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正常的生活，見到久未見到的同事，感覺格外親切。報社里一切照舊，又好像一切都是新的了。也許是小滿的心境變了，偏遠地區孩子們清澄的眸子洗滌人的靈魂，干凈的笑容沖刷掉凡塵的污垢，于是眼里更多了幾分柔情，看一切都更加美好。

走出報社天已經泛黑了，畢竟有些積壓的工作還是要整理一下。小滿準備直奔超市，買些日用品和食物，順便重溫一下人聲鼎沸，確認自己已經回到人間。

她竭力不想面對的，終究還是來了。沈秋昊的車就停在門前，車燈沒開，黑漆漆靜悄悄地立在那。小滿遲疑地邁出兩步，又緩緩地停住，她想裝作沒看見，可車里的人影有泰山壓頂的氣勢，面對吧！可依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他。

“上車！”人影忽地打開車門，簡短或者帶有命令的口吻，讓小滿乖乖地上了車。

兩月未見，他臉上似乎顯得很疲憊，眼睛盯著前方一語不發。車子拐進那條路，小滿感覺心微顫，這是那天來的公寓。

忐忑無用，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站在門里，小滿沒準備換鞋，只是前進了一小步，說完想說的話，她會立刻逃跑。

沈秋昊的眼睛在她的臉上不停地打轉，那眼神里有疑問，有憤怒，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東西在閃爍。

“為什么？為什么走了這么久？”

“哦，我有臨時的采寫任務……”

“所以連常用號碼都不帶？你是在躲我對嗎？”沈秋昊低沉的聲音，直直地盯著她看。

小滿的心慌了，她故作鎮定道：“不是，我只是順便冷靜地思考一下。”

“你讓我考慮自己的未來是什么意思？”沈秋昊的胸脯一起一伏。

“你的未來里，不應該有我。”小滿堅定地迎向他的目光。

“這才是你躲出去兩個月的原因。”沈秋昊語氣里滿是受傷，他上前慢慢抓起小滿的手：“我的未來里一定要有你！”

“現在你也應該冷靜了，我從不敢去想，因為我們之間不可能！”

“我再說一萬次還是那句話，只要相愛，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嗎？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藏著自己的心思，怕你會逃離。可是，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以后，尤其是那天小苗給你難堪，你一次又一次把我推開，我真的就顧不了那么多了。看著你受傷，我們受折磨，我比你還心痛。”

“可是……可是……”小滿急得不知該怎樣表達，她的心思何嘗不是隱藏起來的。沈秋昊正是事業有成，大有作為的年紀，站在他周圍的人，也應該是同他在一個水平線上的，而不是她這個皺紋悄悄爬上眼角，頭發正在慢慢變白的人。她沒有他那么美好，她怕他失望，她寧愿他在心里留下她最初的樣子，以后回憶中就還是美好的。

“如果……我們都是成年人，誰也不需要對誰負責。那天，你不用放在心上。就當作是……當作是對你的回報吧！”說出這樣的話，小滿都對自己感到震驚。

“你在說什么？什么叫做回報？”沈秋昊抓著她的肩膀喊道。

小滿使勁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不讓自己有半點退縮。

沈秋昊大口地喘著氣，像一頭受傷的獅子：“你是在污辱我還是在污辱你自己？我缺女人嗎？啊？”。說著突然重重地吻上小滿的唇，吻著吻著近乎瘋狂地讓她喘不過氣來。

小滿掙扎著，越掙扎他卻越是用力，寬厚的懷抱緊緊包裹著她。這樣失控的沈秋昊，小滿有些害怕，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掙脫開，一個人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任眼淚滑下來。

“路姐……路姐……我……”沈秋昊喘著粗氣慢慢蹲下來，手就懸在半空中一動不敢動。他開始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很想你。兩個月，我……我每天都想你，一躺在床上就更加想你，想像著你在我身旁的那個夜晚，我是那么實實在在擁有幸福。可是，可是現在是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說？”

小滿一點點安靜下來，也恢復了力氣。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搖晃著站起身來顫抖地說：“你的未來應該更好，我們不該再有交集。”

“你一定要把我推開是嗎？請你……認真地思考一下，既然愛，有什么是不能夠在一起的理由呢？”沈秋昊顯得痛苦不堪。

“因為我是一個快四十歲的女人，因為我不再美好，因為我沒有自信，因為家庭、親人，還有他，這一切……因為……我們相差得太多。而我的心裝得太多，對你來說，真的不合適。”小滿盡量想著一切可以打消他念頭的理由。

“我只知道我愛你，一切在我這里都不能成為理由。三十多年的人生，我第一次這樣明確自己的心意。路姐，我只要在你身邊就好，嗯？”沈秋昊已經帶著乞求的語氣。

小滿整理好自己，跌跌撞撞轉身便朝門邊走去。“不管怎么樣，希望以后，我們橋歸橋，路歸路，過自己的生活吧！”推開門的一剎那，小滿仿佛背上了更沉重的東西。門里的沈秋昊，狠狠地攥緊拳頭，痛苦地閉上了眼。

“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沈秋昊艱難擠出這句話，把自己深深埋在了黑夜里。

走出去好遠，身后那酌酌的目光，好像要將小滿燃燒殆盡。“路小滿啊，路小滿……這樣的話怎么說得出口，違心的話怎么接二連三地說！”小滿不知自己是怎么坐上出租車的，腦子里一片空白，思想都仿佛停頓了。一點點接近喧囂，車窗外夜市熱鬧的人聲傳來，淚早已濕了衣襟，她忍住嚎啕大哭的沖動，下車便沖到了樓下的鳳凰樹后。抽泣吧，鳳凰樹粗大的樹干給了她安慰。那火紅的鳳凰花，美得刺眼，是不是也在嘲笑她呢？從這一刻開始，她親手推開的幸福，也許永遠不會再有，而沈秋昊，他應該擁有更多。

時間如細細的流沙，當你以為抓在手里了，可卻從指縫間偷偷流走。新年的腳步近在眼前，這是幾年來，一家人難得的團聚。守著這份安寧和踏實，至少小滿感覺到幸福沒有拋棄她。

元旦這天，報社又給員工發了紅圍巾，羊毛的，柔軟細膩。年會需要的拜年視頻，在每個辦公室里熱鬧地錄制著。里外歡樂和喜慶的裝扮，讓人暫時忘掉了一切。

踏著石板路，遠望街道上的車來人往，嘈雜熱鬧，到處充斥的喜慶氣氛，卻讓小滿無所適從。她感覺自己游離在這一切之外，不屬于這真實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