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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玉龍書重賄得活命 小水仙解囊訪真情(上)

  • 逃關東
  • 胡達千
  • 8708字
  • 2021-02-18 10:00:00

東屋里五輩母女互相看著,哭著,笑著。突然五輩想起姑爺,忙回轉頭去看姑爺倒是個什么樣子的人?可她這一回頭卻把她驚呆了。原來明亮的燈光下站在地當中那位器宇軒昂的小伙子不是別人,正是屠宰工劉義。她這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不禁脫口叫了聲劉義。劉義撲通一聲跪在地下,搗蒜也似地給丈母娘叩起頭來。五輩低下頭去,元英沉默著,咚、咚、咚,叩頭聲在響。怎么辦呢?五輩嘀咕著,可現在木已成舟,不承認也得承認。

“劉義,你起來吧!親戚咱們是好親戚,什么也就都不用講了!”五輩無可奈何地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春秀忙洗手要去做飯,元英說已經吃過了,是在雙橋子喂牲口時打的尖,也就罷了。元英把睡著的孩子放在炕上,五輩用手摸著那個寶貝外孫兒。春秀倒上茶來。這時玉龍書已經清醒過來,穿好衣服走了過來。元英忙站起來給劉義引見,劉義拜見了姥爺丈人,大家重新入座。只聽五輩先打了個唉聲,然后滴著眼淚問道:

“我的孩子,這一年來你們究竟是怎樣生活的?可把媽想壞了!”

她哭的更厲害了。元英見媽媽傷了心,就強做笑臉地安慰道:

“媽,這不是都好了嗎?你聽我給你學:我們是去年十月一日早上走的,經過二十多天的行程到了蛟河。挺順利,到了蛟河街上按地址到了舅舅家。舅舅、舅母一見我們,樂得了不得。可我一看他們的生活好像很累贅,一家八口開個煎餅鋪,夠吃不夠穿,夠穿不夠吃。兩間小房,臨街一面是鋪面,里面住人,實在夠嗆。我強在那兒對付一宿。第二天我就對舅舅說要擴大門面,把煎餅鋪變成蛟河第一流飯館。舅舅聽了干笑沒出聲。過了一會兒他才意味深長地說道:‘無本難求利呀!’。我聽了之后公開告訴他我有錢。舅舅聽說我有本錢,他就瞅著我認真地說如果有錢,隔壁‘犇羴鱻’因為股東不合正在張羅往外兌,若是本錢大兌過來馬上就發財。我聽了問得用多少錢?舅舅說得九百現洋。我聽了笑了笑對他說,我當得多少錢呢,原來那么幾個錢呀!結果,我們真的把‘犇羴鱻’兌過來了。從那時起到現在不到一年,我們整整賺了個‘犇羴鱻’。”說到這兒,元英扭頭對著劉義說道:“拿來,‘完璧歸趙’。”

劉義聽了,從提包里拿出一個包包,遞給元英,元英用手打開那個包包,把金光燦燦的金條和雪白的銀元一五一十地數了一遍,然后往她媽面一推說道:

“媽,臨走時我偷拿你這個數的錢,現在原數奉還了。”她推過去錢包,風趣地笑了笑說,“謝謝媽媽的資助!”

這時坐在一旁的玉龍書把腰桿一拔,翹起了大拇指夸獎道:

“有其母必有其女,真不愧是我們吳家的外孫女!”

元英聽姥爺大加贊許,把方才那一肚子氣全消了。接著不禁好奇地問道:

“姥爺一向是有膽略的人,為什么現在膽子這么小了呢?”

“孩子,你哪里知道,姥爺的事,將來你媽會告訴你的。”

五輩正聽得出神,聽元英轉了話題,不由得抬頭仔細瞅了元英一眼,心中暗想,難為這樣一個嬌生慣養的姑娘,不但跑出了好幾百里還安了家、立了業,也真難為她呀!她想到兌買賣,不禁低頭瞅了一眼攤在眼前的首飾包,又贊許地點了點頭。她猛地扭過臉去看看劉義,只見坐在太師椅上喝茶的劉義真是大非昔比了。當屠工那時候黑胖黑胖的,現在變成了白胖白胖的,再加上那身闊綽的服裝,真像大商號財東的樣子。她不禁高興起來,她覺得元英與劉義恰是天生的一對。她想到一對,心里又酸楚起來。她忙往回收了收自己的心猿意馬,對站在門旁的春秀說道:

“去,把你的被褥搬到西外屋外間小鳳住的那屋去,把北屋騰給小姐她們兩口子。”

春秀聽了忙點上一支蠟燭,先收拾一下那間道間,然后把自己的行李和適用物件都挪過去了,又給劉義和元英鋪墊好。就寢的時候,已經是午夜十一點多了。

這幾天是元家從來也沒有過的熱鬧。可作為五輩來說,應該是親人團聚,喜笑顏開才算對頭。可有時她卻緊蹙眉頭,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不時還唉聲嘆氣的。特別是元英兩口子的調笑聲傳到她耳畔的時候,更使她感到欲火難捱,表情上不時還流露出嫉妒和埋怨神色。

這幾天,玉龍書也緩過來了一口氣。古人說閑閑易色,見到外孫女兩口子說笑打鬧也惹動了肝火,心蕩神搖起來。想出去走走,找個女的消遣消遣,可又怕郎三跟蹤來抓他。他一想起郎三,自然又聯想到了張起忠。他思前想后,宿怨新仇不禁打了個寒戰,燃起了的欲火又被打消下去。他整夜沒覺,冥思苦想,居然被他又想出個道道來。何不如此如此,既鏟除了后患,名義上又冠冕堂皇。他越想越高興,直樂得他忘掉了自己已經是近五十歲的年齡了,簡直又好像回到了十八、九的青春時代。他在斬草除根這件事上連遭失敗,為了慎重起見,他左一遍右一遍地反復核對他的計劃,直到認為萬無一失了,才開始按步驟行動起來。

第二天早飯后,玉龍書對五輩說道:

“老元,元英這件喜事,你爺爺還不知道呢,何不叫劉義去東響水一趟,一來報信,二來認親那該多好。”

五輩這幾天由于姑爺姑娘的恩恩愛愛,使她孤單得簡直活不下去了。可姑娘是自己的,過去自己找人陪睡應該說元英也不是不知道,可姑爺跟前怎么也得拿出點身份那,所以一直在硬捱著。實在按捺不住就可勁喝酒,直到醉得不省人事,什么事都顧不得了才算拉倒。這回聽她老子一提起叫劉義去東響水的打算,不由得心花怒放,登時就表示贊同,并且馬上就叫元英給作準備,下一天起早就打發劉義上路。

第二天早上,劉義吃過早飯,穿戴整齊,接過姥爺丈人給家寫的信和要交給小奶奶丈母娘的禮包,跨上了菊花青,岳母又給劉義暗藏了匣子槍,他揚鞭策馬向東響水飛馳而去。

劉義到了吳家大門口一看,見這吳家氣派卻也不小。他勒馬拐進了吳家的頭一道大門,見二門關著,就甩鐙離鞍上前叩門。一個老蒼頭稟報進去,少傾二門開了,出來一幫男女,老少高矮瘦胖丑俊不一,簇擁著劉義讓進屋里。劉義進了上房西屋一看,見南炕頭坐著位須發皆白的老頭兒,地下椅子上坐一位中年婦女,打扮得十分妖艷。劉義首先把信雙手遞給炕頭坐著的老年人,彬彬有禮地站在地當中等候對方的吩咐。這時,只聽那位中年婦女向他問道:

“你就是元英的丈夫嗎?”沒等劉義回答,“請坐吧!”

劉義先回答了對方的問話,剛想說不累不用坐,背后有人卻送上一把椅子,悄聲讓坐。劉義回頭瞅了瞅,斜著身子輕輕地坐了下來。

老頭兒看完信,用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抬頭仔細打量一下劉義。劉義見那老年人盯著他,忙有禮貌地站了起來。那老頭兒看了一陣子,扭過臉去對那中年婦女說道:

“這孩子名叫劉義,是元英的女婿,家在蛟河住,是蛟河頭等館子‘犇羴鱻’的獨份財東,你快給大家伙介紹介紹。”

那中年婦女當然就是小水仙了。她首先介紹了吳天同,然后又自我作了介紹,再由龍王蓋介紹起,直到哥嫂為止,統統介紹一遍。大家聽了小水仙的介紹心里卻挺納悶——近一年來聽說元英失蹤了,怎么竟跑到蛟河嫁了個商號的小財東?他們想到這兒,不約而同地又去仔細打量劉義。見劉義器宇軒昂,一表非凡,又聽說是財東,大家雖不知元英是怎么嫁的,可也都暗暗佩服元英有眼力,互相間竊竊私議贊不絕口。

劉義在吳家住了兩天,忙著要回走。吳天同為了讓劉義多住一天就借口說還沒做好準備呢,劉義只好又多呆了一天。第三天早晨劉義帶著太姥爺寫給姥爺的信,登程回走了。

劉義回到元家,把信交給了姥爺,又與丈母娘說了一陣子話回到元英的屋子里,同元英說笑去了。

玉龍書拆開信,見上面開頭寫的是收到金條和銀元的事,并說明原先寄回去的錢款加上這次的金銀可以補償花掉的錢數了。另外寫了劉義和元英的事,說大家都挺歡喜。最后重點寫了張起忠的事,信上說:

“五輩沒有兒子想過繼張起忠為螟蛉倒是件好事,可張起忠于前兩天忽然失蹤了,把個邱榮急得什么似的。他耽誤了兩天工,伙同他姥爺劉老萬幾乎把個東響水翻遍了也沒找到。若說還活著,哪里也沒有;若說是死了,連個尸首也沒見到。陳品三到家來的那天也提到了張起忠的事,他也說不知哪去了。根據大家分析,可能被拍花的拍去了。”

信后還加了個注:“一但找到就給五輩送去。”

張起忠不除掉,就等于留下個禍根,對他玉龍書是個最大的威脅。張起忠不除,玉龍書死也不能瞑目。他暗下決心,只要有他玉龍書這口氣在,他寧可花掉所有的積蓄,也要除掉張起忠。

這幾天玉龍書簡直發了瘋——張起忠除不掉,春秀又不讓上手,郎三隨時都可能到岔路河來趕盡殺絕,警廳的壓力,使他坐立不安,寢食無趣。他由屋里走到屋外,由外面又走了回來。他站在屋門口死盯著外間屋小套間狠狠地跺了一腳,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什么,回轉身進屋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喘著粗氣。取不來張起忠,他遷怒到小水仙身上,他一個人破口大罵起來。他越罵越起勁兒,罵到還不解恨的時候,順手操起茶盤里的南泥鑲銀壺和宣窯細磁茶盤狠命地摜在地下,伴隨著叭嚓、嘩啦的響聲,碎片滿屋紛飛。他還想摔些什么以泄胸中怨氣,忽聽元有在窗外回話,說姓陳的找老爺有要緊事回稟。玉龍書聽說陳品三來找他,他這才清醒過來,邁步走了出去。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嘴里罵道:

“他媽的,上廟燒香,也不揀個好日子,在這個節骨眼上來干他媽個蛋!”

他走到大門前,見陳品三正等在門外。他問有什么要緊事。陳品三未說話先賊頭賊眼地向四外瞅了瞅,然后神秘地小聲說道:

“老爺,她來了!”

玉龍書不知他說的是誰,把眼睛一瞪喝道:

“他是誰呀?”

陳品三眨了眨眼睛,用手推著大門上的小門回答道:

“這話大聲不得,快開門叫我進去再說吧!”

原來陳品三說的并非別人,正是玉龍書的姘頭——他的名義小媽小水仙。小水仙自從玉龍書騙走了劉玉娘之后,她本打算攜同張善童遠走高飛,可張善童卻失蹤了。當初她還以為張善童是送劉玉娘去了,可一等不回來,二等也不回來。盼的結果,盼來個“張善童在從岔路河回來的路上,被土匪搶走了劉玉娘,溺死了張善童。”這事別人初聽了也許能信,可她是根本不相信的。她相信,玉龍書忍辱負重,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算把個劉玉娘劫走了,哪能再把到嘴的肥肉吐出來呢,所以她斷定劉玉娘去雙陽了。至于張善童,別看她打發到星星哨去探看河里死尸究竟是誰的人,回來告訴她說確實是張善童,可她卻根本不相信。她猜測,玉龍書準是為了穩住劉玉娘的心叫張善童也隨著到雙陽去了,可對于為什么倆口子扔下了最心愛的兒子竟一去不返,她也有她的想法。她認為那是玉龍書羈縻住了他們夫妻,甚或采取了什么強硬手段,控制了他們,這也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來取張起忠的原因。她越想越覺得她的判斷是正確的,所以,她給了邱榮不少甜頭,錢她算豁出來了,她要邱榮嚴格看護好張起忠,企圖以這個誘餌,好釣回張善童,然后攜同張善童遠走高飛。

可時光快一年了,雖然玉龍書仍是不斷地想方設法來騙取張起忠,張善童卻始終不露面。她想那準是玉龍書的陰謀。她想到陰謀,也自然會聯想到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能不能對張善童下毒手。她的結論是“不能”,因為那樣會斷送了劉玉娘,使玉龍書的全盤計劃歸于破產。她想到這些,滿以為只要有張起忠在就不愁沒有張善童。自己滿以為耐心等待,好飯是不必怕晚的。就這樣,又過了些時日,仍不見張善童的消息,這她可有點沉不住氣了。她一沉不住氣,就會把事情往壞處聯想,她越想越怕,覺得只有親自去探聽一下才能水落石出,不然水也不能落、石也不能出。

就在劉義到東響水去的前幾天,她借故去春秀家串門,在船房子劉老萬家住了一宿。她用金錢買通了劉老萬,用義氣說動了邱榮,又給張起忠留下足夠的費用,打算第二天就動身去岔路河、雙陽一帶探個虛實。可事不湊巧,沒等她動身陳品三來了,陳品三走后劉義又來了,這就把她的原計劃推遲了。直到劉義回走后,她才向吳天同提出要去船廠做衣服。吳天同聽說她又要去船廠,以為她又想念天順東掌柜的了,就表現出很不耐煩。可經不起小水仙軟磨硬攻,最后以不去天順東,早些回來為條件達成了協議,小水仙翌日就登程了。

小水仙到了船廠,真的沒去天順東,而是到了她圈樓的同院姐妹處住下了。她原本計劃歇兩天腳就取道岔路河去雙陽。可就在這個時候卻發生了一件她想不到的大事——她的兒子認媽來了。

據領孩子來認媽的張婆子說,那孩子是她由圈樓抱走的,確實是小水仙剛下水不久生的那個男孩。小水仙聽了屈指算了一下年齡是對頭,又見那個小孩怯生生地,和奕將軍孫子的面龐一般無二,就同影上照下來的一個樣。又經鴇兒、姐妹們證實,她確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不禁悲從中來,滴下了幾滴傷心淚,最后認了下來。她又同那個張婆子到了她的家,那個家,只能說是個家,在小水仙眼里簡直不如闊家的一個狗窩。她當時就給了張婆子一筆錢,叫她置辦房產、什具,送孩子上學。并且給孩子取了名叫張玉書,這是取麟吐玉書的吉祥。按理說小水仙這個天降喜信應當使她把任何事情都置之度外,可不然,尋找張善童的念頭一點也沒被沖淡,在再三叮嚀張婆子好生看待張玉書之后,翌日就搭車去岔路河了。

她到了岔路河,第一步就去找陳品三。陳品三見吳太太突然光臨了,把他嚇了一大跳,不知她的到來是福還是禍。在熱情招待之余就想用話套出個實情來,問她到底為什么來岔路河的?是不是要到元府去?找不找玉龍書?小水仙說到岔路河就是來找他,并不去元府,叫陳品三不許聲張。她聽說玉龍書也在岔路河,就改變了去雙陽的計劃,決定大大給陳品三點甜頭,從他嘴里掏出實情來。小水仙在陳家住了一宿。這一宿使陳品三受寵若驚,他在被窩里詳細述說了劉玉娘的殉節,富啞巴的慘死,就是不知道張善童的下落。小水仙根據事情的經過推斷,陳品三說的都是實話,也就不再往下追問了。

第二天早飯后,陳品三溜出去元府向玉龍書報密,玉龍書聽了頓生殺機,打算在小水仙回船廠時在老爺嶺一帶銷災她。告誡陳品三要把小水仙穩住,可竟出乎玉龍書的意料,在陳品三離家后不久,小水仙竟離開了陳家,去向不明。當陳品三再次向玉龍書報告小水仙不辭而別的消息后,直把玉龍書氣得像炸了肺一樣,待他發了一陣瘋之后,決定讓陳品三再去船廠警廳行賄、就便打探小水仙消息的時候,小水仙已經安然地回到了船廠。

幾天后陳品三由船廠回來了,他把去船廠替玉龍書送禮的事,詳詳細細地回稟了一番。

他按照玉龍書的指示到船廠后先去找到了邢天成。邢天成首先領他去見了警廳秘書王警尉,求他向廳長通融。王秘書第三天晚上把他領進廳長的私人公館,廳長單獨接見了他。他把玉龍書寫給廳長的信遞了上去,廳長看完信卻緊鎖雙眉好半天也沒出聲,并且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這時他忙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遞上了玉龍書送的禮物——一個小茶杯大小的實金鷓鴣。廳長見了那只鷓鴣,立刻眉開眼笑把玩個不停,并且不住口地夸獎鷓鴣是上等赤金,鑄造得也特別精致,重量也不小。廳長擺弄半天,就隔著窗子招呼內室的姨太太,讓她把金鷓鴣拿了進去,并囑咐好生保管。然后,掉過臉來瞅著他說,雙陽以縣長為首,聯合各界人士聯名告玉局長三十大罪狀,要求省廳逮捕法辦,押送雙陽槍決以平民憤。當他問到都是哪些罪狀時,廳長沒有回答,順手由文件包里掏出一份材料遞給了他。陳品三說到這兒,忙從衣兜里掏出那份狀紙雙手遞給了玉龍書。

玉龍書接過一看,只嚇得他眼前發黑,頭暈目眩,幾乎一頭栽倒下去。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來定了定神,又用右手狠狠地在額頭上拍了幾下子,振作振作精神,有氣無力地問陳品三,廳長最后是怎么說的?陳品三說廳長指示時下風聲太緊,叫老爺先隱藏起來,等風聲平息平息再給想辦法。玉龍書聽了陳品三最后這幾句話,好像已經押赴刑場立即就要槍決的罪犯又得到了赦免一樣,把一顆懸著的心算初步放了下來了。他急促地喘了好一會子粗氣,又干咳了兩聲,慢悠悠地抬起頭來死盯著陳品三說道:

“品三,謝謝你為我操勞,這恩德容圖后報吧!”他沒容陳品三客套,緊接著又說:“你元妹妹家來客了,我也就不挽留你了,候一兩天我身體好轉,到徐家館子去給你酬勞。”

陳品三一直是在用眼睛盯著玉龍書,他從來沒見過玉龍書像這樣頹唐過。他早想告辭,可又覺得不是機會,現在聽玉龍書一說出以后酬勞的話,現在時機到了,就站起來告退。當玉龍書送他到屋門外的時候,他回轉身來出主意地說道:

“廳長的老媽正在病得死去活來,這可是個送禮立功的好機會呀,你老是否往這方面琢磨琢磨!”

玉龍書聽了點了點頭,對陳品三說道:

“品三,幾天后你再去船廠一趟,多方面探聽探聽消息,我吳某人一定感恩戴德!”

“是,你老放心!”

玉龍書送走了陳品三,回到屋里,膽怯地又向炕上扔著的那份狀紙看了一眼,不禁打了個寒噤。可不知怎么的既怕它又想看它,他不甘情愿地拿起那份狀紙重新看了起來。他略過開頭的部分,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三十大罪。他看著看著兩眼迷離,恍惚中眼前浮現出劉玉娘、小玲憤怒的形象和六寡婦母女的猙獰面孔。這些受害含冤的屈死冤魂好像要立刻擁上來把他撕成碎片。他越看越怕,可又不肯放下它,總想在那張狀紙上找到能為他開脫罪責的只言片語,他又看下去,眼前又出現了抄萬靈閣的場面,那些不知名姓無辜被戕的善男信女,那號令在警察局門前的蔡二和賽半仙的尸體。他由椅子上霍地跳了起來,好像掉在萬丈深淵中即將溺死的人又撈到一根救命稻草。他得救了,立即挺起身子,長吐一口悶氣,又好像在與人爭辯似的厲聲罵道:

“怨不了我吳某,是他們自作自受,老子也是上指下派,老子是不負任何責任的!”

他得意忘了形。忽然“叭”的一聲,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經這一拍,他清醒過來,扭頭一看,那三十大罪狀的煩惱,立刻煙消火滅。他彎著胳膊摟過女兒的油頭,狠狠地親了一口。只聽五輩妖聲嬌氣地喊道:

“哎呀,胡茬子真硬,把我臉蛋扎得直癢癢。”五輩耍了一陣子嬌,柔情蜜意地問道:

“爸,今天品三哥來送好消息來了吧?不然,為什么這樣高興呢?是不是品三哥把我那位如花似玉的小親媽給你老接來了?”說到這個“媽”字,五輩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小嘴一撇嬌嗔地逼了一句:“接來了就送這兒來唄,還弄神弄鬼地瞞著我干啥!”說著她用眼角溜了一下玉龍書,眉梢眼角流露出無限酸勁兒。

“不許胡說!那個不識抬舉的娘們,早就到陰曹地府給五殿閻君做小老婆去了。現在連骨頭渣滓都爛凈了。”他加重了語氣,怒不可遏地說,“再永遠不許提起她!”

玉龍書好容易才把剛才的苦惱排遣出去,經五輩這一提,劉玉娘、小玲的陰影又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他一團高興被五輩的一句話又給打下去了。其實五輩提這個并不是無目的的,她是想借劉玉娘的事引起春秀失蹤的事,探聽一下他老子的心情。在五輩認為,昨天晚上出了事,今天陳品三又出現了,她懷疑春秀的失蹤與陳品三有關。她見陳品三與她老子嘮了半天,臨走時又耳語了好一會子,覺得很蹊蹺,想從她老子口中聽聽春秀的消息。不過,她絕不是想干涉哪件事,因為春秀是人家吳家的人。玉龍書呢?由于品三的到來使他把春秀的事暫時忘了。經五輩這一提起,春秀那個俏麗的影子又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不愿回憶昨天晚上的事實,他自心盤算著,春秀,你個不識抬舉的小妮子,你躲過昨晚,看你還怎么躲過今晚!他下定了決心,不論什么時間,只要見到她的面就不能再讓她逃出手去!他想到這兒,厲聲對五輩道:

“去,去叫春秀給我弄點點心,我肚子里有些餓了。”

五輩聽了她老子的話,呆呵呵地站在那里,兩只發直的眼睛望著她老子,干嘎巴嘴說不出話來。玉龍書見五輩還是傻瞅著他一動不動,上去推了她一把,意思是叫她快去。五輩經這一推清醒過來,囁嚅地說道:

“爸,爸爸!春,春秀哪去啦?”

五輩這一句,把個玉龍書簡直推進了五里霧中。他愣了一愣,才意識到春秀可能是出事了。他瞪起兩只兇光畢露的充血眼睛,死盯著五輩,上前一步抓住五輩的肩膀用力向前一拉,又猛地往后一搡,厲聲問道:

“怎么?你說什么?那小娼婦不是睡在外間屋里嗎?怎么反倒問起我來!”

“不,不,爸爸,春秀早上出去后就沒回來!”

“啊!什么?沒回來!那,哪去了呢?難道她跑了不成!”他定了定神,又滿自信地大聲呼喊著,“不能,不能,絕對不能!這岔路河她人生地不熟往哪里跑!”

“東西兩院都找遍了,也沒有她的蹤影,后來,元有說她早上出去了,說是去給我買燒麥,這才知道她是出去了。”

“趕快叫元有到她常去買東西的地方去找一找!”

“偌大的岔路河,知道她常到哪里去買東西!”

“那,快去看看她的東西都在不在?”

玉龍書的這句話提醒了五輩,他父女二人一前一后沖出西屋到了外間小屋的門前。門未加鎖,五輩開開門,屋里因為沒有窗戶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五輩喊元英拿來了蠟燭,就著燈光他們反復地翻了一遍又一遍,發現除了一床被褥之外,就連春秀的隨身衣物都不見了。這時的玉龍書才傻了眼,愣在那里一聲也不吭了。五輩呢?因為有過元英的事在先,反倒比她老子表現得有點主意。她忙向外大聲呼叫元有。元有聽主人召喚,忙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了進來。他一進屋,見家主人與玉龍書都站在外間的小門前眼睛看著屋里,就知道是為春秀的事,他垂手侍立在門口,等候吩咐。五輩見元有來了就瞅著他問道:

“春秀是什么時候出去的?”

“天亮后出去的。”

“她拿什么東西沒有?”

“就是提著常出去買東西提的那個小兜,別的什么也沒拿。”

“她出去時是怎么說的?”

“她說去給太太到徐家館子買燒麥,太太不是愛吃……”沒等元有說出“愛吃羊肉燒麥嗎”這幾個字,玉龍書接過話茬厲聲喝道:

“別扯那些沒用的屁話,除了徐家館子她還常到哪里去買東西?”

“那就不知道了,因為老奴整天看著大門,很怕出事,一向是不到街里去的。”元有委屈地回答著。

“混蛋,還啰嗦些什么,還不到街上去找找,看那個小淫婦倒是跑哪里賣叫叫去了?”

元有聽了,滿腹委屈地剛想轉身走,五輩卻從后面囑咐了一句:

“千萬別大驚小怪的,傳傳出去不好聽,找到找不到回來再合計。”

元有聽了主人的話音還挺柔和,嘴里答應著幾個“是”字轉身走出去了。

“你等把那個小娼婦找回來的,我若不把她剝光衣服打她個皮開肉綻才怪了呢!”玉龍書兇神惡煞地發了一頓恨,轉身進了西間屋。

玉龍書進了西間屋,一屁股坐在太師椅子上,兩只充血的眼睛望著天花板,蒼白的臉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已經料到:春秀是不會找到的。因為他看出,春秀的這次出走是早做好了準備,不然,為什么一樣東西也沒留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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