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仙第二天起個大早,趕腳又到了船廠。她通過關(guān)節(jié)與獄頭取上聯(lián)系,密談妥帖。獄頭同意用五千塊大洋借放風(fēng)機會放元洪鈞越獄逃跑,然后把罪過安在監(jiān)押放風(fēng)的小牢子身上。事成之后,小水仙又返回岔路河去問五輩的口供。五輩完全同意,登時就把雜貨鋪兌了出去,拿出五千大洋交給小水仙。小水仙再去船廠后,果然沒出十天,元洪鈞晚上回來了。元洪鈞得到活命,對五輩感激得五體投地。無奈五輩對他絲毫沒有好感,一宿之后,五輩就借故居家危險,硬逼著他到東響水去避難。元洪鈞雖然不心甘情愿離開自己的家,但卻也覺得越獄并不是公開釋放,在家也確實擔(dān)心。因而,第二天一早就在五輩催逼下登了程。臨行,五輩給了他一百塊銀元,元洪鈞千恩萬謝地走了。
元洪鈞到了東響水,他爺爺大人不敢接見他,叫他家老二轉(zhuǎn)告元洪鈞讓他到二道河子田莊上去趴風(fēng)。元洪鈞實逼無奈,住了一宿就帶了吳家的信向二道河子出發(fā)。當(dāng)他走到距東響水十四里遠(yuǎn)的大河川北大橋頭李家店進店打尖的時候,被跟下來的密探第二次逮捕歸案。
其實獄頭的賣人情只不過是多方商定的密謀,結(jié)果是元家白白花了一筆冤枉錢。
元洪鈞出獄的消息傳開了,岔路河人人稱贊五輩賢德,五輩暗自歡喜。幾天后,元洪鈞越獄潛逃又被逮捕歸案的布告在岔路河街面上貼出來了,人人都說元洪鈞完蛋,白瞎五輩一片心。又過不幾天,元洪鈞將被處決的布告又傳到了岔路河,岔路河的人沒有一個惋惜元洪鈞的,也沒有一個不說五輩賢惠的。在這一片歌頌聲中,五輩倒成了騎虎難下了——不再去營救丈夫吧,配不上賢德;典房賣地去營救吧,又真是不甘情愿。她權(quán)衡的結(jié)果,覺得還是營救為對,反正元家有的是錢,再花去幾十坰地自己的下半輩也苦不著。因而她又去東響水找小奶奶。可到了東響水,小水仙從那次走了以后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家呢,吳天同正在咬牙切齒地罵呢。他一見五輩又來了,就罵得更兇了。五輩一想,覺得事是由她們元家引起的,就一再安慰她爺爺,并把元洪鈞的事向她爺爺學(xué)說一遍,這吳天同才算不罵了。他們合計的結(jié)果,五輩要親去船廠找奶奶幫助設(shè)法,并保證事后與奶奶一同回來。
五輩到了船廠,直奔天順東去找小水仙。小水仙也真的住在天順東沒動坑。原來第一次小水仙到了天順東,把個天順東掌柜的簡直樂開了花,趕忙安排了個最上等的房間與小水仙就來了一手。俗話說的好,新婚莫如久別,簡直是如膠如漆難解難分。她天天吃喝在天順東客棧,天順東掌柜的拿著元家的冤枉錢任意揮霍,買通了獄頭,元鴻鈞才第一次越了獄。事成之后,小水仙以為大功告成了,元家三根金條沒用盡,就樂而忘返,天順東掌柜的也是舊情難忘。所以整日價酒山肉海恣意玩樂,簡直把東響水的吳天同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五輩這次找到她,她才知道元洪鈞又被捕了,她當(dāng)時一怔,可馬上又反打一耙說:
“哎呀,你們也太大意了,那樣重的案件,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好容易才買了條命,怎么還能叫他們再逮住呢?真都是些沒用的廢物呀!”
她這個“都”字把五輩也包括在內(nèi)了,五輩當(dāng)時就有點不滿意,但因這回還得求人家,她忙定了定神,央告小水仙幫助,并且提出賣十二坰好地,買出元洪鈞。小水仙給五輩出主意,叫她往外兌肉鋪,別往外賣根基。可她哪里知道,五輩全靠肉鋪活著呢,說什么她也不能往外兌肉鋪。但表面上沒法駁回,暗地里卻打著個人的主意。小水仙要五輩在天順東等幾天,五輩也就在天順東住了下來。
晚上,五輩因為坐車坐得挺累,剛黑天就躺下睡了。睡夢中她覺得有人鉆進了她的被窩。五輩向來是一宿也離不開男人的,正好旅途中多情難遇,送上門來正中心懷。事完之后,她開燈一看,原來是天順東掌柜的,這更使五輩求之不得。于是就在被窩里向天順東掌柜的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愿花十二坰地買個死元洪鈞。天順東掌柜的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表示要為效勞。就這樣,五輩在天順東住了兩宿,搭車回岔路河賣地籌款去了。
大約過了十多天,法院來信要五輩去船廠白虎廟刑場領(lǐng)尸。五輩回到家之后,先托人賣了十二坰好平地,又暗暗囑咐她那些相好的給她在市面上造輿論——說她花十二坰地買了劊子手一槍。劊子手第一槍不真往元洪鈞腦袋上打,槍響后元洪鈞倒下裝死,元家馬上去收尸。五輩接到通知立即啟程去船廠,第三天元洪鈞的靈車回來了。全岔路河凡是聽到花十二坰地買一槍的傳說的人,都以為棺材里的元洪鈞是活著的,是在故意掩人耳目。可第二天元家卻搭了靈棚,請了一伙僧一伙道念起經(jīng)來。元家的三親六故也都前去吊喪。放了七天之后,把元洪鈞的棺木埋在元家祖墳的邊沿上,說是兇死的不能進祖墳。在發(fā)送元洪鈞時五輩披麻戴孝,縗絰盡禮,哭得個死去活來。人們這才知道元洪鈞真的死了。這前后的矛盾,又成了岔路河街面上的談話笑料。可過了不久,人們又都找出了根據(jù),說是元洪鈞臨刑嚇昏了,把五輩再三叮嚀他聽到槍響就倒下的事忘了,劊子手見他不倒下,就第二槍揭了他的天靈蓋,因為元家十二坰地只是買了第一槍。這個風(fēng)一放出后,元洪鈞就成了人人唾罵的對象,五輩更成了有口皆碑的賢妻子了。可假的終究是假的,雪地里埋尸能埋幾天,元洪鈞死了沒過“五七”,群眾的輿論完全證實了五輩的居心。街頭巷尾,豆棚瓜架,再也沒人大談特談五輩是孟姜女也趕不上的賢惠妻子了,卻又都替元洪鈞叫起屈來。
十年后,這事早被人們忘記了,可元家卻又出了一件新鮮事。
五輩到元家后只生了一個丫頭。后來因為她亂了頭,做了病,也就不懷孕了。這個丫頭名叫元英,元洪鈞死的那年才剛滿四歲。元洪鈞死了十一年了,元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五歲了。元英長得雖不漂亮,可也能看過眼去。矮矮的個子,胖圓臉蛋,有紅有白的,兩只眼睛長得也很精神。元洪鈞死了以后,眼見元家是絕后了,這份家產(chǎn)早晚也是元英的,所以一些勢利熏心的人都在元英身上打主意。今天你托媒來提親,明天他請人來保媒,簡直是接上茬了,甚至有時一天就來兩份保媒的。特別是五輩那些男朋友,更是千方百計想方設(shè)法得到元家那份財產(chǎn),有的甚至背地里給五輩下跪磕頭,并且許下天大的誓愿,保證元英說一不二,使奴喚婢。五輩呢?相好的人也太多了,什么商號掌柜的,當(dāng)鋪的財東,買賣家的柜腿子,警察士兵,地痞流氓,色色俱全。求婚的人越多,她就越委決不下。所以,元英的婚事一直拖延著。
俗話說“女大不可留,留來留去結(jié)怨仇”。這話確是不假,元英一年小,二年大,青梅竹馬時代過去了,進入情竇初開的摽梅年華。她每天幾乎都能聽到來人與媽媽嘮有關(guān)她的婚姻的事,可就是不見媽媽對她嘮訂婚的事。飽暖思**,思春的心情有時竟使她達(dá)到不能自制的程度。再加上她媽媽天天招風(fēng)惹草,夜夜留男人陪宿,那些男女私情使她聽在耳里,看在眼中,也眼熟起來,也很想像她媽那樣找個可心的小伙子來往。可深宅大院,一年四季連個小伙的影子也看不著幾回,上哪兒找去。別看五輩自己恣意放蕩,可對元英管得卻特別嚴(yán)。就連一年之中有那么幾回上街買東西的時候,不是她親自領(lǐng)著去,就是打發(fā)兩個小丫頭跟著。并且還嚴(yán)格限制時間,回來稍晚一點兒不是吆喝就是罵。這些事使元英對她媽特別不滿,可又不敢拗著她媽。五輩也知道女兒不滿意,可她總以怕土匪趁機綁票為理由看管她,向來也不涉及男女私情的事。后來,元英見出不去院就暗自在院內(nèi)打主意。院內(nèi)男人除了門房看門的六十來歲的老元有之外,連個三尺頑童都沒有,上哪兒找去。
有一天晚上,五輩約定的人沒來,她一個人過不了夜,就又去西院肉鋪找個伙計來打補丁。當(dāng)他們經(jīng)過西屋窗前的時候,被元英看見了。這件事給她帶來了啟示,她想,怪不得媽有時晚上就去西院屠宰場找人來幫助干活,又不見來人回西院去。原來都是拿干活作理由,留著陪宿啊。她想到這兒,不禁心花怒放,暗暗地打下新的主意。
原來元家這所房子四周都是一丈多高的圍墻,只是在東面臨街和西北角上開了兩個門。為了不讓東西兩院的人來回亂串,在兩院之間釘上一帶齊人高的柵欄。西院屠宰場的人由西北角上的門出入,那里有五輩的心腹元忠看守,管得非常嚴(yán)。東院的人由臨街大門出入,這里由心腹元有守門。來往行人,包括元家自家人在內(nèi),都由大門上裝著的小門出入。兩扇大門不是有車馬出入是向來不輕易開動的,簡直成了“門雖設(shè)而常關(guān)”了。每天太陽一偏西,兩院的門就禁止通行了,在院內(nèi)的人別出去,出去的人也就別想回來了。五輩哪天都是上燈時候吃晚飯,還頓頓喝酒,喝了酒,春情一動,約會的人若不是早來了,就得到西院屠宰場去找替身,反正一宿沒男人五輩也活不了。那通西院的木柵欄的小門上有鎖鎖著,鑰匙掌握在五輩手里,別人誰也開不開。就是因為有這個秘密,所以小水仙勸五輩往外兌肉鋪,五輩說什么也沒干。
去年十月一日的早上,元英未過她媽那屋去吃飯,五輩叫了幾聲也沒動靜,她就喊小丫頭去催,小丫頭回來說小姐沒在屋里。當(dāng)時五輩還以為是上茅房了,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她著了慌,嘴里罵著小丫頭,親自下地到西屋去找。屋里沒有,又去茅房,茅房里也沒有,這下子她可慌了,忙撒下人馬可院尋找,結(jié)果是蹤影全無。這個晴天里的霹靂當(dāng)時就把五輩嚇昏過去了。那時服侍元英的是小鳳,元英的失蹤,早在小鳳意料中,就勸五輩不要過分悲傷,說小姐是不會沒的,院內(nèi)沒有,應(yīng)當(dāng)打發(fā)人到外面去找一找。五輩認(rèn)為她的元英是一百二十個可靠的,不會做出下流事來,還是一迭連聲地叫元有去井臺看看,是不是打水掉井了。其實元英從生下來那天起就沒去過井臺。元有到了南墻根井臺前,見元英的一雙夾鞋整整齊齊地擺在那里,就忙拿了回來向五輩報告。五輩見了元英的鞋,當(dāng)時就搶天呼地地大哭起來,并且命令元有快到西院去找屠工往上撈。元有明知不是那么回子事,可又不能不去,只好跑到西院叫來了幾名正在收拾豬的屠工,假說井水不好喝要掏井。結(jié)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井淘干了,別說元英尸首啊,就連個屁也沒聽著響。這下子五輩才傻了眼,不得不相信小鳳說的話了。她打發(fā)元有到街東街西所有的親戚朋友家尋了一遍,結(jié)果是蹤跡全無。按理說五輩見到那雙鞋就該醒悟,可她就是不相信元英能與人逃跑。她認(rèn)為這深宅大院的,元英連個小伙子都見不到,能跟誰跑。可能是被妖精看中了,用法術(shù)給攝去了。其實別人早都明白了,因為屠工小劉幾天前也茫然失蹤了。
小劉名叫劉義,是去年春天元忠由荊家店雇來的。劉義身材魁梧,膀大腰圓,長樣也很中看。元忠雇他的用處是在屠宰場幫助抓豬。這小伙子為人忠誠,向來不多說一句話、多貪一件事。并且挺靦腆,見到女人就低下頭,連眼皮也不挑一下。
劉義原籍是河北任丘人,親人都沒了,只有一個舅舅在蛟河開煎餅鋪,去信叫他到關(guān)東來。他在家鄉(xiāng)湊點盤纏坐火車到了寬城子,又由寬城子坐腳車到了岔路河,盤纏就用光了。沒錢去不了蛟河,就給荊家店賣零工,打算攢幾個錢再去蛟河,后來被元忠雇來了。其實五輩也認(rèn)識他,五輩見他年輕力壯血氣方剛,曾在他身上打過主意,無奈劉義太老實,怎么挑逗也不上道。元英也見過劉義,心里也想勾搭上他,可就是苦于沒有機會。有一次,劉義被元有叫來幫助卸車,元英趁劉義進了里屋、五輩又在外面張羅的機會,硬把劉義堵在屋里親嘴,當(dāng)時把個劉義臊得有個地縫也要往里鉆了。打那以后,他總也不愿到東院來干活了。這件事后來被那些屠工們知道了,大伙都說劉義太傻氣,有的人還給他出道道,讓他晚上去敲元英窗戶,可劉義總是聽了笑了笑就拉倒了。
也是合該那么回事。一天傍晚,元英到西柵欄邊去倒水,正趕上劉義在柵欄子西邊面向東撒尿。劉義根本沒看見元英,可元英都看個真而見真,這還真使元英開了眼界。把個元英看得兩眼發(fā)直,簡直看傻了。劉義撒完尿,一抬頭看見了元英,忙抽身轉(zhuǎn)過東廂房南墻角回屋去了。晚飯后五輩趁著酒勁兒又去屠工房找人干活,見屋中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劉義。她知道劉義不中用,就把另一個叫去了。當(dāng)她們兩人躡手躡腳地走過元英窗前的時候,元英正在炕沿上面向南坐著出神呢。她猛見媽媽領(lǐng)進來個屠工,這事使她頓開茅塞,等她媽同屠工進屋之后,忙輕輕地開房門溜了出去。她走到柵欄門前見正好門未上鎖,她便大著膽子走到屠工宿舍的窗前。她從鏡子往里一看,見屋里只有劉義一個人。俗話說色膽包天大,她立即沖進屋去,拽住劉義的胳膊就往外拉。劉義被她這一拉,害起怕來,就打個千斤墜往后掙。元英見拉他不動,一時情急智生,悄聲對劉義喝道: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吵吵,就說你把我硬拽來的!”
元英的這句話起了作用,因為小劉就怕打了飯碗,沒地方掙盤纏錢去。再加上同伴們的教唆,年齡也不小了,生理上也有要求,就順順溜溜地跟元英過了東院。從那開始,兩個人嘗到了甜頭,一夏一秋,夜夜如此。為了來往方便,劉義把貼屠工宿舍房后的柵欄子底下的那根釘拔了出來,只剩上頭的一個釘,猛眼瞅還是個好的,可用手一拔,下頭就可以自由出入。他倆一接上手,如膠如漆,特別是那個元英,簡直竟達(dá)到了發(fā)瘋的程度,一宿也離不開劉義。有時因為宿舍里人都沒睡,劉義一時脫不開身,她竟大著膽子隔柵欄去叫,因而東西兩院的人除了五輩之外都是明明白白的了。那末五輩也不傻,又是情場中的慣家,為什么她不知道呢?第一,她相信她那把鑰匙;第二,她相信元英;第三,她也無暇去過問女兒的事了。
元家母女碗到張手,飯到張口,飲甘咽肥,裹綾羅、穿綢緞,所差的就是個“欲”字,她們哪還有別的閑心了。可到了九月末,元英可害怕了,因為肚子里的小東西都會動了。開始懷孕時元英并不知是有孕,就對她媽媽說有病了。她媽哪有閑心去過問是什么病,又見元英容光煥發(fā),較之以前,更漂亮了。她認(rèn)為元英是嬌慣的病,只知道聽說有病就給買藥。后來元英叫劉義出去找老太太去問,才知道是有孕了。從那時起,元英天天躺著裝病,連飯也不到她媽那屋去吃。五輩見女兒不過她屋來更隨心,免得自己的事受干擾。待到實在掩蓋不住的時候,元英就催小劉想辦法。可小劉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關(guān)東,兩手空空能想出個什么結(jié)果呢?元英見小劉想不出來法子,就打算向她媽媽公開,然后就嫁給小劉,來個一俊遮百丑。可小劉說什么也不干,他怕元英她媽殺他。后來元英問出小劉在蛟河有個舅舅,就有了主意。她叫小劉提前三、五天辭去活,買一輛小車子、兩匹騾子逃跑蛟河。劉義聽了說主意是好的,就是沒有錢,元英聽了笑著問:
“你要多少錢沒有?別的我不敢說,要錢你就可勁兒花吧!”
劉義聽了特別高興,當(dāng)時就把一切都合計妥了。元英趁媽媽不在屋,偷出一個小口袋銀元,交給了劉義。叫他抓緊辦,不然不等到了蛟河要生孩子就糟了。在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元英猛然想起個大難事,就是晚上出不了這所院子,白天又不能走。劉義對這事有辦法,原來屠工們因為出入不便,偷偷地在西南墻根立了個梯子,梯子上頭拴了一條大繩,從里往外去可以緣梯而上,順繩而下;由外回里院則攀繩而上沿梯而下。這事除了屠工以外,元忠、元有都不知道。這個難題一解決,元英覺得沒啥可顧慮了。她又從她媽的枕箱里偷出幾十件價值貴重的首飾和金條。把自己的私蓄和散碎銀子也都準(zhǔn)備好了。除隨身衣服外,沒多帶什么,因為有錢就什么都好辦。臨走時為了迷惑她媽,把鞋放在井臺上,意思是見到鞋要撈人,撈不到人也就明白了。再一發(fā)現(xiàn)丟東西那就不用惦記了。就這樣,他倆逃難往蛟河去了。
從去年的十月一日到今年玉龍書來的這天晚上快一年了。這一年中有人問起元英,五輩就說在東響水她姥家呢。時間長了,別人也都知道了,再也無人打聽這個五輩不喜歡提及的事情了。
玉龍書是個驚弓之鳥,漏網(wǎng)之魚。他聽見大門外叫開門,認(rèn)定是郎三追了上來了。可注意一聽是女人的說話聲,他心剛一寬松馬上又警惕起來,這可能是郎三玩弄的詭計,逼著女人給他叫門,所以還不讓元有開門。這時只聽門外那個女人焦急地向元有說道:
“元有,你去告訴我媽,就說元英回來了。”
元有一聽說是元英,心里就是一動。又辨別一下聲音,確實是元英的聲音,就忙跑到五輩窗前去回話:
“太太,是小姐回家來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把個五輩弄糊涂了,她以為自己是在作夢。這時元有在外面又問了一句:
“太太,小姐回家來了,開門哪?”
五輩仍是傻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一聲也不吭。忽然門簾一起,玉龍書穿著睡衣,右手拎著匣子槍走了進來。五輩一看見她爹,哇地一聲哭了,同時張起兩個膀臂撲了過去。玉龍書用左手摟住她,眼睛瞅著站在旁邊的春秀說道:
“快去,到外面看看倒是誰來了?”
春秀往外走的當(dāng)兒,玉龍書又補充一句:
“記住,無論誰也不能開門,小心匪徒鉆空子。”
春秀走到大門前,隔門向外問道:
“是小姐回家來了嗎?”
元英聽到一個陌生的女孩聲,不曉得是誰,就沒回答對方的問話,卻反詰道:
“你是小鳳嗎?怎么語音改變得這么大了呢?”
“不,我不是小鳳,我是春秀,是今春上由東響水來的,小鳳到雙陽去了。”
“怪不得的,不是小鳳的聲音。”
對方停了一會兒,猛然醒悟地說道:
“啊,你是我姥家的毛春秀吧?”她未容春秀回答就緊接著催促道:“春秀,你快去告訴我媽,說我回家串門來了!”
“小姐,你們幾個人?”
“咳,你這傻丫頭,快去叫我媽來讓元有開門!”
春秀轉(zhuǎn)過身剛想回屋去回五輩話,房門開處,五輩和玉龍書一前一后走了過來。他們對春秀和門外一個女人的對話聽了個后半截。五輩沒等春秀向她回話,就大聲對門外問道:
“是元英回家來了嗎?”
“媽!”元英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她抽泣了幾聲,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媽,叫元有開門吧!”
這時,玉龍書站在拴馬樁的后面,用拴馬樁掩護著身子,右手緊握著匣子槍,厲聲問道:
“門外可是元英嗎?”
“啊,姥爺,你也在這里,那更好了。”
其實,玉龍書已經(jīng)清楚地聽出是元英的聲音,可他賊人膽虛,惟恐元英是在郎三那伙人的控制下來賺門的,所以,他還是不放心地問:
“你們幾個人?”
站在一旁的五輩,沒等元英回答就扭頭對她爹說道:
“是元英回來了。”緊接著就轉(zhuǎn)向元有,“元有,開門吧!”
元有剛想前去拔門栓,玉龍書卻吆喝道:
“慢著,不盤問明白不能開,小心土匪利用控制的元英來賺門!”接著他又對元英詳細(xì)盤問起來,“你們這是由哪里來?同誰一起來的?”
“由蛟河來,是同你外孫女婿坐小車子來的。”
“你女婿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姥爺,問那些干啥?看見你們就知道了。”
“不,孩子,這年頭土匪花招可多了,不能不防備!”
“我是元英,難道我家沒有人?干什么這樣追根問底的!”
元英有點火兒了。她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這是我們元家,不是你們吳家,干么啰啰嗦嗦問個不休。她心里想到這兒,氣昂昂地對劉義說道:
“你去找個住處,對付一宿,明天咱們回走,別再給人家引進土匪去!”
說著,就聽外面有行動的腳步聲和吆喝牲畜的聲音。五輩聽了元英的氣憤話,也覺得她老子太過分了。鼻子一酸,哇地放聲哭了起來。她一邊哭一邊命令元有開大門。大門開了,元英走了進來,五輩上去一把抱住元英哭個“難數(shù)六道”,還心肝寶貝地叫個不停。
元有開開大門放進馬車,拴上門就幫助往屋里搬東西。五輩拉著元英的一只手,元英的另一只手抱著孩子。春秀不知是小孩,還以為是個包袱,忙用手去接,沒小心把孩子碰哭了。元英忙抽回另一只手,拍著孩子同媽媽向屋里走去。
進屋之后,五輩就著燈光仔細(xì)端詳一下元英。只見這時的元英容光煥發(fā),臉上有紅是白,身上頭上腳下穿戴得珠光寶氣,儼然一位闊家的少奶奶派頭。她看著看著,由于心所感猛回頭想看看姑爺?shù)故莻€何許人物。她這一回頭,不禁“呀”了一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恰在這個當(dāng)兒,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西屋里的玉龍書正在驚魂未定,這一陣急促的咚、咚聲,把他嚇得一虎身由椅子上站了起來,操起桌上的匣槍,剛想沖出去別住屋門。可窗外卻響起了元有的聲音,元有向他回話說:
“老爺,方才門外來了個姓陳的,說他是由東響水回來,說明天請你老人家去有事回稟。”
“他還說別的沒有?”
“他說什么‘起空’失蹤了,我沒聽明白,想再問一問,可他卻急步流星地走了。”
玉龍書聽了元有的回話,觸動了自己的心頭,撲通一聲,一屁股癱瘓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