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朔皇宮的一座華麗宮殿中,一名嫵媚多姿的風韻美人正呆坐在座位上。想起今天上朝時于瑞說出的話和提到的人,女子就不由緊握起白嫩雙手,往常從容不迫的管理者模樣在此刻被徹底擊碎。
“真是哪兒都有你啊,都已經死了這么多年了,你還是能壓本宮一頭。在你面前,本宮就好像是個跳梁小丑,永遠都沒有贏過。”麗貴妃似是忍受不住,終于破防,眼淚順著流到了那向來驕傲的臉龐上,“你活著時,本宮是個妃,現在連你死了,本宮依然是個妃。”
女子立起身,舉起旁邊擺設的貴重瓷器,啪的一聲摔到地上,這破碎的聲音中還夾雜著女子聲嘶力竭的吼叫聲。
“既然這世間生下了本宮,那為何還會生下你啊。”女子崩潰發狂的身影顯現出來,情緒失控吼道:“寧琬,寧念禎,為何還會有你啊。”
同時,在另一座莊嚴富麗的宮殿中,那向來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此時眼中卻浮上了一層類似懷念的情緒,但還想往深處看去時,那層情緒立刻消失不見,相反充滿了作為一個帝王應有的高深莫測。
“都還記得你是嗎?念禎。”中年男子喃喃道。
這時,一個身高極高,眼眸深邃的男子用輕功飛至這位帝王身后,并跪下恭敬道:“圣上,盜匪進城一事與今天游行讓女子入朝為官一事,兩者之間的關聯屬下已經查清楚了。”
元平帝眼眸微轉,神情不變,看向地上跪著的男子,說道:“是夜闌?”雖是疑問,但其中充滿著肯定。
“是。”
“果然如此,竟敢利用到朕的身上,夜闌看來真的是長大了,和念禎一樣聰明呢。”元平帝絲毫不帶意外。
“圣上,難道真的要讓一名女子來參與朝政嗎?秦王殿下此舉未免太過于胡鬧了。”男子斟酌片刻后,最終問出口。
元平帝卻嗤之以鼻,“不過是個女人罷了,夜闌想讓她來就讓她來吧。”
“可……那個叫戚澤的女人看起來不簡單,眼神敏銳且武功不差,當時她一下子就發現了屬下的存在。”男子略顯擔憂道。
“呵,蔣起,你何時會淪落到害怕一個女人?”元平帝嗤笑道,“一個女人而已,諒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你下去吧,這件事到此為止。”
蔣起垂下眼瞼,從命道:“是。”之后,便退下了。
元平帝看著窗外蒙上一層朦朧月光的風景,眼神驀地陰冷下來。為了一個女人不惜得罪他,與他徹底撕破臉嗎?夜闌啊夜闌,你還真是狂妄啊,你以為你可以打敗你的父皇嗎?
隨即,他低下頭,眸中滿是旁人不能懂的幽暗深意。距離念禎死去已經過了十幾年了,死亡嗎?呵,這可真是一個令人討厭的詞匯啊。
他輕嗤一笑,邁開步子轉身離去。
在第二天清晨,元平帝下了圣旨,同意讓戚家嫡小姐戚澤任兵部侍郎一職,擇日去朝中任職,不得有誤。
此令一下,戚家眾人都高興壞了。
“啊,太好了,小妹可以重新做朝臣了。”武微微開心地撲到祁澤身上,緊緊抱住不松手。
戚夫人欣慰一笑,也替祁澤打內心底高興。
旁邊的何潔楹說道:“沒想到秦王殿下真的贏了,能讓小妹重新回歸朝堂,這其中的阻力有多大,不言而喻。”
“贏了不好嗎?誰說女子就一定要在后院里忙碌的,我們女子能管理后院,照看家族生意,怎么就不能入朝為官了?我倒是覺得秦王殿下做得對。”戚夫人笑著說道。
一旁的戚霽和戚徹正聊著天,“二弟,昨天帶戚家軍保護游行隊伍還順利嗎?”
“當然順利了,咱爹教的方法就是好,他把他手下的戚家軍交給我,以免朝廷派人驅散游行隊伍。當時,我還覺得這辦法不一定奏效,萬一圣上怪罪于我可怎么辦?后來才知道,你和咱爹去皇宮和秦王殿下一起去牽制住圣上了,圣上壓根沒有閑心情來管我。”戚徹心情甚好,“你是不知道當時葛將軍看到我帶著游行隊伍繞了瀛京城幾圈是什么表情,哈哈哈,那表情太好笑了,哈哈哈。”
“我也沒想到啊,看咱爹平時一本正經的模樣,誰知道動起歪心思來那么得心應手,我自愧不如啊。”戚霽慚愧道。
這時,兩人就想起當戚祺說他們書院要進行一次大游行,卻害怕朝廷派人驅趕時的情景。當時,他們兩人都沒有什么好辦法,朝廷派軍隊過來,他們總不能正面相抵擋啊,這是和命過不去啊。
誰知,當戚岱知道這件事后,就招招手把戚徹給叫了出去,把戚家軍交到戚徹手中,并仔細交代了相關方法。
當時戚徹就覺得這方法不一定管用,萬一圣上知道了這件事,把他活剮了可怎么辦?誰知,戚岱一臉神秘地說:“放心吧,兒子,你盡管去做,你爹我保證你沒事。”
“那萬一朝廷派來的軍隊被我支走后,又回來了可怎么辦?”
戚岱則瞥了一眼戚徹,毫不在意地說道:“到那時,你們都游行的差不多了,按照約定把學生們送回家不就妥啦?反正咱們沒有違約,他能把咱們怎么著?”
戚徹一臉呆愣,怔怔道:“爹,你說的好有道理。”
“誒呀,沒想到咱爹真有一手,葛將軍即使后來發現了,也沒有一點招兒。”戚徹想到此不由感嘆道。
戚霽好似想到了什么,湊近點,小聲道:“你說當初咱娘是不是就是被咱爹用這種方法給騙來的呀?”
“哎——”戚徹恍然大悟,“大哥,你說的不無道理。”
正當兩人暢所欲言之時,就聽到戚岱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我和你娘那是一見鐘情,什么叫做我用一些不入流的小聰明把你娘給騙來的?”
兩人愣愣扭頭過去,“爹,你怎么來了?”
“哼,我不過來,你們是不是就打算在背后一直說我的壞話?”戚岱哼了一聲,面色不豫地撇過頭去。
向來心直口快的戚徹直言道:“不是啊,爹,我們沒有說錯,你那就是不入流的小聰明。要不是秦王殿下在金鑾殿上牽制住了圣上,你兒子我現在就要待在牢里吃牢飯了。”
戚岱扭正頭,瞪了一眼自己的二兒子,嚷嚷道:“你現在進牢沒?那老葛之后找你麻煩沒?游行隊伍游完沒?”隨后越說越氣,自個兒開始嘀咕道:“明明用了我教你的方法,效果最后還不錯,你竟然還說我那是不入流的小聰明。難道要讓你帶兵正面相抵抗,最后入牢,你才開心?”
戚徹被這番連環話語攻擊,嚇得連連后退,戚霽在一旁趕緊打圓場,道:“不是,爹,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平時你挺正經的,誰知道用起這種方法竟這么熟練,我們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切,對付那些朝堂老油條,你真的以為用正經方法就行了?我告訴你吧,若你不會投機取巧,最后絕對會被他們給坑了。”隨后,戚岱便抱起胸,臉上帶著十分懷念的表情,“想當初啊,你爹我還是個愣小子,第一次帶兵去邊關時,總有幾個調皮搗蛋的管不住。之后啊,就跟著他們學壞了,也學會了他們鉆軍規空子的小本事,最后發現,嘿,還挺管用。想我那時候還年輕……”
見戚岱在那兒開始喋喋不休,戚霽戚徹兄弟倆也慢慢挪動身子準備開溜,防止被戚岱抓住開啟再一番話語攻擊。
在書院中,氣氛也是格外熱鬧,眾學生都圍在一張桌子前,討論著昨天游行和朝堂上發生的事。
“你們都聽說了吧,竇先生因為群臣不同意戚姑娘進入朝堂而大罵群臣,最后差點被圣上給押入大牢,幸好秦王殿下及時出現,才救了竇先生一命。”衛霖尚且心有余悸道。
“聽說了,據說罵的還挺狠,連皇家的先祖都給罵了一通呢。”周羲欽佩道:“竇先生果然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不畏強權,當著圣上的面大鬧朝堂,這些,我們連想都不敢想。”
戚祺也不由稱贊道:“想不到竇老頭兒這么英勇啊,還組織全書院的學生進行大游行。原本以為他只是個迂腐老頭兒,對于小妹進朝堂他肯定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誰知,他竟會為了此事不惜去得罪圣上與皇家先祖。如此看來,這竇老頭兒也沒有那么迂腐嘛。”因為之前誤會人家,戚祺便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竇先生人一直都很好的,只是戚祺你天天不聽課,還當著竇先生的面整天睡大覺,竇先生管你管得多了些,所以你便覺得人家很迂腐。”衛霖為竇先生辯解道。
戚祺難為情地撓了撓頭,尷尬地笑了笑,“那之后我不叫他竇老頭兒不就好了嘛。”
這時,一個熟悉的蒼老聲音傳來,其中帶著屬于教書先生的調侃意味,這沉穩而緩慢的聲音卻讓眾學生感到欣喜。
“是嗎?戚祺,原來你在背后一直叫我竇老頭兒啊,我現在才知道。”
戚祺順著聲音望去,跳著上前歡快道:“哎,竇老頭兒,你活著回來了。你一大把年紀了,我以為你經歷了昨天的那件事,肯定嚇得身體都虛弱了,今天不能過來了呢。”
面對著如此不長記性,沒大沒小的戚祺,竇先生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沒嚇得生活不能自理,你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不。”戚祺連連搖頭,“知道你不能來,我快傷心死了,今天早上我飯都吃不下。”
“切,沒瞧出來。”竇先生絲毫不領情。
“是真的,對于小妹能進入朝堂,我還要好好感謝你呢。”戚祺難得看似認真道。
“真的想好好感謝我?”竇先生笑得像只狡猾狐貍,湊近道:“那你再去向戚姑娘要篇文章,這樣,就算是你給我的最好的謝禮。”
“那我要回來一篇文章后,我還需要背誦嗎?”
“當然需要。”
“……那我不去要了,要回來后我還要背,我圖什么呢我。”戚祺不樂意了。
“誒呀,你果然不如你大哥,你大哥學富五車,勤奮好學,是我教過的最好的學生。”竇先生像念經似得不停地感嘆著,活像是一個望子成龍的老父親在看到自己兒子不爭氣時的自怨自艾。
戚祺:“……”這是又開始了,這人又開始在他耳邊嘮叨了。
見兩人不怎么愉快的交流氛圍,周羲說道:“總之,竇先生能安全地回來,我們就已經很開心了。能在肆意大鬧朝堂后平安歸來,這已經是萬幸了。”
“沒錯,能不顧世道的眼光,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這已經很厲害了。”衛霖接著道。
“對啊,竇老頭兒,你也太厲害了。等下次大罵群臣時,你也帶上我唄,我也想這樣瀟灑一次。”戚祺眼睛都閃著期盼的亮光。
竇先生面對著戚祺,反問道:“你也想罵?行,只要你混到我這一步,并且有秦王殿下的暗中支持,你也就可以了。”
戚祺聞言就苦著臉,“那得等到啥時候啊。”
“是啊,那需要等到什么時候啊。瀟灑了這一次,命卻差點搭進去,這是在圖什么啊?”竇先生神情憂傷地若有所思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到底在圖些什么,那你為何還要去做?”戚祺奇怪問道。
“……也許是因為在堅持心中所謂的道義吧。”沉默半晌后,竇先生幽幽道,眼神是那般的復雜而茫然。
見此,衛霖便疑惑道:“竇先生這次做的事不就是道義嗎?很多世人都認為這是對的。”
“在這紛亂世道中,很多世人都覺得這是對的嗎?衛霖。”竇先生目光灼灼地直視著這俊秀少年,似把一切都揭露出來,然后眼睛中透露著一絲灰暗與頹然,“他們都不是這樣認為的,在他們眼中,我只是一個老瘋子而已。”
滿臉褶皺的白發老者微垂著頭,那略顯渾濁的老眼中寫滿著頹廢。
周羲出聲不贊同道:“可我們覺得竇先生很厲害,做的這件事就是正確的,所以是世人錯了。”
竇先生嘴角彎出一絲無力的笑,搖了搖頭,道:“周羲,這世間上的對錯不是這么評判的。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做的才是對的,等所有事情發展開來,并塵埃落定之時,對錯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只有多數人堅持的道義,世人才認為它是對的。”
“那到底何為對錯?”衛霖上前急聲問道。
老者聞言,抬頭望向門外蔚藍而高遠的天空,好似一切都淹沒其中,讓人捉摸不透。最后,他只發出了一聲哀嘆,喃喃自語道:“是啊,那到底何為對錯呢?”
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到了夜晚,空中的星辰依然匯成了一條迢迢星河,綴滿天空的星光迷茫而又深遠,似讓人一眼望不到盡頭。
在這繁星燦爛下,有兩個人正在漫步向前。
“闕煜,值得嗎?”祁澤用著她那溫涼聲音靜聲問道。
“什么?”
女子沉靜的雙眸看向男子,聲音一如既往地平淡,“為了幫我重新回歸朝堂而得罪了整個北朔朝廷,要我說,這一點也不值得。”
男子對視著女子的雙眼,問道:“那你想回去嗎?”
凝望著對方的雙眸,女子實話回應道:“想。”
這半年來的世家小姐生活,讓她從內心底感覺到枯燥。也許是之前朝臣的生活讓她過習慣了,突兀地回到普通女子的生活,雖然悠閑而愜意,但時間一長就感覺到了厭倦。
她厭煩這毫無目的性的生活,厭煩讓她找不到方向感的感覺。總之,若是能重新回去她一定會很開心。
但她也知道這不可能,所以便不曾有過奢望,但這人偏偏把奢望變成了現實。
“既然想回去,那為何還要問本王是否值得,若你想,這一切便都值得。”
祁澤看了一眼這人,輕笑了一聲,其中帶著些許嘆息,“但這件事不是錯的嗎?明明在違背著整個世道,那你為何偏要去做?”
“你真的覺得這是錯的嗎?”闕煜靜聲問道。
“最起碼,以現在這個情況來看是的。在世人眼中的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女子向前走了幾步,回眸看向已停下腳步的男子,難得開著玩笑道:“你就不害怕我把你的北朔朝廷攪得雞犬不寧嗎?畢竟我可是一個滅掉自己全族的人,像我這種人,你真的就放任不管嗎?”
闕煜也跟著走近,笑出了聲,“只要你祁韶儀能攪和起來,那北朔朝廷就隨你任意,即使違背世道又如何。在這世間上,所有事情就真的有對錯嗎?明明對與錯之間早已模糊了界限,偏偏有的執著世人非要追求一個對錯。對與錯只不過是世人給予的定義,只要你我覺得這是對的,這便就是對的,其余的根本不重要。”
“人的出生也一樣嗎?”女子突然發聲問道,并凝著對方的眼睛,平靜的眸底竟隱隱透露著期盼與茫然。
男子輕嘆一口氣,知道前些日子世人對她的唾罵,讓她難堪重負,便走上前,低下頭與女子的眼睛相對視,“祁韶儀,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們為何會出生,但是我們就這樣活了下來。一旦出生,我們面臨的無非就是生與死,要么活下去,要么悄然死去。”
然后,男子就輕握起女子的手,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而我們就是一類人,為了活下去而活著的人。我們注定不會輕易死去,我們會得到上天的眷顧,理所當然的活著,理所當然的幸福,理所當然的……成為人上人。”
這番話讓祁澤怔住,原來是這樣嗎?父母沒有后悔,而她也將會走向黎明。
最后,她緊握起那雙溫暖的手,點頭微笑,其中是從未有過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