典，如《日本民法典》《瑞士民法典》廣泛采用。我國《民法典》將物權編放在總則編之后的第二編。

（二）物權的含義

我國《民法典》第114條第2款規定：“物權是權利人依法對特定的物享有直接支配和排他的權利，包括所有權、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這一定義可以這樣來理解：

1．物權的主體為“權利人”

物權的主體既可以理解為所有權人、用益物權人或擔保物權人，也可以理解為自然人、法人或其他組織。

2．物權的客體為特定的有體物

物權中的物具有如下特征：（1）物必須存在于人體之外。自然人的身體或其一部分，不能成為物權的客體。隨著醫學技術的發展，器官移植、捐贈、無償獻血等均以活人的器官為合同標的物，但不得違背法律和公序良俗的原則。（2）物具有獨立性。物在物理上、觀念上和法律上要能夠與其他物區別開而獨立存在。（3）物原則上是占據一定空間而有形存在的有體物，有別于以無形財產為客體的知識產權。（4）物須是人力控制范圍內的物體。超出人力控制范圍的太陽月亮便不能成為法律上的物。

3．物權為對物的直接支配權

物權反映的是一種權利人對物的關系，這一表達包含了物權法律關系的主體（權利人）、客體（物本身）、權利（對物的各種權利）、義務（善良管理義務、社會性義務等）的各種必要因素。⁽⁴⁾物權是物權人直接指向物，控制支配該物，而無須他人行為介入的直接支配權。

4．物權是權利人排除他人干涉的權利

排除他人的干涉反映了權利人與其他人的關系，強調的是物權的效力。

5．物權是權利人直接享受物的利益的權利

權利人支配標的物目的在于通過支配標的物而享受物的利益。物權人的現實利益，簡要地說，就是對物的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⁵⁾例如，擔保物權人享受其取得的標的物的交換價值的利益，于債務人不履行債務時，直接以擔保物的價值優先受償其債權。

案例中，銀行享有的是以支配房屋的交換價值為內容的抵押權，享有排除他人干涉的權利，有權阻止他人損害該房屋。雖然標的物已經轉讓，但因抵押權是物權，是直接支配物的權利，因此銀行仍然可以行使抵押權。在振華公司無力還債時，銀行可以拍賣標的物優先受償。

三、物權的特征

【案例】　2017年11月，梁一思準備開設一家咖啡館，因資金短缺，便以自有的價值280萬元的住房為抵押，向生意伙伴楊女士借款260萬元。雙方的借款協議約定：梁一思3年后歸還借款本息，到期若不能歸還，就將梁一思的房產變賣后優先償還。梁一思在拿到借款后，就將其房屋的產權證交給了楊女士，但楊女士卻沒有按法律規定及時辦理抵押登記手續，以為自己拿到房產證就大功告成了。誰知事隔1年之后，梁一思便以自己的原房產證遺失為由補辦了房產證，還將其房屋、咖啡館設備等全部賣給了劉某，并同劉某及時辦理了房屋過戶手續，而當時劉某也并不知道該房屋已被抵押。梁一思在得到房款后，于2019年8月因涉嫌詐騙潛逃，楊女士獲悉后，以該房屋已抵押為由要求劉某退房，并將梁一思和劉某起訴到法院。

【問題】　楊女士要求劉某退房的請求能否得到法院支持？

（一）物權主體方面的對世性

物權的權利主體是特定的，而義務主體是權利人以外的任何人。物權是由特定的主體所享有的、排斥一切不特定人的侵害的財產權利。對世權是指除權利人以外，任何不特定的人都負有不得侵犯的義務。任何人侵害權利人享有的物權，權利人都可以向侵權人提起請求或訴訟。

（二）物權內容方面的支配性

民法中的權利分為支配權與請求權，這種分類構成了民法物權制度與債權制度的基礎。所謂支配權，是指權利人無需請求他人為一定行為，就能夠依自己的意思自主地實現權利的內容。例如，汽車所有人出租自己的汽車，或者在自己的汽車上設定抵押權，也可以通過事實行為來實現，如自己駕駛。

（三）物權客體方面的特定性

客體的特定是物權支配的前提。從實際生活來看，在物權支配范圍內的物，是具體而特定的物，總能與其他物區別開來的。但最高額抵押權、動產浮動抵押權有些例外，設定在不特定的物上，但物權實現時則必須特定。取水權固然以不特定的水資源為客體，但它是一種準物權，不屬于典型物權，所以，這不影響上述針對典型物權所抽象出來的性質。⁽⁶⁾

（四）物權實現方式上的絕對性

當物權正常行使時，物權人可以向任何人主張權利，物權人實現其物權內容也不需義務人的介入，物權的義務人只需承擔不侵害物權人行使權利的消極義務。物權對任何人都有效力，任何人非經權利人同意不得侵害其權利。物權人在其權利受到侵害時，不論侵權人有無過錯，均得主張物上請求權，排除他人的侵害。

（五）物權效力方面的排他性

首先，對于他人非法妨礙，物權具有直接排除的效力。其次，一物之上不能同時設定兩個或兩個以上效力相等互不相容的物權。物權設定要遵守一物一權的原則。

案例中，楊女士與梁一思簽訂了抵押合同，房屋設定抵押必須進行登記，否則抵押權不成立。楊女士盡管取得了梁一思交付的房產證，但因沒有辦理抵押登記手續，因而楊女士不能享有對房屋的抵押權，只能是梁一思的普通債權人。而債權是相對權、請求權，故楊女士只能要求梁一思承擔還款責任，而不能對梁一思的房屋行使抵押權。劉某購買了該房屋并辦理了過戶手續，依法取得了該房屋的所有權，并且是沒有任何負擔的所有權。所有權是一種完全的物權，是支配權、絕對權、對世權，任何人都負有不可侵害的義務。因而楊女士無權要求劉某退房，法院不能支持楊女士的請求。

四、物權與債權的關系

【案例】　董敏法將其一塊勞力士手表（價值20萬元）抵押給乙（未辦理抵押權登記）借款18萬元。后董敏法將手表送至丙處維修，因維修款4萬元爭議被丙留置。此時，丙主張實行留置權，乙主張實行抵押權，同時董敏法的另外一個債權人丁也主張實現其債權15萬元。經查，董敏法除了手表外無其他值錢財產。

【問題】　上述權利人的主張如何實現？

物權與債權是近代以來大陸法系民法上的兩個基本概念，被稱為大陸法系財產權的二元體系。盡管晚近以來，物權和債權之分野出現了相對化的動向，但可以肯定，在大陸法系乃至英美法系的現在及將來相當長的時期內，區分物權與債權仍然是十分必要的，維持兩者之界限依然具有重大的意義。⁽⁷⁾

（一）兩者的聯系

民法中最基本的財產權分為物權和債權。物權是市場交易的前提，債權是權利主體自由交易的權利，于是產生了相應的物權制度與債權制度。

物權是靜態的財產權，既是動態財產權（債權）成立的前提，又是債權運動的結果。民事主體進行商品交易的前提是對其交換的財產享有所有權，而交換的結果又導致財產所有權的轉移。

（二）兩者的區別

1．權利性質和義務主體不同

物權人無須借助于他人的行為并通過對標的物的直接支配實現自己的利益。物權是直接支配物的權利，債權是要求或請求某人為一定行為的權利（請求權）。⁽⁸⁾物權是絕對權或對世權，債權是相對權或對人權。物權的義務主體是不特定的，其他任何人都負有不得非法干涉和侵害權利人所享有的物權的義務，具有絕對性。債權的權利主體是特定的，義務主體也是特定的，具有相對性。

2．權利客體不同

物權的客體由其性質所決定，原則上只能是獨立物、特定物和有體物。電氣、熱氣、冷氣、光和各種能量、能源等，僅在可以管理的范圍內，才可成為物權的客體；“權利”，則僅在法律有規定的情況下才能成為物權的客體（如權利質權、權利抵押權）。⁽⁹⁾債權的客體為給付，即債務人的特定行為。

3．權利效力不同

首先，物權具有排他力，債權不具有排他力。其次，物權相對于債權具有優先力。而債權具有平等性，不同的債權人應當平等地受到清償。再次，物權具有追及力，而債權只有在特定當事人之間發生效力，對標的物并沒有追及力。

4．權利的設定和公示方法不同

物權的設定、種類和內容須由法律明確規定；債權的設立采用合同自由原則，設立只要不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定和公序良俗原則就可以。物權是通過占有和登記進行公開，而債權往往只在特定當事人之間形成，第三人無需知情。

5．權利的存在期限和保護方法不同

物權中所有權為無期限的權利，債權為有期限的權利。法律上沒有無期限的債權，而債權的保護也受到訴訟時效的限制。物權的保護，主要是排除妨害、消除危險、返還原物等，賠償損失是補充方法；而保護債權主要是通過履行法定或約定義務、賠償損失等方式實現。

案例中乙主張的動產抵押權，抵押權自抵押合同生效時設立；未經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案例中丙主張的留置權可以成立，董敏法不履行到期債務，債權人丙可以留置已經合法占有的手表，并有權就該手表優先受償。《民法典》第456條規定：同一動產上已經設立抵押權或者質權，該動產又被留置的，留置權人優先受償。本案中丙的留置權優先于乙的抵押權，乙的抵押權優先于丁的普通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