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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水龍
  • 王雨
  • 4922字
  • 2021-01-12 17:52:02

3

水龍怒沖沖、心憂憂、昏昏然沿街走。他兩眼冒血,心尖發痛,腦殼欲要爆裂。

碰撞到了行人,人家朝他瞪眼,他也朝人家瞪眼,還嘴巴不干凈喝罵。

歷盡艱辛,木帆船終于駛攏朝天門碼頭,他忙著纜船、幫太公指揮卸貨,卻不知道啥時候不見了水妹。水妹是他的心肝肉啊!他和水妹兩小無猜,同在一條船上同飲一江水,從未分離過。雖說是他倆間的那層紙還未捅開,可在他水龍心里早就清楚,水妹遲早是他的人。老實說,太公從未表示過要把他那寶貝女兒水妹嫁給他,可他和水妹挨手碰肩的事太公從來都視而不見。此刻里,水妹那雙灼灼亮目那清甜嫵媚的笑顏老在他眼前晃動,那清脆的話聲歌聲老在他耳邊回響。他水龍是忘不了他和水妹在一起的日子啊。

那次,他拉船過豐都鬼城時摔斷小腿骨,太公為他正骨接傷腿,痛得他龜兒老子媽呀大聲喊叫。太公說,你叫,使勁喊。卻一點不手軟,給他上好小夾板。后來就是水妹在他身邊轉。為他端水送飯煨中藥湯,那藥罐煨好的中藥湯太燙,水妹就用勺子舀了,在自己嘴邊吹涼,再喂給他喝。他喝下一口口苦藥也喝下一口口暖熱。太公給他治傷下手好狠,而水妹那手好輕柔,太公那話冷冰冰的,而水妹那話好柔甜。受傷的當晚,傷口腫脹,痛得他滿額頭沁汗,全身透濕。水妹就端來熱水為他擦身子,拿來干凈衣服為他換。惟那腰褲他用手護著不換。水妹紅透臉,說,我背過身子,你各自換。水妹背過身子,出氣也快了,就走出船艙去。

水龍自己脫腰褲,可那傷腿一動就痛得他齜牙,傷腿處的小夾板又擋住那褲腿脫不下去。他又痛又急,硬是沒得法子。水妹回來了。他急了,趕緊拉腰褲擋住下身。水妹過來,說,你啷個不換。他臉漲血紅,說,算毬了,不換。水妹就笑,幫他拉好褲子,坐在他身邊護著。水妹看水龍那痛苦神情,心也疼了,就講故事分散他注意力。說的是大禹治水前江山還沒定形那陣的事情。長江中心的“豐穩壩”上有個漁郎,母子相伴。有次,漁郎打魚時遇見兩條蛇在追逐。前面那條小紅蛇躲到漁郎的小船這邊,后面那條大青蛇追來,尾巴掀起三尺浪。漁郎劃船去擋大青蛇,大青蛇噴水打濕漁郎全身,漁郎揮槳向大青蛇砍去,小紅蛇趁機溜走。漁郎這天就沒有打到魚,進屋時,見一紅衣村姑在給老母親喂魚湯。原來這紅衣村姑是東海龍王的幺女兒,追她那大青蛇是南海龍王的太子,逼她成婚。龍姑不從逃跑,她表哥就追,追過夔門進了川江,幸得漁郎相救。龍姑見漁郎心好,人又敦厚,要嫁給漁郎。母親好高興,一口氣上不來歸了天。龍姑幫漁郎安葬了母親,二人在小屋成了婚。龍姑表哥不肯罷休,那夜,狂風大作,電光閃閃,一條黑龍從小屋窗口飛進來,把龍姑掠走。漁郎追出,被炸雷擊昏,恍惚聽見龍姑在喊:龍床石上等我!從此,漁郎每天擦黑就劃小船去江心的龍床石上站等。龍姑被表哥抓回后死活不從,老龍王也沒法。每日夜里,龍姑思念漁郎唏噓哭泣,淚水橫灑。漁郎夜夜聽到龍姑哭聲,撫著飄來的龍姑的淚水,再不離開龍床石,后來就和石頭化在一起了。所以,人們在龍床石上能聽到聲音、接觸到水珠。

水妹的故事使水龍傷口的疼痛減輕,笑說:“龍是在大海寬江里的,啷個會進得了峽江?”

水妹乜他道:“啷個不能,能的。這峽江里就有個水龍經常來回跑呢。”

水龍嘿嘿笑,一笑,那傷處就痛得鉆心:“哎喲!”叫出聲來。

水妹忙用手撫他傷處,用嘴輕輕吹氣,心疼地說:“水龍哥,你要千萬小心些,看,腿都摔斷了。”兩眼發濕。

水妹這么一說,水龍腿不疼了心卻疼,說:“水妹,我今后一定小心就是。”臉漲血紅,嘴噘老緊。

水妹見狀,問:“水龍哥,你啷個了?”

水龍的小肚子脹痛好一陣了,這會兒他覺得那尿包就要爆開,撲哧哧噴吐粗氣。

水妹緊張了:“水龍哥,你,你不要嚇我!”眼淚滾落下來。

屎尿不留情,水龍顧不得羞,說:“水妹,快去把你爸爸那夜壺拿來。”

水妹這才松了口氣,紅臉說:“嚇死人了。”匆匆出船艙去取夜壺。

水龍早憋不住,掏出那物件來盡情撒歡,那尿水在油燈光下似一道虹。水妹拎了夜壺進來,說他是個不要臉的,一手拎夜壺嘴接住那道虹,一手捂眼。水龍酣暢淋漓撒完尿,輕松了。水妹拎了夜壺出去,把那尿水往大江里倒,臉發熱發燙,心撲撲跳,自語說,羞死人了。

天亮時,水妹為水龍端來碗麻辣面條。

水龍大口吃,問:“水妹,你講那‘豐穩壩’在哪里?”

水妹說:“就在這鬼城邊長江的江心里,你往船艙外看。”

水龍就抬眼看船艙外:遠處的江心里真有塊冒出江面的青黝黝的長石頭。

水龍說:“活像是一張放在水里的床呢。”

水妹說:“那就是‘龍床石’。我爸爸說,天擦黑時,你要是劃船過去站到那石頭上,等天黑盡時,就會聽到‘窸窸窣窣’像下雨的聲音,又會有細水珠飄灑到你手上、臉上來。那是龍姑在哭漁郎哩。”

水龍笑說:“水妹,我水龍也是漁郎哩,我那龍姑在哪里呢?”

水妹紅了臉,心發熱,乜他道:“哪個曉得啊。”

水妹其實不是太公的親生女兒,她父親是個珠寶商人,就她一個獨生女兒。她11歲那年,隨父母乘一艘木帆船自重慶下行去武漢跑生意。船過忠縣境時,父親說,要過“折桅子灘”了。她說,爸爸,過灘好玩呢!父親說,那灘水勢可是險惡,魚都不能上,也叫“折魚灘”。這“折桅子灘”于大江南岸,一山挺立江上,水觸山根,山空石危,舟逐水勢人力難挽,舟觸岸回棹,由南向東,始能下行,若未能回棹,舟尾即折,又名“折尾子灘”。宋朝宋孝宗時治理過,鑿治了折桅子坳角處,灘勢有所改變。木帆船過“折桅子灘”時,舵手和船工們都緊張忙碌吆喝聲不斷。她很覺好玩。不想,她一家三口平安過了“折桅子灘”,父母親卻在姊歸縣的“新灘”遇難。這“新灘”于東漢時巖崩成灘。五代天福八年,時任秭歸縣令陳起就組織人力首次開鑿,以減緩灘勢。北宋時,又發生巖崩阻航。宋朝知歸州尚書都官員外郎趙誠聞奏于朝,再次疏鑿,積薪石根縱火焚之,不半載而石泐江開,舟行無滯。但實際上灘害未能根除,險狀猶存。南宋詩人范成大就寫道:“新灘石亂水洶,瞬息復溺,上下欲脫免者,必盤駁陸行,以虛舟過之。”水妹一家三口乘坐這木船順急流下行,終因石亂水洶,未能逃過一劫,觸礁沉沒,她父母葬身魚腹。水妹幸遇13歲的水龍從急流中救起她來,方死里逃生。孤苦伶仃的她無處棲身,太公也孤獨一人,就收養她做了女兒,喚作水妹。

水龍想著水妹,大男人的兩眼也水濕。他和太公和船工們船上船下、碼頭內外尋找水妹,毫無蹤影。恁大一個碼頭,偌大一個重慶府,上哪里去找啊!水龍茫無目的地走,越走街市越是繁華。不覺過了打銅街、小什字、木牌坊、會仙橋,來到城區中心車水馬龍的都郵街。

有報販叫賣報紙:“看報看報,德國瑞記洋行‘瑞生號’輪船觸礁沉沒,船長自戕以殉!法國海軍步后塵,特造船身小、馬力大的‘峨來號’炮艦入川!以蘇格蘭人蒲藍田為領江。英國人再次督造更大之姊妹艦‘天鷚號’、‘山鷸號’意欲再度進川!帝國主義侵占我川江航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水龍聽著,憤然之感尤升。就又想到被他從“瑞生號”輪救起的把兄成敬宇。這陣子,成敬宇的名字老在他耳邊響,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白臉狼,肯定是他拐走了我的水妹,我水龍不宰了他誓不為人!又責怪氣恨水妹,恁大個姑娘了,怎么就偷偷跟一個男人跑了?水龍餓了,尋了偏街的一個小餐館進去,點了鹵菜、白酒,還沒吃菜就咕嘟嘟喝下半瓶老白干酒。酒足飯飽,水龍踉踉蹌蹌走出小餐館。

夜色已深,街上少有行人。

水龍走著,腦殼發脹,渾身燥熱,兩眼噴火。他解開胸襟,嘟嘟囔囔哼唱:“二四八月天氣長,妹在船邊洗衣裳,撈起江水棒棒打,敲得哥哥心發慌……”

就有個小女子迎上來,細聲細氣說:“哥,你心慌么子,要不要妹妹我陪陪你?”

水龍推開那小女子:“走開!”往前走。

水龍的兩腳好重,身子倒輕飄飄。一陣頭暈、惡心,欲吐,又忍住。眼皮也好重,一股濃重的睡意襲來,就坐到地上,又順勢躺到地上。

水龍醒過來時,天已經蒙蒙亮。發現自己睡在床上,是張老式木床,掛有粗麻蚊帳,一盞菜油燈跳動著火苗。這不是船上呀,這是哪里?他使勁想,終想起自己昨晚喝醉了。他發現自己只穿了條腰褲,蓋了床藍花棉被,還有女人那說不出的特有氣味。他一悸,坐起身來,找不見外衣褲,往被蓋里枕頭下摸,在枕頭下摸到他那錢袋。

“你耶,么子喝那么多的酒嘛。”有個小女子細聲細氣說,端了一碗面條來坐到床邊,“快吃碗酸辣面條,胃就會好些。”

水龍丈二和尚摸不著廟,問:“你是哪個?啷個把我弄到這里來的?”

小女子坐到他床邊,笑說:“你先吃面條,恐怕冷了。”邊說邊喂水龍吃面條。

水龍不好意思,接過面條來自己吃,他餓極了,狼吞虎咽。老大一土碗面條,片刻吃了個精光。

小女子又拿來毛巾為他擦嘴:“哥,夠不夠?要不,我再給你煮一碗來?你昨晚上啊,苦膽都吐出來了,吐了自家一身不說,還吐了人家一身。”

肚飽心不慌,腦殼也清醒了,水龍跟那小女子擺談。得知這小女子叫趙嬙,年方17,湖北興山縣人氏,被人販子拐騙到這窯子里來。剛來時,她終日以淚洗面,逃跑過,被老鴇手下人抓回。老鴇沒有打她卻把她看管得更嚴,對她也還不錯。老鴇是她老鄉,跟她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們女人本事不大,做這事情可以糊口。這都是命,你認了吧。昨天晚上,趙嬙立在妓院門口攬生意,遇了酒醉的水龍,他竟然睡在了她腳下。趙嬙見這男人大眼濃眉、魁梧壯實,心生愛慕,就連扶帶拖將他弄到她這屋里來。水龍對趙嬙有了同情、感激。

說到興山縣,水龍記得清楚,那年船泊香溪,太公領他和水妹上岸去過那縣城南郊的寶坪村,也叫昭君村。那昭君村面臨香溪水,背靠紗帽山,群峰林立,巖壑含翠,云游霧繞,山光水色,似畫一般。太公高興,還即興讀了兩句杜甫的詩: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太公領他們去看了昭君寨,水龍指了昭君的畫像對水妹耍笑說,水妹,一比,你這重慶妹崽比那昭君姑娘還美耶。水妹聽了好高興。想到水妹,水龍就心尖發痛。

經擺談,趙嬙也得知水龍一些情況,見水龍緊鎖眉頭,問:“水龍,你么子了?胃不舒服?”

趙嬙這一問,水龍心里熱了一股。他這一生里,除了水妹外,趙嬙是第二個這么關心他的女子,他不由地仔細看趙嬙,真一個眉清目秀的嬌小妹崽,只可惜墜入風塵。

水龍這么一看,趙嬙倒不好意思,低了頭去。

水龍說:“趙嬙姑娘,真謝謝你!我現在好了,我,我得要走了。”說著,從枕頭下取出錢袋,全數給了趙嬙,“對不起,我身上就這么多碎銀子。”

趙嬙接過錢袋,掂掂,揣到懷里,她真舍不得水龍走。做她們這種活路的人,遇的男人多了,就像買東西、做幫工一樣。拿錢,做事,走人。男女之間就只金錢關系,是沒得感情可言。可不知么子了,昨天晚上,她看見踉踉蹌蹌走來的水龍,兩眼就發直發亮,又聽他那粗聲吆喝:“……敲得哥哥心發慌。”她那心也慌。她去扶他時,接觸到他那結實的肌膚渾身熱流涌動。她扶他倒臥到床上時,他大口噴吐,好大的酒味。她遇到過不少酒鬼,就想早早完事早早收錢早早打發走。可她卻為水龍脫下吐臟的衣服,連夜提井水泡了,打上皂角,用手搓用洗衣棒敲打,洗干凈后晾到天井里。夜里,他呼嚕嚕鼾睡。她沒驚動他,在屋角的涼椅上迷迷糊糊過了一夜。

趙嬙盯了水龍,說:“你現在就要走?”

水龍點頭,說:“啊,趙姑娘,我那衣服、褲子呢?”

趙嬙抿嘴笑:“人家給你洗了,晾在天井里呢。你就是要走,也得要等衣服、褲子干了才行呀。”

水龍說:“那要等好久呢,不關事的,我們拉船跑灘的,時常都是一身水濕,今天船要起錨去合州。”

水龍執意要走,趙嬙也不好勉強。就去天井收了水龍那半濕的衣服、褲子來。水龍接了衣服、褲子就穿,卻看見趙嬙在脫衣服、褲子。

水龍慌了,說:“趙姑娘,你這是?”

趙嬙已脫光衣褲,躺到床上,笑道:“水龍,你給那銀子夠你玩兩夜了。”

水龍沒有見過這陣勢,亂了方寸,說:“趙姑娘,我,我給你那錢是答謝你昨天晚上幫了我。我,我絕不是那個意思。”

趙嬙嫵媚地笑,說:“那好,你常在長江上跑船,也許我今后會有么事找你幫忙。我這就算是提前答謝吧。過來呀,水龍。”

水龍的心亂了,兩眼迷蒙。

藍花棉被上躺個雪白女人,男人哪能不心動!他一身的血液呼呼燃燒。看著她那身子那笑靨,一股強大力量驅使他的兩腿往床邊挪動。水龍走到她跟前時,兩眼發熱、噴火。趙嬙起身為他脫去剛穿上的衣服,用手撫摩他那暴突的胸肌、山崖般的背脊,把發燙的臉貼到他結實的腹前。水龍覺得自己在逆水船上劃槳、在險道上拉纖。好大的風浪,好烈的日頭,他傾盡全力吶喊,披肝瀝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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