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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水龍
  • 王雨
  • 5494字
  • 2021-01-12 17:52:05

11

鄭水龍為實現一定要經營自己的輪船的宏圖大志,真個是亡命、拼命干,引領那“三板船”在長江的上下河段、嘉陵江以至于烏江上馬不停蹄行駛,長途、短途都跑,算起來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在重慶碼頭靠岸了。

這一年多,社會也大變革了,變成了民國元年。

10多天以前,水龍和把兄成敬宇在“三板船”頭擺談了一個通宵后,兄弟倆就各自起航。“三板船”頂風破水溯江而上,終于停靠到了重慶朝天門碼頭。船到重慶府朝天門碼頭時,天已擦黑。水龍觸景生情,思念起已故去8年的太公來。

那日,也是天擦黑時,他和成敬宇、水妹、趙嬙四人出朝天門,經過那亮著三角燈的“雞毛店”夾峙的石梯道下行到木帆船跟前時,鄭水龍讓趙嬙走了。他三人上船去見太公,不想,太公已經奄奄一息。船上人對他說,大約1個時辰前,官差又來勒索。有明文規定,“遇兵差每鹽一載收錢一千文,按船大小算派”,可是那官差卻要太公按大船計,且要翻倍征款。太公和他辦交涉,說,你是官差,理應按行規辦理,為啥子偏要多收款?那官差說,有了新的規定了。太公就讓他拿來看。那官差喝道,你是不相信官府耶?太公是個倔脾氣,偏要看到那“新規定”才行,你一言我一語,說冒火了。那官差就指使10幾個下人動起手來,太公不信邪,還了手。那時候,船上只有兩個船工,也來相助,怎奈人少吃了大虧,太公被打成重傷。

水龍、水妹和成敬宇見到太公時他已快要咽氣,四周圍了好幾個船工,有個老中醫正在為太公把脈,不住搖頭長嘆。

太公見到水龍、水妹和成敬宇,兩目發亮,斷斷續續說:“見,見到了……放心了。水,水龍,你做,做船上太公。水妹,為父有句話,早應該說,你,嫁給水龍……”

水妹撲到太公身上痛哭:“太公,水妹錯了,都怪水妹沒有在你老人家身邊!”

水龍和成敬宇都淚目閃閃。

等水龍把水妹拉起來時,太公已經斷了氣。

水龍把船上一應諸事料理完畢,已近亥時,便匆匆下船去尋趙嬙。他是沒有辦法去見水妹了。那晚,成敬宇在“三板船”頭和他擺談時對他說,兩個多月前,在水妹的執意要求下,他只好送她漂洋過海去美國了。水龍聽了心里好痛,他那希望漂洋過海去了。他鄭水龍可以在大河、小河的疾風惡浪里隨意穿行,卻還不能漂洋過海去美國。在逆水行舟來重慶府的一路上,他想過越洋去追水妹的事情,卻決心難下。他愛水妹,卻舍不得川江。他是下了死心要在這川江上經營自己的輪船的。

在希望飄走之后,鄭水龍又站在了望龍門山崖上的吊腳樓門口。敲了一陣門,沒有人應,借了月光才看見那門被一把大鐵鎖鎖死。

水妹走了,又見不著趙嬙,鄭水龍心里一陣空落,怏怏地往下走,月光投照著他那在陡峭石梯上左右晃動的長長的身影。正值秋老虎季節,鄭水龍汗濕全身,就脫了汗背心赤裸上身走,不覺走到長江邊上,但見有幾點燈火,停靠有幾艘小船。江岸邊有一小店,燃有一盞汽燈,懸掛的旗幡在夜風中飄動。他覺得肚子餓了,就朝那小店走去。水龍走攏后看清,那旗幡上書有“望龍毛肚火鍋店”字樣,飄過來麻辣火鍋的濃香味兒。幾個赤裸上身的船工在喝酒、劃拳、吃火鍋,有個女店主加料上菜忙碌著。

水龍便走進店里坐下。

須臾,那女店主就端了毛肚、鴨腸、血旺和麻油作料迎過來,熱情地說:“味道是不是要重些?”

水龍只顧看那惹人嘴饞的毛肚,說:“重些。”

那女店主應道:“要得,味重些。”聲如銀鈴,回身走去。

水龍才抬頭看那女店主背影,她上身穿貼身薄衣,下身穿貼身短褲,早已經汗透,走路就如同在水上飄動。不禁心里驚嘆,在這長江邊上的孤店里也會有如此惹人眼睛的女子。正想著,那女店主端了盆盛有火鍋作料的鐵鍋來放到炭火灶上,打開灶火蓋,灶火就熊熊燃燒起來。

女店主問:“要不要再加些海椒和麻椒?”

水龍說:“加,麻辣火鍋嘛,當然要越麻越辣才好吃。再來盤腰花,來盤……”才看清這女店主不是別人,正是他要找的趙嬙姑娘,“趙嬙,是你!”

趙嬙也看清是水龍,熱了兩眼,說:“水龍,我趙嬙終于把你盼來了!”就有兩溜淚水滑出眼眶。

那幾個吃飽喝足的船工起身付錢,吵吵嚷嚷走了,店里就剩下水龍和趙嬙二人。趙嬙見那幾個人走遠,回身坐到水龍身邊,摟了他就親吻,那貼胸的軟處緊貼了水龍赤裸的胸壁。水龍的兩眼也發熱,開初是任隨她親吻,后來就摟抱了她親吻。兩人的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一陣熱烈之后,趙嬙又端了腰花、肉片、蓮藕諸菜來,斟了兩大碗藥酒,二人挨坐著吃喝。鐵鍋里的料水沸騰,水龍拈了片毛肚在那沸水里七上八下煮,在麻油作料里拌,放入口中咀嚼,真個是麻、辣、燙、鮮、嫩、脆俱有。又呷藥酒,熱辣至肺腑,連叫:“好吃,安逸,過癮!”

忙了大半天早已餓了的趙嬙,突然遇見水龍,又少有地見他這般高興,心里酸楚、熱辣,大口吃血旺,大口喝酒,說:“水龍,你個沒良心的,快兩年了才來找我!”

水龍嚼著毛肚,繞話說:“趙嬙,不想你在這江邊開了毛肚火鍋店,好,好,我水龍每次船到重慶府都來你這店里照顧你生意。”

趙嬙就用食指戳他的額頭:“盡說些讓人酸心的話。我這店子就偏少了你一個食客?偏要你來照顧生意?”

水龍笑道:“我說錯了,今后每次船來重慶府,我都來看你。”

趙嬙說:“你那心里哪里有我?就只有你那水妹呢。”

水龍就端起酒碗和她碰杯,說:“來,喝酒,吃菜,今天我請客,請你吃飽喝足,向你負荊請罪。”

趙嬙把那碰了杯的酒碗放到桌上,說:“又說傻話,你來我的店子還要你請客?”

兩人就這么你一句酸話我一句傻話地說,喝酒吃菜,直吃到深夜。這天夜里,鄭水龍在望龍門山崖上的吊腳樓里住,和趙嬙睡在了一張床上。

枕頭邊的話說不完,直說到月亮西斜。

水龍嘴巴里還有毛肚火鍋的余味道,嘆曰:“趙嬙,你做這火鍋硬是要得!”就想到太公,“太公最歡吃毛肚火鍋,太公說,重慶的火鍋霸道,早在三國年間就有了。太公還說,重慶火鍋的盛行是在十多年前,那陣子,他常去重慶下半城的河街吃飯,那河街出現了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吃食。一大鍋沸湯,原料乃是牛雜下水,有七八種之多,稱之為‘水八塊’。太公說,那時候,南紀門的宰房街是黔中屠宰的集中之地,那些牲口的腦髓、蹄子和內臟煮在一鍋,量多便宜,幾文錢便可一膏饞吻。”

趙嬙聽了,笑道:“太公說得對,雷德誠也是恁么說的。雷德誠常來我這火鍋店吃火鍋,吃高興了,就搖頭擺腦說,江上冬日,朔風凜冽,霧重霜寒,惟具姜桂麻辣之性的重味可以擋之也,于是,這種在麻辣咸鮮的鹵汁中自燙自吃的飲食就應運而生了。因為其可口灑脫價廉,大受水手纖夫野老街女青睞,竟然風行起來。還出現了挑擔子走街串巷叫賣火鍋的人,那挑擔者擇地而坐,一聲長唱,周圍的生張熟魏便呼嘯而至,圍了擔子開懷大嚼、鼓腹長飲。”

水龍呵哈笑:“趙嬙,你說得好耶,還文縐縐的。”

趙嬙臉上泛紅,說:“人家才說不來呢,是雷德誠說得好。”撫摸水龍胸脯,“雷德誠呢,家伙鬼精靈,他把個火鍋的來源硬是說得活靈活現。”

水龍很有興趣,摸捏趙嬙的柔手:“他啷個說?”

趙嬙想想,抬起兩只雪白的手腕兒,比畫說:“他說,近些年,有人模仿‘水八塊’舊制,添加麻、醬和蒜泥混合,主營牛肚,輔之時蔬,立灶開堂,正式掛牌。就恁個,這傾城傾國、顛倒眾生的重慶毛肚火鍋就橫空出世了。想不到的是,竟然還引來了官宦豪俊人等、逐酒盾歌之輩,鮮衣怒馬,如穿花之蝶,縱帽逍遙,硬是‘日暮長街吃火鍋,家家扶得醉人歸。’”

水龍聽了,擊掌叫好:“你把德誠那話硬是背下來了!”摟抱趙嬙狠實親吻,“趙嬙,你真是個奇女子呢!”

水龍親吻到了趙嬙的淚水,他以為是她高興、幸福的淚水。實則呢,趙嬙是因為水龍方才提到了太公,心里就涌起了酸楚。趙嬙早曉得太公已經仙逝,一直埋怨水龍那天晚上沒有讓她上船去,她好遺憾沒能見到過太公。

東拉西扯,兩個人又說到了出于無奈去了美國的水妹。

趙嬙遺憾而又暗自欣慰,她緊摟水龍,把臉貼到他那熱乎乎的胸口上,把腿夾到他那腰間,活怕他會離她而去。現在,水龍還是來找自己了,她終于把水龍盼來了!

趙嬙是常去水妹的衣帽店耍的,曉得水妹和成敬宇的無奈事情,她寬慰過水妹。寬慰水妹時自己的心就發痛,水妹與成敬宇的事情無望就意味著與水龍的事情有望,她曉得,水龍隔三五個月或是半年一載要去看望水妹的。水龍也來看望過她,可總是坐一會兒就匆匆走了,說是船上的事情忙得很。她曉得水龍的心被水妹拴住,可還是苦苦地等待他,她認定“前世有緣”、“好事多磨”這些老話。

天蒙蒙亮,鄭水龍就起床對趙嬙說要回船上一趟,并說,午時要在宴喜園請她吃飯,以了卻他早先那心愿。趙嬙自然答應。水龍匆匆回到船上,尋了他不久前剛做好的“中山服”穿上,狠下決心去理發店把辮子剪了,而后,去商店買了頂禮帽戴上,買了雙皮鞋穿上,這才去宴喜園門口等趙嬙。

趙嬙飄逸而來,她把長發梳得溜光,別了簪子,戴了手鐲,身著淺色長裙,足穿一雙繡花布鞋。

兩人在宴喜園門前相見,都好驚訝,水龍真想擁抱趙嬙,可這門口進出的人好多,就對她紳士般點首一笑,趙嬙回他抿嘴一笑,挽了水龍走進宴喜園大門。

鄭水龍和趙嬙進得大門不幾步,就看見有一匾牌,上書大紅“喜”字,還寫有成敬宇、白莉莉新婚致喜的字樣。他倆都明白了,成敬宇、白莉莉今天在這里舉行婚禮。水龍心想,成敬宇那“成聯輪”遠比他那“三板船”快,肯定早就回到重慶了,可卻萬沒有想到他和白莉莉今天結婚。水龍這么想時,穿雪白婚紗的新娘子白莉莉正挽著西裝革履的成敬宇走過來。

成敬宇看清是水龍和趙嬙,笑道:“水龍弟、趙嬙,不想你們也來了。水龍,我不曉得你的船好久到重慶,所以沒有給你發請柬。”

水龍笑道:“我倆是來這宴喜園吃飯的,不想正遇了你們結婚,你看,我們連禮物都沒有買。”

成敬宇說:“你我兄弟了,還講那么多禮信做啥子,走,快進去。”邊走邊向白莉莉介紹了水龍和趙嬙。

白莉莉好高興,說:“早聞二位大名,不想今日相見,真好!”就挽了趙嬙走。

趙嬙雖是個民女,卻見過這等場面,到也落落大方,又暗自慶幸今天自己和水龍的穿著,是上得這場面的。

大堂內紅燈高懸,彩帶飄舞,高朋滿座,熱鬧異常。成敬宇和白莉莉領水龍和趙嬙到左邊前桌就座后,就又去迎接賓客了。

水龍環視大堂內的幾十桌酒席,一聲長嘆。

趙嬙不明就里,想,他是在嘆息沒能和水妹成婚?心里發冷,說:“水龍,你嘆息啥子?”

水龍說:“趙嬙,我今天是請你來這宴喜園吃飯,以了卻我早先那心愿的,卻不想趕上了吃人家的喜宴。”

趙嬙的心就熱起來:“你趕上了你兄長的喜宴,該高興呢。你要了卻對我的心愿有啥子難的,改日來這宴喜園辦喜酒就是。”

水龍聽了,看看四周無人,就在趙嬙臉上輕輕一吻,沒有回答。這時,他又思念起遠離故鄉的水妹來。

待席桌坐滿,成敬宇的幺爸成豁達和他幺媽以及白老板夫婦入座后,婚禮就開始了。這是一個中西結合式的婚禮。

有西裝革履的主持人主持婚禮,有戴瓜皮帽的童男和穿旗袍的童女伴隨新郎新娘左右,在主持人唱歌般的話聲中,新郎新娘拜天、拜地、對拜,嗩吶聲和鞭炮聲齊鳴。跟著便是賓客們舉杯祝賀,飲酒吃菜,新郎新娘挨席桌敬酒。新郎新娘敬水龍和趙嬙的酒時,兩個男人飲了滿杯,兩個女人都只在酒杯邊小抿一口酒。水龍看見成敬宇眼里有著憂郁,曉得他心里還惦記著水妹,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這時候,湖廣會館的雷德誠走了過來,對趙嬙和水龍說:“趙嬙、水龍,你們來了,真是幸會啊!”只對趙嬙、水龍說話,對新郎新娘視而不見。

趙嬙乜雷德誠:“你啷個不向新郎新娘敬酒祝賀?”

雷德誠朝地上啐了一口,提高了嗓門說:“得到他們請柬,我本是不想來的,又一想,來也無妨,我倒要來看看懸掛外國旗的成敬宇如今這賣國賊子是何等樣的嘴臉!”

雷德誠的話語驚四座,人們都齊往這邊看,弄了成敬宇尷尬無比,滿臉羞紅。臨桌的成豁達也聽見了,愧紅滿面,心里哀嘆。

一場喜宴不歡而散。

經過水龍講說,趙嬙才知道了成敬宇的“成聯輪”懸掛外旗的事情,也憤然不已。又聽水龍說,為這事情他痛打了兄長,就對水龍越發欽佩。女人的心還是軟了,經趙嬙全力撮合,雷德誠終于同意約成敬宇來湖廣會館吃夜飯。成敬宇心里有愧有委屈,撇下新婚的嬌妻按時趕來。水龍、趙嬙、雷德誠、成敬宇四個朋友又坐在了一桌。

席間,雷德誠借了酒勁龜兒、老子地痛罵成敬宇,趙嬙也斥責成敬宇做事太欠思量。已打罵過成敬宇又得到他承諾的水龍各自悶聲飲酒吃菜。

成敬宇喝了個半醉,流淚說:“我是錯了,錯到底了。你們打我罵我,我不怪你們,你們是我的朋友啊。回到重慶后,我收到不少責罵、恐嚇信,還有人聚眾到我成聯公司來抗議的,激憤之情令人心驚膽戰。可是,可是你們曉得不,我是被那些軍閥所逼、那些股東所迫,我是想在川江上行駛國人自己的輪船啊!”

雷德誠喝口酒,說:“你這不是理由,你這不過是家難,可是你不能忘了國仇!”

趙嬙說:“成敬宇,你就把那外旗取了吧。”

成敬宇喝干杯中酒:“我,我是想取,可,我……”

“叭!”沉默多時滿面酒紅的鄭水龍猛擊餐桌,說,“‘行止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敬宇兄,做人要有人格國格,說話要講信譽,那天晚上在我那‘三板船’頭,你分明對我承諾了的,回到重慶就把那日本國旗取下來燒掉,你啷個現在又猶豫了?”

成敬宇哭喪了臉:“那些股東要撤股啊。”

水龍說:“讓他們撤,找你幺爸的‘福生財錢莊’放款把這‘成聯輪’經營下去不行么?”

成敬宇說:“我上次借幺爸那款子都還沒有還清呢。唉,要不是那借債所逼,我,我哪會同白莉莉結婚啊!”

雷德誠說:“敬宇,你不要再找借口了,你要是不把那膏藥旗取下來燒了,我雷德誠就不認你這個混賬朋友!”

趙嬙說:“我也不認!”

水龍說:“我連你這兄長也不認!”又說,“要是水妹曉得了這事情,她也不會再認你的!”

三個人這一番說,成敬宇如同炸雷轟頂,五爪掏心,再也坐不住了,就站起身來,說:“好,好嘛,我,我就豁出去了,現在,我現在就去把那日本國旗取下來……”踉踉蹌蹌走,一個趔趄摔倒到地上。

他已經爛醉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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