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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瞪怒目的人是水龍，自去年冬天至今年秋日，他一直在苦苦尋覓水妹。

太公也托人尋覓女兒，而跑船生意他是絕對不能耽誤的。這川江的水勢好險惡，川江的競爭更是險惡。大水期時，太公就不去長江的下河段，而是去長江上河段的瀘州、敘府，再就是去嘉陵江上游的合州。總之是，斷不能讓船閑著，船動才有生計(jì)。

水龍只能是船靠重慶碼頭卸貨、裝貨時，才能抽空下船進(jìn)城來尋找。他去找過趙嬙，卻再不和她做那事情。趙嬙以淚洗面，問水龍這是為么子？水龍最終說出水妹來，說他找水妹找得好苦。趙嬙終于同情他了，說是也幫他尋找?？少即笠粋€重慶城，又何處去尋？水龍費(fèi)力地想，說是找到成敬宇就可以找到水妹，成敬宇曾對他說過，他有個幺爸在重慶，好像是一家“換錢鋪”的老板。趙嬙犯愁，說水龍是在大海里撈針。

昨天擦黑，水龍又到趙嬙處來。趙嬙剛接待了一個客人，疲倦得很的樣子，見到水龍立刻容光煥發(fā)。她不管水龍如何，抱了他就親吻，弄了水龍一臉淚水。

水龍還是推開趙嬙，說：“趙姑娘，你幫我打聽得有水妹的消息沒有？”

趙嬙就賭氣回過身去：“你心里就只有你那水妹，人家和你親熱一下也不行！”

水龍心里好亂，回身要走。

趙嬙見水龍要走，急了，喊：“水龍，你要找人家打聽消息，就不興請人家吃一頓飯？”

水龍聽趙嬙這么說，心里一陣跳，她怕是有得水妹的消息了！就說：“走，趙姑娘，我請你吃館子去?！?/p>

趙嬙說：“我可要吃大館子?！?/p>

水龍學(xué)湖北話道：“你說，去么子處？”

趙嬙撲哧笑道：“貴州騾子學(xué)馬叫，你說不像呢?！?/p>

水龍也笑，急切說：“趙姑娘，你快說，去哪家大館子？”

趙嬙說：“現(xiàn)今重慶的包席館有好幾家?！?/p>

水龍說：“去，你說去哪家？”

趙嬙莞爾笑，扳細(xì)柔的手指頭說：“我曉得的有宴喜園、瓊林宴、聚珍園、雙合園。辦的都是高級筵席?！?/p>

水龍摸身上的銀錢包：“要得，去哪一家都可以?！?/p>

趙嬙領(lǐng)了水龍走，越走街道越窄，越走樓房越矮。

水龍納悶：“趙姑娘，你這是領(lǐng)我往哪家大館子去？”

趙嬙說：“你只管跟了我走就是。”

趙嬙領(lǐng)水龍來到一條不寬卻繁華的燈火輝煌的飲食夜市街。重慶素有開飲食夜市的習(xí)俗，每當(dāng)夜幕降臨，不少大街小巷就充滿各種小食販的叫賣聲。鹽茶雞蛋、過橋抄手、擔(dān)擔(dān)面、鹵鴨腳板、小湯圓、豆腐腦……男聲、女聲、老聲、少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再看那餐館，有帶樓層的大餐館，更多的則是平房小食鋪，還有不少擺在屋檐下街邊邊的攤攤店。

趙嬙領(lǐng)水龍進(jìn)了一家這條街上最大的掛有“醉人歸”牌子的館子，徑直上了二樓，坐到屋角的雅座。

有個大胡子老板笑迎上來：“啊，趙嬙姑娘來了！二位，吃啥子？”

趙嬙笑答：“你有么子？”

大胡子老板說：“趙嬙姑娘曉得的啊，我們這里有魚香、麻辣、怪味、荔枝味型的各式川菜，早就享有‘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的美譽(yù)呃?！?/p>

趙嬙就點(diǎn)了花生米、鹵菜，點(diǎn)了魚香肉絲、麻辣牛肉、怪味雞，還點(diǎn)了糍粑、湯圓和白菜豆腐湯，又要了老白干酒。

水龍四下張望：“趙姑娘，這也算是包席館？”

趙嬙笑道：“你那辛苦錢來得不容易，人家心疼你呢，哪能讓你上大館子去花銷?！?/p>

水龍說：“我是誠心誠意請你呢，你是怕我沒有錢？”邊說邊從懷里取出袋銀錢來放到餐桌上。

趙嬙不看那錢，假裝生氣：“把你那錢收起，我趙姑娘又不是沒見過銀錢的人?！?/p>

水龍見趙嬙生氣，就趕緊收了銀錢：“我是真要謝你，真心誠意想讓你吃大館子?！?/p>

趙嬙乜他道：“‘大抵無故不殺，儉以養(yǎng)德?！?/p>

水龍聽不懂，問：“趙姑娘，你啥子意思？”

趙嬙笑說：“現(xiàn)今崇儉飲食，你我都不是富豪人，未必你還要請我吃人參、魚翅、燒烤么？來來來，請酒?！?/p>

趙嬙邊說邊端起酒杯，水龍也端起酒杯。二人碰杯，飲盡。趙嬙招呼，吃菜吃菜。倒像是她做東似的。水龍餓了，船上人，自是虎吃豪飲。趙嬙卻是細(xì)吃小飲，不時看水龍吃相，心里好不是滋味兒。這個水龍啊，人家對他一片癡心，他倒好，為了那個水妹，竟然舍得花大錢要請我吃大館子。哼，真該讓他領(lǐng)我去聚珍園吃高級筵席，看他那袋銀錢夠不夠花銷？她這么想心又痛，趙嬙啊，么子這么黑心，水龍可是你的心上人，人家拼死命掙那點(diǎn)錢你就舍得去花銷。水龍吃飽喝足，想起水妹，自責(zé)起來，水龍啊，你是在尋找水妹，怎么竟和一個女人在這里飲酒作樂呢。

“趙姑娘，你到底打聽得有水妹的消息沒有？”水龍問。

趙嬙兩目灼灼，嘆道：“水龍，你一個大男人，不諳想倒是個多情種，那個水妹對你就那么重要？”

水龍說：“太公就她一個女兒，太公好著急呢！”

趙嬙哼了一聲：“怕是你好著急呢?！?/p>

趙嬙各自吃菜、飲酒，連飲了三杯酒，臉紅了，一身燥熱，說：“水龍，你找到水妹，水妹怕早已是人家的人了呢?！?/p>

水龍的酒勁上來，猛喝口酒，圓瞪怒目吼叫：“媽的，老子殺了那個忘恩負(fù)義的家伙！”

水龍的拳頭擊到桌上，震得滿桌菜碟跳動，把個趙嬙驚得不知所措。早有大胡子老板領(lǐng)了兩個赤胸亮臂的店小二走來。

大胡子老板喝道：“是哪個崽兒敢對我趙姑娘撒野？”伸手拽住水龍胸襟，欲把水龍拎起來，卻哪里拎得動。

水龍立起山一般的身軀，伸手一拎，那肥胖的大胡子老板的兩腳就離開地皮。兩個小二揮拳要動手。

趙嬙喝道：“走開，不關(guān)你們的事！”

水龍放下大胡子老板。

大胡子老板虛了一股：“趙姑娘，你的這位客人怕是喝多了，我叫小二幫你把他抬去你那香屋?！?/p>

趙嬙立起身子，豐胸起伏，盯大胡子老板說：“你亂說么子，他不是我客人，是我男人，你們給我滾開！”

大胡子老板賠笑道：“趙姑娘，你啥子時候耍了這么強(qiáng)壯的男人啊？喜事，喜事，好，好事情，今天這頓飯我請了！”

趙嬙息了怒氣，不客氣說：“那就多謝了?！?/p>

水龍不情愿了，對大胡子老板說：“對不起，今天這頓飯是我請客，不關(guān)你的事。”

大胡子老板倒真要請，水龍不讓。

趙嬙就說：“算了，你倆莫爭了，還是我水龍哥請?！?/p>

水龍和趙嬙吃飽喝足，走出了“醉人歸”館子。二人都半醉，你扶住我我扶住你搖搖晃晃走。

水龍仍忘不了打探水妹：“趙姑娘，你怕是不想對我說水妹的下落呢?！?/p>

趙嬙搖頭：“你水龍哥的事情就是我趙嬙的事情，我要是曉得了，么子不對你說？”故意問，“你那水妹，她姓‘水’么？她那名叫‘妹’么？”

水龍說：“水妹是太公這樣喊的，大家就都這么喊。喊水妹上口，好聽?！?/p>

趙嬙說：“上口是上口好聽是好聽，可是，她沒名沒姓，你讓我去哪兒幫你找？恁大個重慶府，我就去打聽哪個是水妹嗎？”

半醉的水龍說：“對的，是得要有她的姓名才好找。我想想，啊，想起來了。對，水妹有次對我說過，她親生父親是雙姓，姓東方，給她取名叫寶萍，寶貝的‘寶’，萍水相逢的‘萍’。她父親給她取這名字有‘聚寶瓶’的意思?！?/p>

趙嬙說：“東方寶萍，這個名字可以，有富貴氣，難怪你那么喜歡她?！眹@口氣，“我倆算啥呢？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边呎f，兩眼睛又濕了。

水龍只是想水妹的事，說：“怪我，該早些把她的本名對你說，也是，你不知名不知姓的，讓你去哪里找呢？”

趙嬙兩眼的淚水滾落下來，就用袖口抹眼。

水龍想起什么，說：“啊，對了，我不是對你說過嗎，先找那個混賬成敬宇，找到他就會有水妹下落。”

水龍跟趙嬙說話，跟了她走，不覺走到了東水門的湖廣會館外。

經(jīng)趙嬙講說，水龍得知，這會館是同鄉(xiāng)人士在異鄉(xiāng)建立的活動場所，是為聯(lián)誼同鄉(xiāng)、互通信息、救濟(jì)貧病、進(jìn)行商業(yè)和文化活動提供的住宿場所。明末清初戰(zhàn)亂使四川的人口銳減，百業(yè)凋零。為恢復(fù)天府之國的經(jīng)濟(jì)活力，清政府采取移民方式增加四川人口，此舉即是有名的“湖廣填四川”。來自外省的人為了維護(hù)同鄉(xiāng)利益紛紛建立了會館。重慶府的會館建于清代，自乾隆年間起，陸續(xù)建有“八省會館”，除了這湖廣會館以外，還有江南會館、陜西會館、廣東會館、云貴會館、福建會館、江西會館和山東會館。這些會館多是祀神的廟宇式建筑，坐落在重慶府繁華的下半城。

這湖廣會館依山而筑，坐北朝南，融會了巴人與南方人傳統(tǒng)的建筑風(fēng)格和文化特色。湖廣會館又稱禹王宮，始建于乾隆二十四年，道光年間又進(jìn)行了擴(kuò)建，好是氣派。水龍看這湖廣會館的大轅門，是仿木結(jié)構(gòu)的重檐石牌樓，有人物、鳥獸、花木浮雕，門前峙石獅一對。趙嬙招呼水龍說，走，進(jìn)去看看，找個老鄉(xiāng)打聽打聽，興許會有你水妹下落。水龍自是來了興趣，連說要得。

二人步入館內(nèi)，但見廊房、庭院鱗次櫛比，結(jié)構(gòu)精美，雕龍畫鳳，粉壁彩屏，古色古香。加以歇山式大房頂，極是富麗堂皇。尤其那戲樓庭院煞是招人，看戲的、喝茶的、嗑瓜子的、抽煙擺龍門陣的熱鬧非常。

趙嬙讓水龍先跟她轉(zhuǎn)轉(zhuǎn)，再去找老朋友打聽。

他二人尋看了館內(nèi)的文星閣、望江樓。又順石梯去看祭祀大禹的禹王宮。水龍從趙嬙那里得知了大禹王治水的事情：舜接替堯當(dāng)了部落首領(lǐng)后，發(fā)現(xiàn)鯀治水不力，殺了鯀，讓其兒子禹去治水。禹不像父親那樣只是水來土掩，而是用疏通河道的辦法，把水引到大海里去，治住水患，禹接替舜繼任了部落首領(lǐng)。后人稱頌禹的治水功績，尊稱他為大禹。

水龍對趙嬙說：“趙姑娘，你還真有學(xué)問呢?！?/p>

趙嬙說：“我哪像你，讀過私塾，知書識字，我不過是聽人說罷了。常言道，見多識廣，我是聽多識廣呢。你曉得不，重慶早先是巴國，‘巴’字就像是一條盤起的蛇，所以巴國也就是蛇國。那時候，巴蛇遍地，還敢吃象。”

水龍不信：“笑話了，蛇還敢吃象？”

“傳說嘛，那‘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話就是從‘人心不足巴蛇吞象’而來的。你曉得不，舜的弟弟就名叫象呢。大禹治水后，巴國的大蛇被趕走不少，后來羿又射殺了一些，到了戰(zhàn)國時候，吃象的大蛇就難以找到了。”

水龍看著趙嬙，心想，這個趙嬙姑娘還真是聰慧。

趙嬙見水龍看他，紅了臉，兩目灼灼回盯他：“水龍，你是一定要找到水妹？啊不，一定要找到那個東方寶萍？”

水龍經(jīng)不住趙嬙那熱辣眼睛，收回目光：“那，那是當(dāng)然。”

趙嬙追問：“要是找不到呢？”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就是找她一輩子也心甘情愿?！?/p>

趙嬙的兩眼熱了，說：“你呀，可真是人心不足巴蛇吞象?！?/p>

水龍說：“趙姑娘，你啷個這么說？”

趙嬙不看他，嘟囔道：“真是的，吃著碗里盯著鍋里。”提高了聲，“好吧，走，我趙姑娘領(lǐng)你找去。是呢，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就不信找不到?！?/p>

趙嬙領(lǐng)了水龍回到戲樓庭院，臺上正演川戲。趙嬙領(lǐng)水龍找位子坐下，就有小二端了蓋碗茶和瓜子來放到桌子上，笑道，趙姑娘，好久沒來了！趙嬙笑說，就巴望人家多來，好敲詐我那銀子。小二笑說，我那老板這么想呢。其實(shí)，你趙姑娘哪次不是白看戲白吃食。趙嬙乜他道，去，貧嘴，快去叫你們二老板來。小二應(yīng)了一聲，小跑而去。

臺上緊鑼密鼓，那飾演女主角的演員手拿一根針刺自己的兩眼，高聲泣唱。

水龍問：“這是啥子戲？”

趙嬙說：“《繡襦記》，演的是青樓女子李亞仙刺目勸學(xué)的事情。你看這李亞仙姑娘，為勸她愛的郎君讀書，竟然用針刺目。唉，這個世上，多情女子不少，負(fù)情郎又太多！”

聽趙嬙這么一說，水龍被那劇情吸引，跟了那臺上女子悲歡。

看了一陣戲，走過來一個人。水龍見這人頭戴瓜皮帽，身穿四面開衩的長袍，套了一件對襟馬褂，下穿青灰色長褲。他朝趙嬙一笑，不請自坐下，說：

“趙姑娘來了！”

趙嬙笑道：“雷德誠二老板，你是怕我來呢？”

雷德誠呷了口趙嬙身邊的茶水，抹嘴說：“我是天天盼你來呢！”

趙嬙說：“哼，你們這些個負(fù)心男人。”介紹道，“這位是我相好，叫鄭水龍?！?/p>

雷德誠這才看鄭水龍，說：“啊，好了得的名字！”兩手一拱，“趙姑娘的相好啊，我雷德誠失禮了。”

水龍也連忙拱手：“雷大哥，請茶！”端過自己的茶碗。

雷德誠接過茶碗，揭開碗蓋喝了口茶，伸手一招，小二就端了杯茶來。

雷德誠斥責(zé)道：“不明事理的東西，就茶水、瓜子接待趙姑娘他們？還不快把酒菜端來！”

小二應(yīng)聲而去，片刻就端了鹵肉、花生米和老白干酒來。

三人邊吃菜喝酒看戲邊擺談。

水龍聽得明白，人家趙嬙姑娘早就托雷德誠在幫助找成敬宇了。雷德誠也是重慶人，確實(shí)認(rèn)真熱心，打問了重慶府的好多家“換錢鋪”，終于得知有一家“換錢鋪”的老板姓成。雷德誠說，姓成的人不多，我想一定會是成敬宇幺爸開的了。

水龍一拍大腿，起身半跪，拱手說，二老板、雷大哥，受小弟鄭水龍一拜，找到了水妹你就是我鄭水龍的大恩人！雷德誠忙起身扶起水龍，你看，啷個這樣，你我既然稱兄道弟，就不該這么生分。

今天上午，雷德誠領(lǐng)了水龍來到那家姓成的人開的“換錢鋪”門前。雷德誠因有急事，拱手告別，說，后會有期。離去。

水龍就買了幾個饅頭，餓了就啃一口，再不離開這家“換錢鋪”。他懷揣一把菜刀，在門前或近或遠(yuǎn)走動。

那“換錢鋪”進(jìn)來出去的人不少，可就是不見成敬宇。有幾次，水龍想進(jìn)去打問，又怕打草驚蛇。那王八蛋成敬宇既然敢奪他水妹，就不會輕易讓他尋回去。他們?nèi)硕鄤荼?，自己吃虧事小，倘若他們把水妹轉(zhuǎn)移到再也尋不著的地方就糟了。再說，他們還可以說根本就沒有見水妹，來個抵死不認(rèn)賬，你又有啥子辦法？對，先得找到成敬宇，偷偷跟了他去，見著了水妹看他還有啥子話說。他就這樣在那“換錢鋪”門前苦等。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老天不負(fù)誠心人，黃昏時分，水龍終于看見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走出“換錢鋪”來，此人正是成敬宇。

山高路不平的重慶府，人力代步的是轎子和滑竿。滑竿在城外居多，而城內(nèi)則主要是轎子。轎子有篾席做的鴨篷轎，篾席上刷有油漆。開埠以后，中外商賈日增，乘轎子的人也多起來。專業(yè)的轎行因而出現(xiàn)，有了更為舒服的涼轎、藤轎。水龍緊跟著前面那乘晃悠悠的藤轎走，奪走他水妹的仇人成敬宇就坐在那乘轎子里。秋夜來得早，天色漸漸暗淡，又下起霏霏秋雨。水龍頂著雨水，高一步低一步走，心里萬分惱怒。龜兒子成敬宇，我水龍冒死救了你性命，又拜你為兄，不想你竟然恩將仇報。

晃悠悠的藤轎抬到浮圖關(guān)上的西式樓房門前時，天已黑盡，水龍尾隨后面。門燈光下，水龍見成敬宇步下藤轎來，有守門人撐了傘迎上來。成敬宇和那守門人進(jìn)去后，另有人把大鐵門鎖了。

待那兩個轎夫走后，水龍才走近那大鐵門。因有人把守，只好順了墻根走，尋著一棵挨墻壁的大樹，爬樹翻進(jìn)墻去。

雨嘩嘩下得大了，水龍全身濕透，不時用手抹去臉上雨水。他貼靠屋墻輕步搜尋。墻邊長滿灌木，那帶刺的灌木刺破水龍右手，血涌出來，水龍就用嘴吸吮，心里詛咒。這時候，看見亮著電燈的二樓窗前立著一個女子。他定睛看，是水妹，是她！水妹啊，我水龍尋你尋得好苦！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水妹在讀李商隱的那首詩。

那本有這首詩的書是他水龍?jiān)谌f州一個偏街里買了送她的。水妹，你念這首詩是在思念我水龍和太公呢。水龍心涌大波巨瀾，看來，水妹不是被那成敬宇花言巧語騙拐了來就是被他綁架了來！他這樣想時，就看見成敬宇到窗前摟抱水妹，頓時心火上涌，圓瞪怒目，全身痙攣。我的水妹啊，竟然就被這崽兒糟蹋了……成敬宇，我水龍要宰了你！

水龍貼了屋墻轉(zhuǎn)到屋門前，那門卻是關(guān)死了的。他只好又轉(zhuǎn)回來，見底樓窗戶內(nèi)是廚房，里面沒有人。

雨下得更大，響起隆隆雷聲，不時亮起火閃。

水龍從懷中掏出菜刀來，就著雷聲“啪！”擊碎窗子玻璃，翻身進(jìn)到屋里。水龍輕步穿過客廳，上到二樓。當(dāng)他推開虛掩的二樓閨屋的門時，看見成敬宇緊摟著的水妹淚水盈盈。

水龍大喝：“成敬宇，你這忘恩負(fù)義的壞蛋，你的死期到了！”說時遲那時快，飛步躍到成敬宇跟前，猛拽住他衣襟，將他狠摔到地上，把鋒利的菜刀架到上他脖頸，喝問，“成敬宇，你說，為何要拐騙、綁架我水妹？”

成敬宇不諳水龍會突然出現(xiàn)，菜刀竟然架到自己脖頸上，說：“啊，是水龍賢弟，你先把刀收下，讓愚兄起來說話?！?/p>

水妹見狀驚得呆了，終回過神來，喊：“水龍哥，快把刀子放下，快放下，我求你了！”淚水下落。

水龍見水妹這般說，收了刀，狠踢成敬宇一腳：“你起來，我看你啷個說？”

成敬宇起身來，整理衣服，說：“水龍賢弟，你這一身水濕，先換衣服，再吃點(diǎn)東西喝些酒，恐受涼生病?！?/p>

這時候，樓下傳來好些人匆匆上樓的腳步聲。

水龍趕緊把菜刀又架上成敬宇的脖頸，喝道：“成敬宇，你要是個男人就立馬把右手放到桌子上！”

成敬宇只好把右手放到桌上。

水龍又喝令：“把手指頭叉開！”

成敬宇就把手指頭叉開。

水妹哭喊：“水龍，你要干啥子？千萬莫做傻事！”

水龍不理會水妹，揮刀連根砍斷成敬宇右手小指頭，鮮血四濺。

成敬宇疼痛得跪下身去。

水龍迅速躍上窗欄，回身吼叫：“成敬宇，看在我水妹面上，不殺你，砍掉你一根指頭讓你記住，做人得要光明正大！”又對水妹，“水妹，哥會來救你的！”

縱身跳下樓去。

水妹驚嚇不已又擔(dān)心不已，大聲哭喊：“敬宇，水龍，你們這是怎么了！”她想過去為成敬宇包扎滿手是血的傷口，又萬分擔(dān)心水龍死活，回身往窗戶下面看，“水龍，水龍哥！……”

成敬宇的幺爸、幺媽和保鏢等人匆匆上樓來，看見眼前情景，驚悚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