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徹帶兵前來幫助游行隊伍,戚岱和戚霽也沒閑著,此時,兩人正在金鑾殿上看著大殿中央正在與群臣舌槍唇戰,力排眾議的兩位老者。
“于瑞,好歹你也是輔佐過兩代皇帝的閣老重臣,怎能提出如此荒唐之事?這世上哪有讓女子為官的道理?”一個北朔大臣站出行列,直面著滿頭白發的老者,言辭激烈反駁道。
可這位老者神情不變,語氣平穩而懇切,一雙飽經滄桑的雙眼直視著高座上的帝王,只求對方能同意他的請求,“陛下,雖說這世上尚未有過女子為官的先例,但這北朔大地上曾經英勇無畏的巾幗英雄又何止那么幾個?曾經身穿戎裝身先士卒,心系天下的蛾眉豪杰又何止只有那幾人?不輸于男兒被載入史冊的女子黎民百姓都有所耳聞,紅顏亦有雄心奇志,莫重男兒薄女兒啊,陛下,微臣懇求請戚家嫡小姐戚澤入朝為官,與男子一同分天下之憂。”于瑞跪于大殿之上,腰深深彎下,原本清亮的雙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層薄薄淚光。
高座上的元平帝臉色陰沉,眼神幽暗,閉口不言。
另一個朝中大臣站出行列,怒氣沖沖道:“于瑞,你好大的膽子,在這大殿之上口吐這等荒謬之言。女子又怎能有資格與男子一同在朝為官,這位戚家嫡小姐養在深閨,目不識丁,又怎能與男子平起平坐,她又有何才干?”
于瑞抬頭看向那位大臣,回駁道:“戚家小姐膽識過人,敢與兇狠盜匪相較量,在盜匪抓住本官的小孫女時,是戚家小姐不顧個人安危,奮勇當先,就憑這份過人勇氣,戚家小姐就有資格與我們平起平坐。若換做是你,你敢沖上前去嗎?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吧。”
“你……”那位大臣啞口無言。
“可即便如此,一介女流之輩想要入朝堂也是癡心妄想,朝中多得是武藝高強的精明強干之人,用不著一名有勇無謀的女子為陛下分憂。一名只知繡花的深閨女子,她對朝堂之事又懂多少?對天下之事又有何見解?于閣老,你不能因那戚家小姐救過你孫女一命就如此偏袒。”朝臣行列中的一名官員回頂道。
“誰說戚家小姐有勇無謀,對朝堂之事一無所知。”竇先生拿出懷中的一張紙,并高舉到空中說道:“這就是戚家小姐寫的文章,對現如今的地方治安問題有獨到的見解。這上面的想法建議你們能想到嗎?你們只知人云亦云,照本宣科,一個個都是在朝堂處事已有十幾年的朝臣,卻還不如一個小姑娘,你們就不覺得羞恥嗎?”
說著,就把那篇文章扔到了朝臣行列中,那些朝臣趕緊接住觀看,看到上面清雅飄逸,雋秀有力的字體時,全都默然了。
“你們可還有話要說?”竇先生收回那篇文章,出聲問道。
眾北朔朝臣面面相覷,之后,就有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從這聲音可以判斷出這位大臣已經在朝堂中的時間不短了。
“縱然這戚家小姐出類拔萃,有著不輸于男子的才華,可女子不能在朝為官,這是先祖定下來的規矩。女子理應在后院中教養子女,而不是站在這金鑾殿上與一群男子共事,拋頭露面,這等傷風敗俗之事,如今卻要發生在我們北朔朝堂之上,本官決不允許。”
接著,便有另一個聲音應和道:“竇老先生,我們知道你是惜才愛才之人,不忍心讓這極具才華的女子從此埋沒,可這就是規矩。女子不能參與前朝之事,這是所有世人心中默認的規矩,這就是世道。竇老先生如此做,是要無視先祖,破壞規矩,與整個世道相抗衡嗎?”
這個聲音震耳欲聾,在這偌大的大殿之上仿佛在鎮壓著所有人,讓所有人為之低頭,趨之若鶩。
所有人神情深沉,眼睛都直直地盯著大殿中央的兩位老者,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起來,上空好似有著所有世人無法相抗衡的威壓與阻力,讓眾人喘不過氣。
于瑞,竇先生,孟言錫,戚岱和戚霽此時都深深低下頭,眼神灰暗而無能為力,雙手握拳,緊咬雙唇。
他們應該早就想到的,贏不了,根本贏不了,這世道就像是高遠而又沉重的天空,壓下來,就讓人無力抗衡,甚至連喘息和動彈都做不到。這時的他們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們又在堅持些什么呢?
“于閣老,竇老先生,看清楚了嗎?這世道就是如此,這就是所謂的規矩,你們根本打破不了。所以,你們又在堅持什么?回去吧,今天的事情我們都可以當做是一場可笑的鬧劇,笑笑就過去了。何必執著呢?都回去吧。”朝臣行列中傳出一個聽似安慰的聲音。
這輕飄飄的聲音此時卻如巨石般壓在人們的心頭上,讓于瑞等人無力反駁。
似是過去了許久,整個大殿鴉雀無聲,竇先生深埋著的頭終于抬起,并十分不顧形象地歇斯底里地罵了一句:“去他娘的世道,讓那些規矩見鬼去吧。”
竇先生擦了一下額上的熱汗,轉身朝向那些北朔朝臣繼續罵道:“世道?什么世道?又什么是規矩?就因為這些所謂的束縛,你們就讓一個有才之人從此埋沒,而這一切的原因僅僅只是因為她是個女子,女子怎么了?女子有錯嗎?她一名女子就比你們這些站在這里道貌岸然的群臣要強得多。”
“沒錯,我性格就是如此,就是不服輸。所以我年少時不知天高地厚,犯下了很多錯,最終導致我不得不退出朝堂。現在我有機會把一個人送進來,而這個人她比你們都適合做朝臣。但就因為那所謂的世道,她就要被你們拒之門外,你們憑什么?你們有什么本事?分明一個個貪生怕死,阿諛奉承,卻在這里裝的都像是個人。先祖定下來的規矩又怎樣,他都死了,早八輩子就死了,但我們還是活生生的人,我們還活著,我們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這些,難道你們就不明白嗎?”
看竇先生面色漲紅,大汗淋漓,言語激動,不顧現在是在北朔大殿之上就開始大罵群臣,所有人都愣住了。
但僅是微愣一瞬,北朔群臣就開始張口反駁。
“竇顯,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金鑾殿上辱罵朝臣,你把圣上的顏面放到哪兒去了?別以為你現在退出朝堂,我們就不敢治你。你現在大鬧朝堂,你以為你還能走出這金鑾殿嗎?”
“竟敢大鬧朝堂,本來看你是個老先生了,年齡也大了,心里都敬著你,誰知,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如果今兒個你不入牢,那就是亂了綱常法紀,與世道作對,與圣上作對,你就是想死。”
“還敢辱罵先祖,你一個小小的教書先生就敢口吐狂言,竇顯,你是活膩了。”
然后,群臣集體下跪,請求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齊聲道:“還請圣上抓捕竇顯,以維護朝堂威嚴,整頓綱常法紀。”
于瑞,孟言錫,戚岱和戚霽都沒想到會鬧到這一步,連忙看向元平帝,就要跪下求情。
但元平帝仍舊面色陰沉,眼神晦澀不明,根本讓人猜不出這位帝王此時在想些什么。
于瑞等人剛跪下,開口就要求情時,就聽到了元平帝極為威嚴深沉的聲音:“來人,把竇顯抓起來,押入大牢。”
“是。”
殿外的禁衛軍應聲,走進來就挾持住了竇先生,從背后按下他的雙臂,讓竇先生動彈不得。這發生的太快,讓于瑞等人尚未反應過來。
就在禁衛軍押住人就要走出大殿時,就聽到了一個磁性聲音,對方向來漫不經心的語氣中添加了一絲沉重。
“竇老先生說的很有道理,本王甚是贊同。”
眾人循聲望去,發現是身著一襲紫色錦服的男子從殿門外踱步走來,嘴角勾起悠閑笑意,姿態優雅自然,不怒自威。
闕煜緩步走來,等到禁衛軍身旁時腳步稍作停頓,漂亮的桃花眼隨之斜睨過去。雖那眼神與平常別無二樣,但讓禁衛軍感到了威壓,不自覺地松開了挾持住竇先生肩膀的雙手。
見此,闕煜也邁開步子走到那帝王正對面相隔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動作雖小,但電光石火間都是滿滿的敵意,兩者就此對峙。
對于秦王的到來,于瑞等人都紛紛暗松一口氣,而北朔眾皇子則看著這位不速之客心中難掩驚訝,連忙低下頭掩下眼中的那抹幽暗深意。
其中的闕賢和闕逸兩人只是輕瞥一眼這人,就趕緊別過頭去,眸中的震驚之意隨之流露出來,似乎沒想到這人今天會破天荒地來上朝,而且一過來就與元平帝正面相對,并未有下跪行禮的意思。
“夜闌今天怎么突然想起來上朝了?正好有一狂妄之徒大鬧朝堂,朕正要把他給處理了。”元平帝也微微頷首,看向下方那腰身挺直,與他正面對峙的人。
“那還真是不巧了,本王來此正是要護下那所謂的狂妄之徒。”闕煜依然悠悠笑著,“圣上,你可要小心了。”
聞言,元平帝眸底的幽深之意再也隱藏不住,語氣也隨著變冷,道:“是嗎?夜闌既然有心前來護人,那朕便放他一馬吧。畢竟竇老先生德高望重,為北朔朝堂培養了無數有才之士,若是最后死于牢中,那他手下的學生恐也會為之心寒。”
“那本王在此就感謝圣上的慷慨大義了。”接著,闕煜話鋒一轉,“不過,本王來此不只是為了救人,而是讓圣上同意讓戚家嫡小姐戚澤任兵部侍郎一職。反正兵部的侍郎職位已空有一月有余,現在有人能勝任此職,那何不任命戚家小姐為兵部侍郎,以后行使兵部職權,為國分憂解難,真正做到以才擇人。百姓會因此稱贊圣上的深明大義,朝廷也能多一名精英強將,兩全其美,豈不更好?”
元平帝緊緊盯著闕煜半晌,聲音微冷道:“夜闌建議雖好,但讓區區一名女子任兵部侍郎一職太過于荒謬。朝中多得是精英強將,用不著一介女流來任此職。”
“戚家小姐雖為女子,但其才干膽識有目共睹,比起男兒絲毫不顯遜色。本王認為,除了她,無人能夠勝任兵部侍郎一職。她是天生的朝臣,她生來就應該在這金鑾殿上。”紫衣青年語氣十分堅定,與高座上的帝王互不相讓。
看著下面氣勢不輸于他的人,元平帝沉下雙眸,其中迸發出令人膽寒的冷意。
就在這時,一個蘊含著些許威嚴的女聲傳來,突兀地打破了這兩者旗鼓相當的對峙。
“秦王殿下說的雖有道理,但讓一名女子來管理前朝之事,未免顯得有些荒唐了。”
一名豐姿冶麗的嬌柔美人在眾宮女的攙扶與擁護下,從金鑾殿后方款款而來。
眾朝臣看向這名女子,彎腰行禮道:“麗貴妃娘娘。”
麗貴妃微微頷首,以示回應,然后便轉身看向高座上的元平帝,行福身禮主動認錯道:“臣妾不顧前朝與后宮之別,擅自闖入金鑾殿,還望陛下恕罪。”
元平帝掩下眼中的不快,抬了一下手,示意麗貴妃免禮,然后轉過臉去,不屑與女子一般計較。
而闕煜也直視前方,不看斜對面的麗貴妃一眼。
麗貴妃也好似知道闕煜不會理睬她,她也不會自討沒趣,而是對向不遠處的于瑞問道:“于閣老,本宮不懂這前朝之事,但也知道女子不能參與朝政這條規矩。于閣老作為兩朝元老,應是對朝堂上的規矩更加明了才對,可為何帶頭說這荒謬之事,擾亂朝政安寧呢?”
于瑞看似恭敬地拱手回應道:“回貴妃娘娘,選拔前朝朝臣向來重才,戚家小姐才識過人,博古通今,有著男兒比不上的膽識。若能進入朝堂,那便將是北朔朝堂之幸事。”
“于閣老這話說的可沒有道理,有才華的女子多了,若是全都入仕做官,與一群男子打交道,丟了女子的羞恥心不說,這朝堂也會沾染上女子的脂粉味。若是這朝臣全都如女子一樣有著婦人之仁,這江山社稷,還能不能保住了?”麗貴妃言辭犀利回頂道。
“貴妃娘娘說的不錯,有才華的女子比比皆是,但能懂得朝堂之事,有著自己的一番獨特見解,心系黎民百姓的女子可不多。如今我們北朔大地上正有一名這樣的女子,若是招攬入朝,那定是穩固北朔朝政的一大助力。”
“穩固北朔朝政的一大助力?呵。”麗貴妃嗤笑一聲,“于閣老,你不是女人,不知道女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女子向來重情,對于朝政之事只會猶豫不決,優柔寡斷。面對著江山大事,于閣老敢把整個朝堂交于一個女人手中嗎?敢把整個國家的危急存亡寄托給一個女人嗎?到時,只會把整個北朔拉入更深的泥潭,依靠著一個女人去拯救江山社稷與黎民百姓,簡直可笑!”
麗貴妃把此事怒罵的體無完膚,但于瑞抬起頭,眼睛泛著耀眼的光亮,神情充滿著懷念,幽幽開口道:“但是,曾經的北朔就是在一名女人手中得到拯救,國家存亡與百姓存活就是掌控在她的手中,因為她,我們才能存活至今,所有人都在依靠著她。曾經孝和皇后拯救百姓于危難,這些,我們一眾老臣全都記得。”
這番語氣十分平穩而沉重的話語,讓麗貴妃當場怔住。腦海中好像想到了什么,表情顯得異常恍惚,嘴唇微抖,想要說出的話也咽回喉中。
聞此言,那高座上的帝王驀地睜大眼睛,有一瞬恍惚,像是沒想到會再次聽到這熟悉的稱謂。
之前還在爭吵不休的群臣也紛紛愣住,沉默不語,瞬時,這大殿之上一片寂靜。
闕煜冷眼看向顯然失態的元平帝,聲音竟充滿著冷意,“如此,圣上可同意了?這就是你們口中所謂的世道嗎?曾經的你們真的在遵守著先祖定下來的規矩嗎?”
然后,這名年輕人轉身面向眾臣,“本王現在就告知這北朔皇室的列祖列宗,她祁韶儀,天生為這朝堂而來,兵部侍郎一職非她莫屬,這句話,是本王說的。讓女子進入朝堂,也是本王做的,若是列祖列宗心有異議,就讓他們來找本王吧,若這世道不服,那本王就讓它心服口服。這件事就此定下,若有不服者,就去秦王府找本王吧。”
話畢,這位年輕王爺轉身走向殿外,只留給眾人一抹背影。
麗貴妃也終于緩了過來,看向元平帝,放軟聲線請求道:“陛下……”
但元平帝像是深陷于過去那片不可磨滅的回憶中,眼神飄忽不定,許久之后,站起身說道:“這件事就這么辦吧,退朝。”
在太監尖利的退朝聲音中,群臣跪下恭送著這位天子,獨留麗貴妃氣憤而不敢發聲的身影。
在戚府,祁澤回到房間,發現房間門是開著的。伸手推開房門,看到正中央的桌子上整整齊齊地放著一套嶄新官服。明艷的緋色在昏黃的燭光下竟蒙上了一層暖光,異常溫暖。
看到這熟悉的衣服,祁澤竟有一瞬呆怔,她已經有半年之久沒有穿過官服了。如今再看到,竟是如此懷念,懷念當初她在朝堂上的意氣風發。
走上前摸著其熟悉的絲線紋路,手指竟有些微顫。
“不換上試試嗎?看看是否合身。”身后突然傳來那磁性聲音。
這倒是把祁澤給嚇了一跳,看向房間門上開著的門鎖,她就知道這家伙是用她給他的鑰匙打開的門。
看向這人依舊風流的臉龐,祁澤想要開口說出話,其實你沒有必要這么幫她,幫助她重新回歸朝堂。
但還未發出聲音,對方就已經拿起官服,套在她身上,并扣好了衣扣,束好了腰帶,拉平了衣服褶皺。
闕煜來回看了看穿好官服的女子,滿意點頭道:“還不錯,你還是更適合穿官服。”
“闕煜,其實……”女子話音未落,就被面前的男子一把摟入懷中,精致的下頜輕輕摩擦著她的頭頂,耳邊傳來他動情輕緩的聲音。
“想不到最后本王也做了一次與世道和命運相對抗的傻子,不過……”男子微低下頭,臉龐緊緊貼著女子的鬢發,“所幸,最終是我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