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在八舅家玩了兩天,認識了一個叫陳大步的孩子,我倆用竹子和繩子做成簡易的弓,在箭頭上套上子彈殼,然后去射小盛屯學校的玻璃。由于是周末,學校里看不到一個人,后來被我表妹告發,八舅把我喊回去狠狠訓斥了一頓。從此,那個表妹就成了我最煩名單里的一員了。
我離開八舅家的時候,還是表姐送我。
那時候我太小了,竟然忘了那六棵樹的事。表姐帶著我是下午三點多出發的,就算再慢,一個半鐘頭也到我家了,我家住在依龍鎮。想不到,我們剛剛走出幾里路自行車的鏈子就斷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們只能推著走,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好像走了很遠,累得我滿腦門都是汗,終于看到了一個屯子,我們拐進去,只找到了一個修鞋的,他等于跨行業幫我們把鏈子接上了。
這時候天已經擦黑了,還刮起了風,但不是很大。表姐帶上我,加緊朝我家騎。
兩旁的莊稼黑糊糊的,葉子在“噼啪”作響,如果有人藏在里面,他根本不需要屈腿,他的頭頂剛好跟玉米持平。
我坐在后座上顛來晃去,黑暗突然讓我想起了那六棵樹,頭皮頓時炸了一下,開始在心里默念小人書《水滸傳》里武松寫在墻上的那六個字——殺人者武松也。殺人者武松也。殺人者武松也……
鬼知道當時的我為什么會覺得那有用。
表姐應該跟我一樣害怕,她不說話,屁股離開了車座,用全身的力氣在蹬車,車速越來越快,顛得也越來越厲害。
騎著騎著,自行車突然就平穩了,接著,那排白楊樹就在路旁影影綽綽地出現了,如果不算那棵小樹,很像一只手斷了根無名指。
我全身都繃緊了,大腦也是空白的,只盼著快點離開此地。
事與愿違,“咔嚓”一聲,我們的自行車鏈子又斷了。業余的就是業余的。
表姐擔心鏈子卡進車軸里,那推都推不了了,她大聲說:“下來下來。”
我就從后座上跳下來。
表姐也下了車,蹲下去拽了拽那條鏈子,著急地說:“完了,騎不了了。”然后她推著自行車就朝前走去。
我很怕被她落下,沖刺一般追了上去,其實她離我也就三步遠。我們一起快步朝前走,我始終沒敢朝旁邊看,但還是用余光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玉米都在搖來晃去,唯獨那排白楊樹直僵僵地立著,紋絲不動。
我可能是太恐懼了,走出幾步之后突然冒出了一句:“芬姐,你說的事是真的嗎……”
表姐有些警覺地問:“啥事?”
我說:“就是死人的事……”
表姐立刻打斷了我:“這種時候不許胡說?!?
我就閉嘴了。
走著走著,表姐突然停下來,我抬頭看了看她的臉,她的臉在月光下黑糊糊的,我小聲問:“芬姐,你咋地了?”
她說:“我憋不住了?!?
當時我并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對于我意味著什么,只覺得很麻煩,因為必須要等她上完廁所我們才能繼續趕路。接下來我才知道,我再小也是個男的,表姐要解手,我肯定不能跟著,就是說,我必須獨自面對那排白楊樹。
表姐說:“你等我啊?!比缓缶统赃叺挠衩椎嘏苓^去了。
我嚇得不行,壓著聲音喊她:“芬姐!”
她回過頭來說:“干啥?”
我說:“我害怕!”
她說:“那我也得去啊?!?
沒等我再說什么,她已經跑過路邊的壕溝,鉆進玉米地里去了。玉米地太深了,她鉆進去之后這世界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其實她也就去了一分鐘左右,但是對于我卻像過了好幾年那么長,全身一直在抖。
她也慌張到了極點,來到我跟前的時候還在系褲子,然后推起自行車就走:“快快快!”
說是走,她其實是在跑,我跟不上她,一路都在喊:“芬姐你等等我!”
后來她直接把我抱到了后座上,推著我朝前跑……
從那以后,不管誰提出要帶我去八舅家,我死活都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