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之后,周志強敲門去找江明峰。
“晚上有事嗎?找個地方喝喝茶?”
江明峰疑惑地看著他,這大晚上喝什么茶呀,事出反常必有妖,雖然不知道他什么目的,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
茶室里,江明峰微皺著眉頭,沉默地坐著。剛才周志強把事情的經過跟他簡短說了一下。
“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江明峰問。
“我覺得應該想辦法讓他離開我們的女兒。你跟潢高的校長也是認識的嘛,讓他轉學到潢高去。”
聽完他的建議,江明峰沒有立即回應,而是露出沉思的神色,良久,才點了點頭。
“這個注意確實能直接解決關鍵的矛盾,不過他會不會同意啊!”
“我有他的聯系方式,我來做他的思想工作,如果成了你跟那邊的校長打個招呼。”
江明峰點了點頭,從包里拿出三千塊錢遞給周志強。說:“我們再給他一些補償。”
周志強也是贊同的點頭,拿出手機撥通李澤木的手機。
“誰?”電話那頭傳來冷淡的聲音。
“我是周雪諾的爸爸,我想跟你談談。”
……
江明峰回去的時候,林秀正在廚房里忙著洗碗。他看了一眼江茹曦房間的方向,才走進廚房。
“茹茹吃飯了沒?”
林秀點了點頭。“吃了一碗,周雪諾她爸爸跟你說什么了?”
“你對于李澤木的印象怎么樣?”江明峰岔開話題。林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人品還不錯。”
聽到這樣的評價江明峰笑了笑。又問:“如果茹茹將來要嫁給他,你能接受嗎?”
林秀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面露猶豫,雖然不知道江明峰心里打的什么算盤,她還真的認真去想這種可能了。最后還是搖了搖頭。
“你這又是盤算著什么呢?”
江明峰把他知道的來龍去脈跟她說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林秀一邊點頭一邊嘆氣。
“茹茹以后找男朋友這個事,我倒不在乎他是不是有多大的成就,最在意的還是人品……”
“所以你是打算撮合茹茹和他?”林秀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夫人你誤會我了。我只是多考慮了一種可能性。”
“既然這樣,那你明天就不要出面。”
江明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還有,我給了志強三千塊讓他給李澤木。”
“唉,給就給吧,我們也確實應該感謝他,讓茹茹的這一次任性沒有付出悔恨終身的代價。只希望這次波折能就這樣過去了。”
鬧鐘響起,江茹曦疲憊地睜開眼,頓時驚然坐起。這明明是在自己家,是在自己睡了十幾年的房間,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那么一瞬間的陌生,然后被恐懼驚慌吞噬。好在馬上清醒過來,雖是虛驚一場,但惶惶之感久久無法釋懷。
從房間出來,林秀已經做好早餐端在餐桌上,對著江茹曦輕柔地喊了一句。“快去洗漱吧,然后來吃飯。”
這種溫暖的場景,讓江茹曦有種仿如隔世的感覺。這個環境、這個情景明明那么熟悉,又那么讓她惴惴不安。
林秀馬上就發現了她的異常,快步走過來扶著她。“茹茹你怎么了?”
“沒事,就是沒睡好。”江茹曦虛弱無力地搖了搖頭。
“那我們今天就不去上學了,吃點飯,你再回去睡一會兒。”又說:“你去刷牙、洗臉吧,頭發等下我幫你梳。”
江茹曦點了點頭。
餐桌上,江茹曦看著桌上熱騰騰的早飯,她沒有什么胃口,但為了不讓林秀擔心她還是勉強吃著。在她身后,林秀正在幫他梳理著頭發。
“太久沒有幫你梳頭發了,都忘了上一次是什么時候了!”林秀追憶的說。“你從小就懂事,很多事為了不麻煩我們自己就做了。媽媽現在才知道你的委屈。小說的事,媽媽和爸爸都欠你一個道歉。”
江茹曦放下筷子,長嘆了一口氣。
“這個事已經過去了。如果認識李澤木的代價是失去小說,我甘愿!”
林秀沒想到江茹曦突然說起李澤木,一時不知道怎么去接她的話。正猶豫時,江茹曦已經站了起來。感受著江茹曦的長發從手中流失,林秀第一次看不清江茹曦的背影。高三了,女兒已經長大了。線筒還在手里緊緊的握著,風箏卻已經脫了手越飛越遠。
江茹曦拿了書包,大踏步地走出家門。正好遇到周雪諾也從家里出來,周雪諾下意識地喊了一句。“茹曦。”
江茹曦沒有理她,甚至看都沒看她一眼,自顧自地下樓。十八年的鄰居,十五年的友誼,就像一個大的水族箱。這么多年的時間里,這個水族箱里已經有非常多精巧的裝飾,種類豐富的魚類,每一處都是她們之間美好的回憶。可周雪諾突然往里面潑了一盆墨水,要不就等,等到墨水沉底,要不就扔,省的礙眼,如果是你,你會如何去選?
來到學校她沒有回自己班級,而是在李澤木班級外等著,一直等到早讀開始都沒有等到。回到自己班級,書聲瑯瑯,江茹曦突然感覺到自己仿佛如浮在了這個世界之上,這讀書聲忽遠忽近,時而喧鬧,時而又縹緲,仿佛她與這讀書聲之中有一個是虛幻的。那么是那一個呢?
早讀結束,蘇瑾明來到她旁邊。
“你今天看起來好像有些郁郁寡歡,你怎么了?”
又是這句話,江茹曦依舊搖頭,從教室里走出去,她再次來到李澤木他們班級外,又是空等。這一上午,上課失神,下課空等。到了中午放學后,江茹曦愣在教室里發呆。
這個星期之前,江茹曦每天都活得充實而無憂無慮。上學的時候認真聽講,仔細完成作業,回到家就沉浸在小說的世界里。她堅信自己的小說寫完結局一定會出版,也相信自己能考一個很不錯的大學。在大學里,抑或在社會上,會遇到一個男生,或許會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抑或平平淡淡地走向婚姻的殿堂。
自己也會成為母親那樣的人,溫和、賢惠。與老公相濡以沫,對孩子憐惜疼愛、無微不至。
可在小說被毀之后,他覺得自己這一生都很難度過這次挫折。她自賤自輕,跑到一個一面之緣的男生家里。她也曾設想過,假如李澤木真的就是一個流氓痞子,那么她可能真的就成了自己小說里的主角了。往后余生,步步赤足踏炭,身心俱殘。
可上天垂憐,讓她遇到的是好的李澤木,讓她任性之后還能夠再次回到正軌。所以她在心里暗暗發誓,哪怕李澤木百般厭她、拒她,她也會癡心不改。
可是,可是李澤木就這樣消失了。這份癡心沒有落處,仿佛落花永在飄零。
從茶館里出來,李澤木看著天空中碎散的浮云,路上神情各異的行人,他落寞一笑。落寞,在他冷淡疏離的臉上很少露出這樣的神色。只在很小的時候,不能跟玩伴合群而被冷落時露出過。
朋友,他已經對這種關系無所謂了,可對于喜歡的人,他第一次有,也終于失去。這世界雖大,入眼再無驚喜,那世界便是自己的這幅軀體。
他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
“陳哥,中午有時間嗎?”
餐館里,陳振一臉惋惜地問:“真不打算上學了?”
“……雪諾已經跟我說了,一直以來你都給她造成了很大的困擾。高三了,我不希望你以后再影響到她。我會安排人幫你轉學到潢高,這是六千塊錢,就當是給你的補償了……”
“……我會離開這里,說完這句話他起身離開,沒有去拿桌上的錢,也沒有接受他的轉學幫助……”
“不上了,能幫我找個賺錢的活嗎?”李澤木神色落寞。
“那就來我的網吧,給我當網管,不過提前說好,我可不是雇你,我是找你去幫忙的。”陳振笑了笑。
“可以啊!”
“還有一個活,我在南城那邊開了一家奶茶店,你也可以去幫忙,上貨,服務員,都行。”陳振又說。
“好的。謝謝陳哥了。”
“不過我要先考驗你一下,之前的那個網吧我打算搬了,搬到南城去,明天上午我開著車,我們把電腦主機,桌椅搬走。”
“沒問題!”李澤木一口應下。
“要不你把東西搬一搬,住到我那邊的房子去。上班也近。還有,這衣服新買的吧,不錯,帥小伙。不過搬東西的時候換一下,別弄臟了。”
晚上放學,李澤木再次來到李澤木的住處,門依然鎖著,她就蹲下來等。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傳來有人上樓的聲音。江茹曦趕緊起身,看清上樓來的人時頓時失望。上樓的是一位青絲染白的奶奶。
“小姑娘你是誰?”
“我是李澤木的同學,您是?您是房東奶奶嗎?”江茹曦突然想到了她的身份。
“我是,小伙子搬走了,你不知道嗎?”房東奶奶和藹地問。
“搬走了?他什么時候搬走的?”江茹曦情緒激動地走過去抓住她的手。
“就今天下午。哦,我認出你了,你是昨天晚上生病的那個,你好點了吧?”
“他有沒有說搬到哪里去了?”江茹曦又問。
房東奶奶搖了搖頭。
江茹曦頹然地放開手,呆呆地站著。房東奶奶看著她,她大概是猜到了些什么,從口袋里拿出鑰匙遞給她。“他還留了一堆東西沒有帶走,你看看吧,有沒有想做個留戀的。”
江茹曦接過鑰匙,在手里緊緊的握著,這是她之前一直都想得到的鑰匙,在此時終于緊緊握在手里了,卻已經沒有了意義。
“我住在旁邊的院里,這院里有一個小門可以過去。”
房東奶奶說完這句話,嘆息一聲轉身離開。
將鑰匙插進縫里,咔——,鎖被打開,一滴淚也從她的眼瞼滴落在她的手上,推開門,打開燈,一如既往的空,除了床上和墻角的哪只皮箱以外,別的一切都沒有變。江茹曦緩緩走向墻角,她想起了那天蹲在這里翻書的情景,那時是那樣的慌張、匆忙。今天,終于可以隨意地翻個夠了。
每一次眨眼都會有一滴眼淚滴在她的手上,滴在地上。她認真地翻著每本書的每一頁,仿佛在欣賞著稀世之寶一般。突然,有什么東西從書里散落出來。竟是幾張照片,是小時候的李澤木,還有一個小女孩,一個中年女人。照片上的李澤木每一張都笑得那么開心,江茹曦每看一張都要許久失神。
將這幾張照片捧在懷里,江茹曦終于止住哭泣站起身來。她又去找到房東奶奶。
“奶奶,可以把這把鎖和這把鑰匙給我嗎?這是一百塊錢。”
房東奶奶和藹地笑了笑,用手抹去她眼角的淚痕。“拿去吧,不值錢!”
回到家,林秀滿臉都是擔憂的神色,在沙發上坐著的江明峰多次欲言又止。
“李澤木突然搬家,又是你們做的吧!”江茹曦隱忍著情緒,眼淚在他眼眶里打轉著,語氣低沉嘶啞。
見沒人回答自己,她淡然一笑之后,向自己房間走去。
“茹茹,對不起!”林秀拉住她的手,語氣中滿是愧疚與心疼。
在早上江茹曦跟她說出那句話時,她驚然想起昨天跟江明峰的對話,于是她去跟江明峰說,想去阻止周志強去見李澤木。江明峰卻安慰她說沒事,如果真的發生那種情況,也能告訴她李澤木在哪里。可是,她們都沒有想到的是,李澤木沒有要錢,更沒有去轉校,而是直接消失不見了。
“早上,你說小說的事你們欠我一聲對不起。現在,你又為逼走李澤木的事跟我說對不起。對不起這三個字在你們心里是不是萬能的彌補辦法啊,是不是你們說了我就只能接受啊!我……”
林秀和江明峰沒有打斷她,是她因為哽咽而說不出話來。
“我接受了,我接受你們所有的對不起。所以,你們以后不用再對我說對不起了,你們想做什么就做吧!”
悲到極致,往往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只有痛苦在身體里肆意沖撞,連同靈魂一起撕碎。江茹曦甩開林秀的手,走進自己的房間里,關上門的那一刻。
咔嚓——
江茹曦覺得自己的肺部仿佛被什么充填的嚴嚴實實的,眼前一黑,跌倒在地,蹲伏著艱難地呼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