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至死與寂寞的狂歡

“媒介決定論”創始人、加拿大學者伊尼斯認為一種新媒介的產生會改變或者影響文化的進程和歷史的發展，媒介形態的改變，往往會導致新的社會關系的形成，進而影響整個社會、文明的發展。他認為，媒介對社會心理、社會形態和文明的進程都會產生深遠的影響。他斷言：“一種新媒介的長處，將導致一種新文明的產生。”伊尼斯的“媒介決定論”實質上是“技術決定論”，當今網絡技術的發展和網絡媒體的現狀從某種程度上印證了伊尼斯“媒介決定論”的論斷。網絡的發展對社會形態的影響將到達何種地步，無法預測，網絡當前的繁榮背后是一種怎樣的社會心理呢？實際上，早有人在近一個世紀前就進行了預言。

英國著名小說家赫胥黎在其發表于1931年的反烏托邦小說《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一書中預言：人們在汪洋如海的信息中日益變得被動和自私！真理淹沒在那些無聊的煩瑣世事中！我們的文化成為充滿感官刺激欲望和無規則游戲的庸俗文化！我們將毀于我們熱愛的東西！

赫胥黎的預言成了美國著名的媒體文化研究者和批判家尼爾·波茲曼的經典著作《娛樂至死》（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一書的核心思想。書中提到，隨著技術的不斷發展，電子媒介不斷取代傳統的印刷術，使我們的主流媒介的特性產生變革，進一步控制了我們的傳播、文化與思想。進而，作者發出了一個較悲觀的論調，即我們傳統、理性的以閱讀為基礎的文化即將演變成以娛樂業為核心的基于電子媒介的“不良”文化。這是對目前電子媒介飛速發展的強有力的批判。波茲曼不動聲色地向人們描述著技術的發展如何使媒介潛移默化地影響我們的思想，我們身處于這樣一個時代，“在這里，一切公眾話語都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我們的政治、宗教、新聞、體育、教育和商業都心甘情愿地成為娛樂的附庸，毫無怨言，甚至無聲無息，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

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的序言里對比了英國小說家赫胥黎的作品《美麗新世界》與奧威爾的《一九八四》。奧威爾在《一九八四》中預言人們將會遭受外來壓迫的奴役，失去自由，我們的文化成為受制文化。還記得蘋果公司在1984年制作的經典廣告片《1984》嗎？那象征反叛的少女掄起大錘砸向象征桎梏的屏幕時，宣告了喬布斯式的離經叛道與徹底的創新將主宰世界的預言。赫胥黎則在《美麗新世界》中表達了另外一種憂慮：人們會漸漸愛上壓迫，崇拜那些使他們喪失思考能力的工業技術。尼爾·波茲曼強調，可能成為現實的，是赫胥黎的預言，而不是奧威爾的預言。“有兩種方法可以讓文化精神枯萎，一種是奧威爾式的，文化成為一個監獄；另一種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為一場滑稽戲。”“我們的文化是赫胥黎式的，而不是奧威爾式的，他想盡一切辦法讓我們不斷看電視，但我們看到的是使信息簡單化的一種媒介，它使信息變得沒有內容，沒有歷史，沒有語境，也就是說，信息被包裝成娛樂。”波茲曼警告說，毀掉我們的，不是我們所憎恨的東西，而恰恰是我們所熱愛的東西！該書寫于20世紀的80年代初，背景是電視時代，強調的是媒介塑造文化，電視作為媒體的出現不是要補充印刷術的不足，而是要從根本上取代后者。電視將一切視聽覺符號化，用波茲曼的話說，“我們的問題不在于電視為我們展示具有娛樂性的內容，而在于所有的內容都以娛樂的方式表現出來”。

電視的語境拒絕一切高尚嚴肅的東西，它挖空心思將一切簡單化，使得信息沒有內容，沒有歷史，信息被包裝成娛樂。“電視最大的長處是它讓具體的形象進入我們的心里，而不是讓抽象的概念留在我們腦中。”“電視上的討論，沒有論點和反論點，沒有依據的假設，沒有解釋，沒有闡述，沒有定義。”“娛樂是電視上所有話語的超意識形態。不管是什么內容，也不管采取什么視角。電視的一切都是給我們提供娛樂的。”“但我們這里想要說的不是電視的娛樂性，而是電視把娛樂本身變成了表現一切經歷的形式。”“整個社會沉浸在莫名的娛樂當中，我們娛人娛己，在狂熱的娛樂中成為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

當代人在生活的重重壓力之下，通過網絡“惡搞”“好玩”的娛樂內容得到排解，其實，娛樂至死的背后是寂寞。網絡傳播與寂寞有關。網絡傳播既是娛樂營銷，也是寂寞營銷，寂寞催生了無聊經濟，以娛樂至死的精神填補網絡人群寂寞的心靈。網絡傳播的精髓在于傳播的內容是否“好玩”，目的是顛覆一本正經的說教，越娛樂至死越寂寞。網絡傳播的萬象叢生創造了一個不同以往的傳播生態，深深地影響著我們的文化和價值觀。尼爾·波茲曼所憂慮的電視時代正在被網絡時代所代替，當今迅速發展的移動互聯網時代比起電視時代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實際情況是，網絡無孔不入，網絡時代比電視時代更加娛樂至死。媒體變得更加碎片化和娛樂化，網絡“惡搞”盛行，大眾樂此不疲，再嚴肅的話題只要被放到網上，就會以娛樂的名義大行其道，需要接受電擊療法的不是網癮少年，而是網絡文化。

電影《她比煙花寂寞》中有句臺詞：“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中引用了《美麗新世界》中的一句名言：人們感到痛苦的不是他們用笑聲替代了思考，而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笑，以及為什么不再思考，而網絡時代沒有痛苦，只有寂寞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