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收入分配格局的長期變化

中國經濟轉型經歷了40年，至今仍是進行時。中國經濟轉型的40年是經濟快速發展的40年，也是中國經濟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40年。在此期間，中國從一個人均收入不足200美元的低收入經濟體成長為一個人均收入超過8000美元的經濟體。這在人類歷史上是不多見的。中國經濟增長的奇跡，以及由此引發的“中國道路”“中國模式”，成為國內外學者研究的一個熱門課題。

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帶來了居民收入水平的普遍提高，兩者可以說是同步提高的。與改革開放前30年相比，這是一個主要的特點。在1949—1978年期間，經濟增長率大大高于居民收入增長率，說明老百姓并沒有從經濟增長中獲得相應的好處。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1952—1978年期間中國經濟的年均增長率為6.7%，而居民人均收入的年均增長率不足2%。即使扣除人口增長的因素，居民收入增長也比經濟增長低3—4個百分點。而在改革開放的40年中，GDP的年均增長率為10%左右，居民收入增長率則在11%左右，要略高于經濟增長率。從這個意義上講，改革前30年的經濟增長是一種非包容性的增長模式，是一種不顧及民生的增長模式。這也說明了中國經濟轉型的必然性。

中國長期的經濟轉型和發展同時帶來了收入分配格局的巨大變化。一方面表現為收入差距的擴大，城鄉收入差距、地區收入差距、行業收入差距、職業收入差距、不同人群之間收入差距都有著明顯的擴大；另一方面，收入分配的規范和原則發生了變化，收入分配的機制發生了變化。這些變化既有積極的方面，也有消極的方面。應該看到，收入差距的擴大具有一定的必然性，它是經濟轉型的一種必然結果。在傳統的計劃經濟體制中，收入分配制度受制于所有制結構、產業結構、就業結構和勞動人事制度。實行平均主義的分配方式既是實行計劃經濟的需要，也是保證計劃經濟運行的必要條件之一。平均主義的分配模式只是一種形式上的平均分配，而實質上是一種不公平分配，因為它是通過一種行政強制的方式將“多勞者”的成果轉移給“少勞者”或“不勞者”。

在經濟轉型過程中，隨著工資和收入分配不再由政府統一控制，收入分配的機制更加分散化、企業化、個體化，或者說更加市場化，收入差距也就出現了不斷擴大的過程。應該看到，收入分配制度的變遷產生了一定的激勵作用，激發了各類人群參與經濟活動的積極性，致富的熱情空前高漲，構成了經濟長期高速增長的微觀基礎。不可否認，在不斷擴大的收入差距中，由于社會普遍認為的不公平和不合理的因素也在發揮著作用，收入分配不公問題變得日益凸顯，引發了社會不滿。中共十九大報告提出了我國新時期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不平衡”包含很多方面的不平衡，其中之一是收入差距過大問題。而且，十九大報告對當前的收入分配狀況給予一種基本判斷，認為“城鄉區域發展和收入分配差距依然較大”。這一判斷反映了過去和當前中國收入分配的基本狀況。這也意味著解決收入差距過大的問題仍將是未來黨中央的重要任務之一。

放在國際背景下來看，收入差距擴大并不是中國所特有的現象，在過去幾十年中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收入差距擴大問題。經合組織（OECD，2011）近期出版了一份研究報告：《我們處于分裂之中：為什么收入差距持續上升？》（Divided We Stand：Why Inequality Keeps Rising），對15個OECD國家的收入差距變化進行了分析，其結果顯示，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中期，14個國家的家庭可支配收入的基尼系數出現了上升，平均上升幅度為14%；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至2005年前后，15個國家中有9個國家的家庭可支配收入的基尼系數出現了上升，只是上升幅度有所減緩。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中國收入差距的擴大及收入分配不公問題具有必然性和正當性。我們應該看到，中國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程度不是世界上最高的，但是其收入差距的擴大速度卻是驚人的。可以說，中國在40年時間內從一個平均主義的社會轉變成了高度不平等的社會。而現在的主要任務是降低收入分配差距，實現社會公平的發展目標。對此，中共十九大報告提出了明確的要求。

從收入差距的變化來看，2008年可以看作一個分界點。在此之前，收入差距基本上處于一個不斷擴大的趨勢。對此，學術界是毫無爭議的。包括官方數據在內的一些相關研究都認為在經濟轉型的前30年是收入差距擴大的時期。[18]對于這一時期收入差距變化的特點及其背后的原因，本書會專門加以論述。在2008年之后，收入差距出現了什么變化，學術界并沒有形成統一的認識。而且，在對收入差距的估計上也存在著很大的差異。不同學者估計出來的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數相差甚大，有的甚至超過了10個百分點。我們對2008年后收入差距變化的判斷是這樣的：收入差距處于一個相對穩定期，在此期間收入差距會出現短期的波動，既不可能出現長期持續的下降，也不會出現長期持續的擴大。出現這種情況與經濟發展的階段和政府公共政策的作用分不開。特別是，2003年以來，中國政府在抑制收入差距擴大方面做出不少努力，出臺了各種相關的政策，在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方面也做了一些嘗試。這對于扭轉收入差距上升的勢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影響收入分配格局變化的因素有很多。既有經濟轉型方面的因素，又有經濟發展方面的因素，也有經濟和社會政策方面的因素，還有人口和家庭結構變化方面的因素。在不同時期，幾個方面因素的影響有所不同，它們的相對重要性也有所不同。本章試圖從以上幾個方面對中國收入分配格局的40年變遷做出解釋，由于這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問題，在解釋上難免會掛一漏萬。即便如此，做出一定的嘗試也是必要的。

我們看到，中國收入分配格局的長期變化有其特點。首先，收入差距擴大過程中沒有出現兩極分化的現象。雖然出現了高收入人群的收入越來越高的狀況，但是沒有出現低收入人群收入越來越低的情況。也就是說，收入差距的擴大是因為高收入人群收入增長快于低收入人群，而低收入人群收入的增長幅度相對較小。過去40年中，中國農村貧困人口大幅度減少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這一點很重要。在經濟增長的過程中保持低收入人群的收入增加，有助于提高低收入人群對經濟發展成果的獲得感，以及對收入差距擴大的容忍度。這進一步說明了，中國在收入差距擴大過程中能夠保持一種相對的社會穩定與這種收入分配格局變化的特點有很大關系。其次，中國的就業優先政策對于緩解收入差距和貧困具有重要的作用。就業是民生之本，也是穩定收入之道，更是消除貧困之策。21世紀以來，中國政府堅持實施就業優先的發展戰略無疑起到了抑制收入差距擴大的作用。最后，政府的公共社會政策起到了緩解收入分配中的一些矛盾的作用。特別是過去10多年中不斷推出的帶有普惠特點的社會保障政策，針對貧困家庭和低收入群體的社會救助政策，針對落后區域的地區發展政策和惠農政策。這些政策的收入再分配效果已經發生了作用，在未來階段隨著政策的完善還將起到更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