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沒有太陽,陰天。
昏沉沉地似要下一場雨,卻遲遲不落下,壓迫著白云。
而洛云棲的心情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沸沸揚揚傳了幾天的“消息”還是成了真。
臨安高中停學了。
其實站在她的立場上,她本不該憂愁。她父親洛云橋曾經在飯桌上笑談過這個“玩笑”,左右不過恢復成,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而且就眼下的局勢,“大家閨秀”在親事上顯然還是要比“新女性”更受些歡迎。
對于她父親的看法,洛云棲一直覺得很遙遠,而且長期的生活習慣早就促使她的所謂“乖巧”。所以對于洛云橋連試探都算不上的飯桌閑話,她自然是可有可無的。
但這種想法卻在上個月改變,因為她的發小韓依嫁人了。十八歲,還有兩個月就可以完成學業,拿到臨安高中的畢業證。而現在一切都不可能再實現,淪為深閨婦人的她整日逛街應酬,顯然很適應”張夫人”這個新身份。
那晚,洛家一家參加完婚禮回來,母親一句,“我們云棲將來嫁得肯定比她好”,終究還是將洛云棲的心拉回了現實。
當時,腦子蒙住的瞬間,她下意識地看向了父親。卻不料父親也正看向她,兩道目光直直對上,卻滿是洛云棲看不懂的深意。
與平日的慈愛不同,黑夜中那雙被金屬鏡框所限的眼睛在發亮地看向她,洛云橋的眼神就像在看古董時候的神情,用“待價而沽”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洛云棲頗有些心虛,換好鞋,也不顧招呼,就急匆匆地向二樓的臥房跑去。留得在原地的洛母常霞愕然,反應過來后,向一旁的洛云橋打趣,“這女兒還害羞了。”
洛云橋眼神頗有深意看著洛云棲離去的背影,卻淡淡地開口,“女兒大了。”
而在臥室的洛云棲正一頭塞在枕頭里哭,她不想嫁人。
但她已然有預感猜出,她的婚事不遠了。若是能有讓步不滿足她的愿望,今晚之前,她的新郎能是張聞就好了。但他娶了韓依,這輩子跟她不會再有交際。
而現在她希望新郎可以是劉長峰,但父親絕不會同意。劉長峰是父親看不上的寒門子弟,也是父親嘴里的“激進分子”。要父親同意這樣的親事,簡直比登天還難了。
如果說對張聞的好感,是因為在洛云棲眼中太完美的形象以至于產生“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錯覺。那對劉長峰這個同窗,可有太多不滿意的地方了。劉長峰會在洛云棲和韓依說悄悄話時,揚聲打斷嫌棄她們聒噪,惹得兩人紅臉。劉長峰也會在她們討論新衣首飾正歡心時,潑一盆冷水,罵她們奢靡,而韓依總會回懟回去。
“劉同學既然這么憤世嫉俗,不妨去從軍,立了軍功,再好好整整你口中那些奢靡的官僚。古有班超棄文從武,如今也請劉長峰同學讓大家看看,什么叫做棄文從武。”
一番數落后,劉長峰一言不發,當即就跑了出去。那也是洛云棲到今天為止,見到劉長峰的最后一面。
洛云棲想,也許她之所以喜歡劉長峰,也許就是她在劉長峰身上看到了她所缺少的勇敢。但一想到,按照新式流行的私奔,撇去劉長峰答不答應不談,她和劉長峰又要靠什么四處奔走,掩飾身份。一想起華衣首飾全無,還要考慮生計住處,那點對未知婚姻的惶恐,居然消散了大半。抹了淚,不知不覺就在柔軟的床墊上睡著了。
晚間,聽了宋嫂的傳話,她依照往常下樓吃飯,身上穿著舒適的真絲睡衣,嘴里吃著香煎適宜的牛里脊,竟然感受到之前前所未有的幸福。
但這種幸福是短暫的,早上起床后,去臨安高中“讀書”的痛苦日子又來了。
劉長峰沒有再去學校,后來有人帶頭街上游行,聽說他就在其中。因為他被人私下告密,捅到了學校。此后臨安高中就處在人心惶惶之中,但這件事顯然沒有影響到洛家,該有的應酬也未缺席,照舊笑笑說說。
洛云棲除了比平日更愛打聽消息之外,更加獨來獨往。一如韓依突然嫁人前一般,罕見地拋開洛云棲這個小姐妹,整日來去神神秘秘。
再到告別臨安高中的最后的那天,洛云棲穿著天藍色的新式長裙用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新式相機留影合照,引起了一時的轟動。
但這種轟動也是短暫的。因為過了今天就是分離,她們都提前在臨安高中畢業了,往后也不會再有新的臨安高中畢業生了。
而臨安高中就此結束。
畢業后,洛云棲去了云洛金店當了主管,沒了零花錢,每日拿著洛云橋派發的“工資”吃吃喝喝,到處請客。但奇怪的事,洛云棲一次也沒有碰見韓依,也從來沒想再去會會老朋友。
她喜歡認識新朋友,喜歡聽各種各樣的人聊天。巧合的是,她的那些新朋友大多不富裕,洛云棲總是大手一揮請客。若是說得高興愉快,再送上自家金店的首飾項鏈。
至于婚事上,她嫁給了經由洛云橋相看的經理元景。兩人的感情說不上好也算不上壞,從不干預對方的工作和交往,日子久了也有了些默契,算是相敬如賓。
元景是入贅洛家的窮小子,雖家境不富裕,卻又一套祖上傳下來的傳聞“宮廷”鑲金手藝。原先沒有金銀可用只得打工,靠著這門手藝也吃喝不愁。
如今成了東家的東床快婿,到有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勢,大力調整原先的生產方案。洛云橋被云洛金店的老前輩勸了幾次,也只是口頭上安撫,私下卻鼓勵元景放心大膽的干。日子久了,老前輩們也看出了洛云橋的私心。只等著元景失敗的那天,借此作垡好好嘲笑洛家翁婿,再讓他們賠錢。
卻不想元景成功了,云洛金店的生產能力大幅提高,成本因此也降低。沒過多久,和洛家世交的韓家的金店卻倒閉了。緊接著,韓依也被張家休棄回家。
那日元景陪她去醫院產檢,趕早去了醫院。故而錯過了韓家人來洛家告罪,至于過程如何,結果又如何,也只有洛云橋一人知曉。
洛家的得意日子沒有多久,大抵命運是公平的。前半生富足安樂,后半生顛沛流離。云洛金店被充了公,洛云棲靠著前半輩子積累的人緣被人接濟,日子不算糟糕。元景再次變回了工人,靠著成功實踐過的技術拿著較高的工錢。
比起生活帶來的落差,女兒洛元樂才是洛云棲最頭疼的存在,叛逆、固執、自我,一個和她完全不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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