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姐倒是總來我家。她想在依龍鎮找個城鎮戶口的男朋友,擺脫農村。她對我姐講,很奇怪,她每次路過那個死過人的地方都尿急。有一次她和我姐說著說著還壓低了聲音,然后兩個人哈哈大笑,后來我還是知道了她們在笑什么——那次表姐來我家,路過那排白楊樹的時候又憋不住了,她前后看看沒人,蹲在路上就尿,沒想到從玉米地里鉆出一個老爺們,他看到表姐之后,尖叫了一聲,然后就鉆回去了……
雖然表姐一次次路過那個地方,一次次擔驚受怕,但出事的還真不是她,而是我四舅家的表哥,四舅跟我媽是堂兄妹,遠了一層,所以跟我家走動不多,我對他家人印象不深,除了這個表哥,他家其他小孩我都不記得長相了。
表哥出事之前,我又從大人口中斷斷續續聽到了一些關于那個地方的傳聞——
有個姑娘帶著丈夫從臨縣——好像是林甸,記不清了,回娘家來探親,她娘家是街坊鄉另一個屯的,離小盛屯不遠,去年她嫁給了林甸的一個司機,正趕上八月節,那個司機就開著單位的東風卡車帶著她回來了。
由于不知道姓名,我們就叫他們姑娘和丈夫好了。
他們也經過了那一排白楊樹,這兩口子并不知道那里出過事,當時天剛剛擦黑,卡車走到那里突然熄火了。那年頭的車總壞,不過每個司機都是半個修理工,接著,姑娘給丈夫照著手電筒,丈夫掀開機蓋搗鼓起來,過了一個多小時都沒修好。這時候天早就黑透了,兩個人犯起愁來,那時候又沒有手機,他們只能坐到車上等有車過來,幫忙拽到街坊鄉的修理廠去。
既然那是條沙土路,就說明很偏僻,很少有過往的車輛。況且,附近的人都知道那里頻頻出橫事,黑燈瞎火誰敢從那兒走啊。
路旁那排白楊樹靜靜地立著,很像大街上交通事故的那些圍觀者。
坐了一會兒,那姑娘就靠在了椅背上,對丈夫說:“我瞇一會兒啊。”
丈夫說:“你睡你的。”
姑娘突然看到最右邊那棵樹下冒出了一個黑影,看上去是個人形,個子特別高。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把丈夫嚇了一跳,她說:“那是啥玩意啊?”
丈夫說:“在哪兒?”
姑娘朝那個黑影指了指,丈夫看了看說:“不就是那棵半截的樹嗎?”
姑娘說:“那棵樹在左邊呢!”
丈夫瞇起眼睛朝左邊看了看,果然找到了那棵半截的樹,他也緊張起來,死死盯住了那個黑影。姑娘說:“你打開車燈照照。”
丈夫說:“電瓶壞了!”
姑娘說:“那手電筒呢?”
丈夫趕緊摸到了手電筒,三節電池的,隔著風擋玻璃照過去,還是看不清,不過手電光卻驚擾了那個黑影,他朝著玉米地方向離開了,姑娘和丈夫都看見了,他是蹦著走的。
兩個人嚇慘了,姑娘低聲說:“你缺心眼啊,趕緊把手電關了。”
丈夫就手忙腳亂地把手電筒關了。
駕駛室黑了,外面的景物就有了輪廓,姑娘低下身子,再去找那個黑影,他確實不見了。
姑娘說:“你看見他是蹦著走的了吧?”
丈夫說:“看見了。”
姑娘說:“那是啥東西啊?”
丈夫說:“會不會是偷苞米的?”
姑娘說:“有那么高的人嗎?”
丈夫就不說話了。
姑娘說:“這附近是不是有墳圈子啊?要不咱們把車扔在這兒走回家吧,等天亮再找個車來拖它。我害怕。”
丈夫說:“那可不行,這車是我從單位偷著開出來的,要是整丟了,那我得坐牢。”
姑娘心焦起來,她朝后看了看,嘀咕道:“這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有車過來啊……”
她剛剛把頭轉回來,“刷”一下又轉了過去,然后就不說話了。
丈夫也朝后看去,通過卡車的后窗,他看見那個黑影又在沙土路正中間出現了,情不自禁地罵了句:“我操,又來了……”
姑娘說:“搖把搖把!”
當時的卡車都配有搖把,鑰匙打不著火的時候就,把搖把插進發動機,把它搖著,那東西的形狀就是把“Z”掰成直角,大概有幾公斤重。丈夫在駕駛室里摸了摸,終于把搖把抓在了手上。
那個黑影一動不動,就像個死物。但兩口子心里明白,剛才他是動過的,而且姿勢還特別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