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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志懷霜雪 上

董宅后院的廬舍內,董肇雙目怒睜,仰天躺在血泊之中,胸前一處血洞。府內嚎啕一片,特別是董老夫人與董子張哭的死去活來。

鄭敬和郅惲趕到時,母子倆俱已昏厥數次,醒來時精神恍惚,抽泣哽噎,竟是已不能說出話來!鄭敬把府中管家董成叫至舍外,盤問詳情。

董成道:“這夏家堡的賈茂前些日子來過一次,走后老爺就氣得拍案直喘粗氣。一問才知道,原來夏家在打董村的主意!今日白天,那賈茂又來了,這次帶了好多夏家堡的披羽武士,刀劍明晃,威嚴攝人。正好公子也在,父子倆都堅決反對出讓董村地契;那賈茂強勢壓人,眼見恐嚇不成,似乎竟想動武。公子也召集莊中農戶,嚴陣以待!正在僵持不下之際,老爺突然喝住雙方,并單獨把賈茂叫到后舍。功夫不大,就見賈茂匆忙趨步出來,帶著他的人風風火火就走了。而老爺則半晌沒露面,公子和我不放心,連忙趕到后舍,一推門就看見老爺已經這樣了!”說完,又哭泣不止。

郅惲忙問:“那賈茂離去多久了?”

“足有兩時辰了!”董成哽咽道。

郅惲咬牙道:“我這就前往夏家堡,追拿此賊歸案!”

鄭敬點頭道:“多帶些府兵!”吩咐檀建、李陸、李熊隨同前去,他自己則留在董村,勸慰董子張母子。

郅惲心急如焚,顧不得隨同的檀建等人,自己一口氣縱馬疾馳數十里,徑直闖進夏家堡。堡門口羽士見他如此氣勢,馬不停蹄,聲浪駭人,阻擋不住,紛紛左右閃避。到得夏府前,他縱身凌空跳下馬來,快步如飛,沖向府門,兩旁羽士見狀上前攔住去路,喝問來意!

郅惲步履不慢反快,更不答言,突然發力,把眾羽士撞得東倒西歪,踉蹌倒退數步,中間閃出通道,當即闊步闖進門去,直奔正堂,那夏奉與數人正在議事。

“賈茂何在?”郅惲叱道。

一路上他快馬加鞭、黃土飛揚,雙眼已被風塵刺激得通紅,此刻圓睜凸眶,著實是目眥欲裂!

夏奉見他氣勢洶洶,狀若瘋狂,慌忙起身,道:“事情我已知曉,我等正在商議處置之道!”

“賈茂何在!”郅惲恍若未聞,吼聲撞壁,滿堂回震!

夏奉道:“夏某剛已將其驅逐出夏家堡!”

郅惲聽罷,冷笑幾聲,似沒聽到,突然又一聲大喝:“賈茂何在!”

夏奉略感不悅,耐著性子道:“郅君與董子張乃是刎頸之交,仁不遺舊,義不忘昔,守義于故友,真是行之高者也。夏某得知董老莊主遇難后,頓感如遭雷擊、四體驚竦,悲憤交加!本當手刃賈茂,慰藉董老在天之靈。然而,夏某也知仁者信之宗、誠者義之主。夏家堡能有今日小成,全得益于那賈茂數年來的含辛茹苦。他今番傷人,也是為了夏家堡!夏某不能不念其恩!一邊是道,一邊是義,權衡兩難,夏某決定獨取其中,將賈茂攆出夏家堡,自此天各一方,無有瓜葛。今后,郅君如捕獲此人,悉聽君便,殺刮存留,皆與夏某無關!”

旁側在座一個年輕人接言道:“夏堡主此言,句句是實,我等可以作證!”

郅惲雙眼一番,按劍道:“你是何人?我又如何相信于你?”

那年輕后生道:“在下趙儼,這是我弟趙孺;這是名滿天下的神箭李廣,另幾位則是他的師弟!”李廣、單臣等俱都起身見禮!

郅惲宛若未聞未見,紋絲不動,眼睛只盯著趙儼,等他下文。

趙儼道:“試問,夏堡主若欺瞞郅君,何益之有?瞞過一時,焉能瞞得一世?郅君乃官府之人,早晚必知,知則必追,追必嚴懲。傷人之事本賈茂一人所為,夏堡主如若包庇隱瞞,欺詐官府,豈不引火燒身,禍及整個夏家堡?適才,那賈茂匆匆回來,我等俱都在場。夏堡主未聽其述完經過就當眾拔出佩劍欲將其斬殺,被我等苦苦勸住!他無奈之下才當機立斷,把賈茂驅逐出堡。以趙儼之見,那賈茂出堡未久,郅君此刻去追,或尚有希望。否則一旦走脫便似泥牛入海,再想抓獲,就如大海撈針了!夏家堡屹立此間,已逾百年,總不會趁郅君出去緝拿賈茂的一時半刻之功,就人去堡空吧!”

郅惲聞言,向趙儼深施一禮,扶劍轉身而去!

此人真是狂妄至極,竟視己如無物,李廣等人心中自是十分不快,俱都面露怒容!

這個說話的青年正是趙儼。自與趙孺來到夏家堡后,就一直被幽閉在竹林中的小院內。經過一段時間試探與相處,夏奉感到這兄弟兩人厚重樸實,不太像心機重重的奸滑之人,好感不知不覺油然而生。只是由于所謀之事過于重大,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不過,對兄弟二人的監管倒是逐漸有所放松,甚至還偶爾邀請兄弟到正堂一起計議。今日趙儼在場,倒是給夏奉解了圍。

前番龍述、杜保來訪在此盤桓數日,方才又得以與趙家兄弟見面。私下里,趙儼把遇到眾多負傷莊丁之事悄悄告訴了龍述。龍述也是一臉迷惑,苦思不得其解。

趙儼道:“這夏家堡藏著的秘密似乎遠比我等預料的復雜,有可能要出驚天動地的大事!”

龍述一驚,道:“何以至此?可有憑據?”

趙儼道:“目前尚無,夏堡主與成都史歆關系莫逆,徐容本是史歆下屬,送完賀禮,本應立刻返回,如今卻被幽禁于此,此事透著古怪!”

龍述道:“此問有力,或能是什么原因呢?”

趙儼道:“那夏堡主曾說有回書要帶回成都,如今毫無動靜。一封回書,如何需要如此之久?因此,我們兄弟打算安心留在堡內,一窺究竟!”

龍述道:“夏奉其人,倒是頗有信義,但那賈茂、李廣等人嘛,不甚了解,你們弟兄務必要倍加謹慎!”

夜深人靜,郅惲回到懷縣府,把馬韁繩交給門口府兵,徑直回到住處,上榻后拉開被子把頭一蒙。眼前出現的,盡是董肇的血尸和董子張母子恍若癡呆的蒼白面孔。

鄭敬來了幾次,都以為他睡熟了,就沒再打擾。次日,他再命人去喚郅惲早食,得到的回稟卻是郅君一早就出門了,奔的正是夏家堡方向。

夏家堡正堂之內,無論眾人怎么苦口相勸,郅惲坐在堂中,手扶佩劍,目不旁視,屹立如山,如同石像一般。

中午時分,夏奉命人端上的牛肉被一掃而空,好酒被一飲而盡。

傍晚,郅惲打馬回縣城睡覺。

次日,郅惲又來了。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那夏奉與李廣等議事,不得不另選場所,眾人每日還不得不過來與郅惲見禮。

一日中午,郅惲剛把酒肉吃完,從窗外飛來一物,正落在堂中。他走過去俯身撿起,是一個布帛包著一塊石頭。翻開后,布帛上赫然寫著幾個字:“賈茂在李家莊!”

郅惲視畢,一言不發,立刻出門拍馬而去。

不過,他飛奔的方向不是李家莊,而是懷縣城!回到懷府,鄭敬不在。他徑直來到董府。城中有郎中,抓藥也便利,因此董子張母子住回了董府。董成把郅惲領進了董子張躺著的臥舍。

舍內略顯黑暗,空氣也不是十分流暢,郅惲到戶牖前把窗戶打開,透進些陽光和新鮮空氣。

臥榻上的董子張睜開了眼睛,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雖然依舊軟弱無力,但終究是有了康復跡象,畢竟前些日子,郅惲每天來時,董子張母子都昏沉欲睡。如今,從神情看出來,董子張能認出郅惲了。但他還是默默無言,頭向里側。

郅惲在一旁靜坐良久,輕輕起身,走出門,又去探望了一下董母,她依舊恍惚虛弱。

出了舍門,他吩咐董成等家人,務必勤勉伺候,有什么事可隨時到懷府找他。隨后,又命人把郎中找來。郎中的說法是董子張脈象漸趨有力,應該沒有太大問題,至于董母的情況,就不好說了。

一晃數十日過去了,郅惲每天都來,雖然董子張依然頭向內側,無語發呆,但郅惲都陪他好一會兒,然后再去探望董母,出來后搖搖頭就回府公干了。

看到郅惲這段時間變得如此沉靜,鄭敬感到有些意外,甚至反常,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像是換了個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日,終于忍不住,推開他的房門,走了進去。

郅惲連頭都沒抬,自言自語,也像是說出給鄭敬:“駟豫一案的探訪有些眉目了!”

鄭敬一喜,連聲催道:“有什么新進展,速速道來!”

郅惲目光平視前方,語速緩慢,一字一句的說道:“定是那繇延派出官兵假冒強盜,引誘駟豫進入董家莊,待淳于林吞掉這個香餌后,再半路伏擊!然后,上報闕廷邀功!”

鄭敬身子一抖,顫聲道:“繇延真的如此喪心病狂,可找到證據?”

郅惲搖搖頭。

鄭敬頹然坐了下來,失望的道:“空口無憑啊!還有,如此行事,那繇延動機何在?而且,駟豫豈不是被他坑害而亡?還有那淳于林,又如何會聽從繇延擺布,先是到董家莊與駟豫拼個你死我活,后再主動投入繇延布下的口袋陣內,把首級獻上?”

郅惲道:“至于此案動機,尚需繼續深究,但如此假設,卻是能讓案情推斷嚴絲合縫!”

鄭敬道:“這些日子,你出入董府,性情舉止與以往明顯不同,透著詭異。今日忽又拋出這等荒誕之論,此案暫不宜再問,且先好好休息幾日!”說完,站起來出門而去。

郅惲沉默了一會兒,從懷中取出那塊在夏家堡裹著石頭的布帛,望著上面的幾個字“賈茂在李家莊!”

這又是誰給的暗示呢?

他努力回憶著那日在夏家堡堂舍內遇到的與夏奉一起議事的幾個人,印象有點不太清晰了,當時急于找到賈茂,注意力全集中在夏奉身上,還有,就是那勸解的青年,一口西州口音!

正在苦思冥想,舍門忽然被人撞開,李熊急沖沖跑進來,道:“董府又出事了,董老夫人懸梁了!”

郅惲一把推開他,一口氣徑直沖進董府,里面哭聲一片,董老夫人已經被人解下來,管家董成正在里外張羅著,家人忙作一團。他推開董子張廬舍的房門,眼前出現了意外的一幕。

那董子張依舊躺在榻上,如同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出奇的平靜,仍然一言不發,只是把頭轉過來望向他,面無表情。無論郅惲怎么勸解,董子張就如泥塑一般,毫無反應!

郅惲片刻不敢離開,始終陪伴左右。一整日,董子張滴水不沾、粒米不進,紋絲不動,一字不語,只是呆呆的望著郅惲。

次日,又是如此。

第三日,還是同樣。

第四日,郅惲沒來。

第五日,郅惲也沒來。

第六日,郅惲來了,手中捧著一個匣子,走到董子張榻前,俯身輕聲道:“子張,身為知己,我知你最牽掛于心的,并不是能活多久,而是血海深仇未能得報;你活著,我有顧慮,不便出手;如今,你要去了,一切我就都可以放下了!”說著,打開了手中的匣子,董子張緩緩睜開雙目,露出一絲怒意,最后伸出手想去打那個匣子,可惜數日來的煎熬硬挺終至燈盡油枯,還沒觸到,半空中,胳膊就垂落榻邊!

那日在董府內,董肇喝住對峙中的賈茂和董子張雙方后,對著賈茂道:“賈總管,請隨我到后堂說話,有事相商!”

賈茂有些遲疑,顯然是生怕有詐。董肇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董府乃是清靜祥和之所,你們不來,是不會變成龍潭虎穴的!”

見賈茂還沒動步,董肇低聲說了兩個字,“隗王!”,然后頭也不回,轉身去了后堂!

賈茂一聽,大驚失色,連忙趨步上前,跟了過去。

到得后堂,賈茂把門關上,董肇道:“放心吧,這里不會有人窺聽!”

賈茂上前道:“適才聽得老莊主道出兩字,賈某沒有聽清楚,老莊主可否再說一遍?”

“隗王!”董肇說:,“那日你與夏堡主第一次前來,我就已經認出你來,恰好劉侯爺在場,就不便道破!”

賈茂頓時冷汗直冒,擺手道:“定是您老眼花,認錯人了,什么隗王,賈某不知!”

董肇皺眉道:“隗王就不必隱瞞了吧!你不是賈茂,而是隗茂,當年雄霸天水的隗囂之弟!”

賈茂連聲否認。

“那我就告訴你原委,看你究竟是也不是!”董肇道:“當年隗囂麾下的祭酒鄭興,乃是我之好友。更始帝劉玄先前派他出任涼州太守,邀我就前去涼州游歷。不料天水隗囂后來發動叛亂,堵住歸路,并強請鄭興出來為官,直到建武九年,鄭興才設法離開天水,投奔洛陽。我也方回到此間。那些年,天水誰人不識得隗茂隗王爺?”

賈茂知道瞞他不過,只得道:“您老好眼力。不過,隗茂已今非昔比,不再過問世事,早非什么王爺,如今只是夏家堡的一個管家而已!”

“隗王,放心!”董肇道,“只要隗王改頭換面,不侵擾百姓,不再燎燃烽煙。董肇必會嚴守秘密,不向官府吐露一字。往昔那位天水的隗王已死,世間現在只有夏家堡的賈管家!”

“還有一事,”董肇又道:“這強買董村良田也當屬擾民吧!”

說完,他轉過身,把目光投向賈茂,不料看到的卻是,那隗茂面目扭曲,早已拔出佩刀,猙獰著一步跨過來……

隗茂帶著羽士風風火火回到夏家堡。夏奉正與李廣、連休、雷遷、許圣等坐議,趙儼、趙孺兄弟也在。

隗茂示意夏奉單獨說話,李廣等怫然不悅,正待起身退出。那夏奉行伍出身,早已看到隗茂袖口上的血跡,料到李廣等也應察覺,索性擺擺手,道:“此間沒有外人,直接說吧!”

隗茂無奈,只得道出刺殺董肇之事。不過,只是說因董肇不愿賣地,爭執起來,一怒之下才出手,而自己隗王身份一節,卻是只字不提。

夏奉呆坐當場,明白過來后,一腳踹翻案幾,拔劍就劈賈茂!李廣兄弟眼疾手快,強行遮開。

夏奉渾身顫抖,怒斥道:“夏、董兩家世代相鄰,夏家修塢堡、繕甲兵,志在維護鄉里太平!每有盜寇入境,只要聞得夏家羽士,就無敢動者,故此縣界方得清靜;董家則筑溝渠、種莊稼,水常饒足,溉田倍多,人以殷富,鄉民得以裹腹。可你,竟財迷心竅,徒生邪念,濫殺好人!枉費我多年信任!”

他越說越激動,作勢又要沖向賈茂!李廣勸道:“賈茂睹暖昧之利,而忘昭哲之害,積錯成惡,釀此大禍,確實罪不可恕。不過,他犯的乃是人命大罪,即便高祖約法三章中縱有殺人者死,但終究也應由官府依律處置!堡主此刻殺他,于公不合;這些年,他專心營理資財,不能見得思義,也是因為心中只有夏家堡,今若就此誅殺,徒令堡內兄弟們寒心,于私也不合!”

“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為妥?”夏奉問道。

李廣道:“如今出了人命,官府必將四海通緝捉拿。在夏家堡內被抓,與在夏家堡外被捕,無有區別。不如趁官府未來人之前,將賈茂立刻驅逐出夏家堡,恩斷義絕!至于其或生或死,聽由天命,此后與夏家堡再無任何瓜葛!”

夏奉斟酌片刻,方揮手道:“就依此行事吧!”

李廣示意雷遷、許圣道:“還不快送賈總管出堡!”

出了夏家堡,雷遷問道:“隗王一向圖慮深遠,行事冷靜!如何會在董家莊對一行將朽木的耄耋老者突施殺手,以至激得夏堡主震怒?”

“此人不除,必誤我等大事啊!”隗茂道,“董肇與當年被家兄隗囂拜為祭酒的鄭興乃是好友。那鄭興名揚天下,后來投奔劉秀,以監軍身份隨同岑彭出征蜀郡討伐公孫述,岑彭身亡后,鄭興接管其部眾會同吳漢掃平了公孫述。那董肇已經將我認出,只要隨時修書給鄭興,或透露給官府半個字,就足以令我等陷于兇患,成為漢家刀俎之上的魚肉,前功盡棄!”

“好險!多虧隗王果決!”

“實在是迫不得已啊!當初,蜀主公孫述與家兄隗囂結盟抗擊劉秀,事敗;今又有蜀中大將與我隗茂再次歃血,眼見事成,沒想到會在董家莊遇到這董肇!”

“剛才師兄李廣暗示,欲請隗王先去李家莊暫避一時!適才,我也仔細權衡過,著實有理。那李家威懾朝野,懷府自然不敢上門搜查,此其一也;眼下家師正在李家,也便于隗王與家師籌劃大事!”

“貴師兄真是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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