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的假期很快就到了，興趣班的上課時間已經定好。有母親和姐姐在，左左多了兩個人來管。小滿陪著左左睡了三個晚上，滲透了三個晚上，給他講故事，講農村小學校孩子們的生活，講他不明白的艱苦和磨難，當切入正題時，這個孩子用大人的口吻說：“媽媽，你去吧！把我的文具和書也帶去給他們。”

小滿驚訝于左左的懂事，這個小學三年級的學生，已經知道去體諒和理解，去關心同齡的孩子。本來還擔心左左會哭會鬧，原來一切的擔心都是多余的。

和母親、姐姐交待好，小滿帶著簡單的背包，清晨便和同事陸洋上了火車。臨走前，吳主編特意交待，這次走訪的地點多，幾乎都是深處農村的學校，走路是避免不了的。安全問題要重視，盡量選擇好一點的賓館住宿，報社都給報銷。平時在報社里，不管多么勾心斗角，走出去才發現，似乎那里有家的感覺，有家人的囑托和默默問候，不管是討厭的人，還是喜歡的人。也許人生來就是復雜的，就是充滿悖論的，無解。

常用手機卡故意放在家里，另一個號碼知道的人不多。猶豫了一夜，小滿決定最后給沈秋昊發一條短信：秋昊，臨時有任務，地方偏遠不固定，不要打電話給我也不要找我。請你，冷靜認真地思考一下你的未來。

其實小滿是故意的，她只想安安靜靜地工作，放開心胸地去走走看看，精彩地完成她這一次主動請纓的任務。年少的夢想里，做老師是那么強烈，無奈落空，也許是她一輩子的又一個遺憾吧！最近距離地接觸孩子，看他們上課、游戲，聽他們讀書、講故事，這一切讓她很滿足。

走路的時間多起來，路邊的風景便全部落入小滿的眼睛里。野花、小草、蒲公英，土洼、田地、莊稼，她看到的都是鮮活活的生命力，她也終于明白人們對于土地那樸素的愛，深沉的愛。

陸洋幫她抓拍了很多精彩的照片，自然而然，在天地之間。這個城市長大的男孩，還真沒有嬌生慣養的樣子，土坑上和村民圍著坐，吃農家飯菜頻頻點贊，打井水抱柴草，弄得阿姨們都喜歡上了這個白凈又懂事的小伙子。今天這家叫，明天那家請，小滿借光竟也成了座上賓，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呢！

轉眼半個月過去，小滿的臉變得干澀，有的地方還起皮，晚上洗臉時有種火辣辣的感覺。風吹過的地方，多半是荒涼，的確這樣。這一段最大的收獲，是晚上的夜空。遠離了城市的煙塵，這里的夜空干凈而澄澈，星星異常明亮。每天不到深夜，小滿都舍不得睡覺，伴著夜空整理稿件，是一件很詩意而浪漫的事。有時拉上陸洋，兩人到空曠的地方去拍夜空，雖然相機比較專業，但小滿的要求讓陸洋直撓頭。年輕人覺多，通常打著哈欠往旅店跑，任小滿在身后喊，他一邊求饒一邊消失得無影無蹤。

電話很少響起，一般都是母親和姐姐，還有晚上和左左的視頻通話，方冬梅打過兩個囑咐安全，小影視頻讓小滿當主播，介紹當地風景。雖然綠色都是大同小異，荒涼也沒有分別，但每一處還真是獨特的。因為她們的關系，讓小滿樂在其中，還在手機里留存了所有視頻，想著回去整理好，留作紀念。

報社群里，陸洋天天被要求發照片，發視頻，他倒樂得顯擺，順便邀功。就這樣，已經得到好幾位領導的大餐承諾了，有發展的年輕人。

有一天在去往一處新建小學的路上，小滿手機響了幾聲，當她從沖鋒衣里兜拿出來時，已經掛斷。陌生的號碼，地點卻是……也許是他打來的，也許只是打錯了。不愿想起，不愿觸碰，但他的面孔浮現在眼前。極盡想逃離的，又一點點出現。小滿甩甩頭，看著夕陽發呆。美麗的事物，總是讓人欲罷不能。

每天雞鳴而起，深夜入睡，體重又減輕了幾斤，皮膚卻黑了一度。坐火車、坐客車、坐電車，甚至還有馬車，從未有過的體驗感，讓她收獲得都是財富。這段時間，是小滿最為放空自己的時間，原來塞得滿滿的心事，好像都在一點點拋開，身心輕松了不少。最主要的是，每天都能看到孩子們的笑臉，看到快樂奔跑的場面，聽到悅耳的讀書聲，塵土飛揚也好，萬里晴空也罷，生動著的物和景，感動著的人和事，填滿她內心的空隙，不多也不少。

她想一直走下去，走遍每一寸土地，感受每一處心跳，生活的樣貌讓她越來越愛，越來越愛。當整理完最后一點零碎的筆記，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圓地掛在半空中，趴在窗前屏住呼吸，小滿貪戀著眼前的景物，內心里卻升起一絲絲想念來。母親、姐姐和左左都好嗎？小影應該是經常去母親那里，方姐也忙得焦頭爛額，一定嘴里念叨著她怎么不快點回去？

是該回去了。一走將近兩個月，回頭細數，時間過得飛快，但感受卻單純而美好，好像來時站在小路上的兩人就發生在昨天。也許是她太享受這種時光了，雖然條件根本跟家里無法比，但心情卻無比舒適。

剛下火車，吳主編和王主編紛紛打來電話慰問，讓小滿在家里放一天假再去上班。同事們也在群里歡迎問侯，一下似乎成了焦點和名人。方冬梅可是直接跑來接站，見面就一頓數落，說小滿不接她電話，一走這么久，害得她都沒人嘮叨了。一腳落入繁華里，小滿有些云里霧里，分不清方向。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建筑，這讓她想起三年前剛到這個城市時，悲傷而驚慌，帶著種種不可預知，小心翼翼。時間啊，竟然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間，倏忽來倏忽去，冰里火里，繼續煎熬著向前。

左左抱著她的那一刻，眼圈還是不自覺地紅了。從來沒有和左左分開這么久過，雖然常常視頻通話，可是摸不到抱不著啊。母親和姐姐又忙前忙后，做了一桌子菜來喂這個迷失歸來的人。

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來，不好也不壞，只是順勢而行。生活依然如故，只是心境大有不同。小滿心里滋長出一個愿望，有機會放開一切時，就去偏遠地區支教，用另一種方式實現理想和價值，用另一種付出詮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