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實話,趙玉堂兩輩子都沒坐過這么豪華的座駕。
車門一關,外界的噪音就全被隔絕開來。
余好多從網吧門口出來,望見趙玉堂和女孩上了一輛路虎,然后一臉滑稽地悄悄給他比了一個大拇指,兄弟牛逼。
趙玉堂一陣苦笑,想伸手摸摸鼻頭,卻還是忍住了。
司機很專業,西裝筆挺,肅穆的表情像是門神。
他能感受到來自趙玉堂的目光,眉頭微皺。
趙玉堂連忙把臉別過去望向窗外。
舒緩的油門,調教的完美的避震,路虎乖巧的像一頭被馴服的巨象般駛離停車位,給趙玉堂的感覺就像在坐氣墊船般絲滑。
陳不堯在后排探直身子,把雪白的胳膊分別搭在主駕副駕上。
副駕坐著的趙玉堂像個呆滯的木頭人。
“嘗嘗泡芙呀,看看你喜歡什么口味。”
“哦哦好。”趙玉堂老老實實的打開包裝。
“怎么樣怎么樣!”陳不堯問。
平時趙玉堂的吃相可是很難看的,但現在他像個動物園里跑出來站在櫥窗外模仿西裝革履紳士用餐的猴子,小口小口的咬。
“好吃。”趙玉堂點點頭。
其實在這種環境下一切都索然無味。
旁邊的司機大叔給他的威壓就像是古代保護家族小姐的武士,腰間藏著一把短斧,一言一行稍有不慎就會身首異處。
“還有不同的味道,你再嘗嘗。”
“剛才那個草莓味的就挺不錯的。”他悄咪咪舔了舔嘴唇上殘留的奶油。
“可那是哈密瓜。”陳不堯笑道。
趙玉堂一時語塞,草莓和哈密瓜·······
啊這,也不能說這兩者間沒有聯系,只能說毫無相關。
是我游戲打的太久導致味覺失靈了嗎?
“不堯,行車注意安全,坐回去系好安全帶。”司機開口了,他說話的方式都能讓趙玉堂聯想到港片大佬身邊的一臉橫肉的壯漢。
陳不堯聽話的系上安全帶。
“叔叔,放點歌可以不。”
司機忠實地打開了車載收音機。
一陣廣告后,電臺放了了一首16年很火女主播的翻唱。
女主播磁性的聲音傳出,趙玉堂愣了愣,一種突如其來的不真實感涌上心頭。他當然記得這聲音的主人,他曾經很喜歡她唱的《童話鎮》,可是她在18年就因為犯錯在互聯網上銷聲匿跡了。
很多年沒有聽到過她的聲音,多年后偶然聽見,真的有種相見如故的既視感。其實,音樂也好,小說也好,甚至是某一款游戲,某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這些的綜合都構成了人的某段時間的回憶。
很多年后回首,可能那某段經歷的場景仍然在記憶中歷歷在目,但在那年今日的那份感受卻幾乎找不回來了。
而現在女主播唱的這首《董小姐》,她婉轉知性的嗓音,又讓趙玉堂回憶起了從前的那個2016。
那年,自己剛畢業,身無分文。
自己拒絕了陳不堯的好意,躲進了網吧混的天昏地暗。
因為沒有錢,口渴了就去洗手間把頭埋進瓷盆喝自來水,肚子餓了就黑奴價接陪玩代練,賺取微薄的收入就拿來買泡面吃。
想到這趙玉堂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自來水是什么味道來著,有點魚腥味,還有鐵銹的臭味。
他明白自己為什么一直在拒絕陳不堯。
就像這首董小姐里唱的那樣。
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里沒有草原,這讓我感到絕望,董小姐。
誰又能不知道自己心里真實的感覺呢?
他其實從來都沒有自信過。
他一直覺得自己其實還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
就像后來打職業的時候別人罵自己的那樣,只會在游戲里找優越感的廢物,游戲打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離開了電腦還不是那個躲在蕓蕓眾生角落之下的那一個。
他討厭從前的自己,懦弱,膽怯。
最可悲的是,后來他發現自己居然從來沒有變過。
就像他現在雖然坐在一輛價格能在這座城市買下一套房子的路虎上,但是卻感覺坐進了另一個世界里,這個世界散發著加拿大小牛皮的獨特香味,聞到這種味道他腦海里只有高級兩個字。
而這兩個字就像路邊那些光鮮亮麗的寫字樓,五星級酒店那樣,它們是這座城市的標志,自己就住在這座城市里,每天都能瞻仰它們,可這些標志卻與自己毫不相干。
趙玉堂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勉強把背靠在了椅背上。
路虎徐徐駛上高架橋,外面的一束束車燈就如同化為了一顆顆流星,而自己此刻居然也變成了其中的一個,他不知道那些人是否為生活奔波行色匆匆,也不知道自己此行目的在何方。
遠處一棟寫字樓上,展示著《復生》開服的廣告。
他突然回想起了剛才那把游戲。
信山丘說得對,自己確實能單刷那個副本。
只需要用很多年后開發出來的那種種打法,就那樣的新手村副本,即使是骨灰,仍然不需要隊友,也不需要治療。
可是他選擇了一套需要隊友配合的打法。
說實在的那樣玩很蠢,并且風險很大,他在那刻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這種感受讓他做出了這種愚蠢的選擇——如果隊友信任自己呢,那會是什么感覺?
在從前的時光,刀客就意味著下水道,被歧視,被否定,尤其是只玩刀客的玩家,按照常理來說根本不配打職業。
在副本里他一切的恐懼都來源于害怕辜負隊友的信任。
他知道那種感覺,那次職業比賽產生的恐懼簡直烙印在自己心頭。
所以在下副本的那一刻,他前所未有的專注。
隊友信任我,我也信任自己······我很強,我非常強。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游戲只是游戲,但對他來說不一樣。
至少在贏得勝利的那一刻不一樣。
他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或者說這個種子在他埋藏在他的心里已久,在那一剎那突然生根發芽。
他突然想證明自己,他突然感受到自己也是可以被信任被信賴的,自己也是有價值的,能給別人帶來歡樂和感觸。
職業聯賽的賽場上,就是放大每一位選手這樣的價值啊!
“空調調低一點,我同學可能有點冷。”
乘著司機去撥弄空調的時候,陳不堯偷偷往趙玉堂手心塞了一張餐巾紙,趙玉堂不解的回過頭,這時才發現,自己的眼眶早已濕潤。
擦了擦眼睛,他咬著牙重重的靠在椅背上。
車速很快,他望著反光鏡后遠去的風景。
趙玉堂,去你的,你慫什么,你才是世界第一刀客!
他心理狠狠的暗罵自己一句,像是要甩掉死去的某個人。
“誰會不厭其煩地安慰那無知的少年。”
“我想和你一樣不顧那些所以。”
“跟我走吧,董小姐。”
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