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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玉龍書元府避災禍 張起忠東響水失蹤(上)

  • 逃關東
  • 胡達千
  • 9840字
  • 2021-02-16 10:00:00

說起這岔路河南胡同元家,也算得上是岔路河一帶知名的人家。他們本是漢軍正黃旗人,歷來經商。五輩的丈夫元洪鈞的祖父元應龍,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他認為經商是能夠賺大錢,但缺乏根基,一旦時運不濟,遇上兵燹火劫、貨物滯銷那就有可能窮困潦倒,吃穿無著。因而,他把自家的買賣重新整頓一番,把那些有名無實獲利不多的行業摒棄了,只留下一處雜貨鋪和屠宰作坊,用集中起來的錢在岔路河一帶陸續置了三處窩堡,總共三百多坰好平地。

岔路河這個地方是南滿平原的東南角,除南面通向山區之外,其它三面都是手掌似的平原地,是吉林縣有名的糧倉。岔路河的交通也比較便利,南去南荒里有鄉道可通往樺甸、磐石;西去寬城子一百二十里,東去船廠也是一百二十里,都有大路可通。因為這里距大城市遠,交通又便利,地區也富庶,因而就成了商賈云集、市面繁榮的去處。論繁榮,不用說是二、四、六、八、十的趕集日子,就是平常日子里街面上也是熙熙攘攘,車水馬龍。若趕上逢年遇節,那簡直是人山人海,來往行人摩肩接踵,擁擁擠擠。

元家在這樣個好地方經商,又是獨股獨份的本錢,所以,雖夠不上百萬富翁,也能擠上財主的行列。元應龍的兒子是個沒作為的人,光知道享福,不明白什么叫做治家理財,因而他老子積攢下來的錢財在他手里花掉了很多,可因為根基厚并未傷損元氣。到了元洪鈞這輩,仍可稱為岔路河一帶的財主。元洪鈞是獨生子,從襁褓中就是飲甘咽肥,使奴喚婢。成年后游手好閑不務正道,吃喝嫖賭浪蕩逍遙,根本不去過問作買作賣收租催債的事兒。

玉龍書的獨生女嫁過之后,元洪鈞新婚燕爾,曾下了一次決心,要改邪歸正。可事隔不久又舊病復發,開始時他還多少屈從五輩的哭鬧,后來竟揚長而去,索性連家也不回了,整日價泡在窯子里,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要說五輩,雖夠不上什么名門閨秀,卻也是從小嬌生慣養著,特別是生性好淫,一夜也離不開男人。元洪鈞這一去不返,五輩怎能耐得起夜晚的凄涼,何況她既不是傻子又善于勾搭男人,兩條腿的男人還不是到處都有。元洪鈞不回來,倒遂了她的心愿,可以夜夜洞房花燭,宿宿玉腕枕新郎。就這樣,又過了一年多,五輩生了個小女孩。有了孩子增加了興趣,她就更不想念元洪鈞了。他偶爾回家一次反倒使五輩感到不自由,有時竟找茬咶噪,逼他趕快滾開。元洪鈞長期在外花銷就多,開始時他手里有些錢鈔,可經不起任意揮霍,沒多久就囊橐無余了。腰包里沒了錢,到處都會遇到冷淡,為了應付開銷,他便到處去索債。外債討光了,他就到處去告貸。他光借沒錢還,債主到他家去找五輩討,五輩根本不承認,甚至連債主都不理睬。久而久之,誰也不肯借貸給元洪鈞了。元洪鈞從小花錢花慣了,一沒錢就好像斷了血脈,實逼無奈就回家向五輩要。五輩有時嫌他在家礙眼,順手給他點兒。可長了,五輩就一文也不撒手了,弄得個元洪鈞兩手空空,不得不在家里忍氣吞聲地過日子。有幾次他曾試圖把肉鋪和雜貨鋪控制在自己手里,可這兩處買賣的掌柜的都不聽他的,他說啥人家也不聽,有事都向五輩請示。他到莊園上去要錢,莊園上五輩也下了話,所以誰也不理睬他。這一來把個赫赫有名的元財主鬧成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囊空如洗。五輩對元洪鈞的態度是采取了“你回來不多你,你走了不少你,你不回來就更好。在吃穿方面供養你,要錢分文不給你。”所以,每次元洪鈞在外呆不下去了回家呆兩天,在家沒意思再出去,走出去沒錢花再回來,回來不得煙抽再走出去。就這樣家一半外一半地又過一年多的時間。

一天,元洪鈞猛然想起他姐姐來,就低三下四地向五輩要了幾個錢乘腳車到船廠姐姐家去了。他姐姐是個挺有正事的人,對元洪鈞的胡作非為早就擔心,所以對五輩的能把持住家財,開始時感到很滿意。后來聽些風言風語,說五輩在家招引后漢子,又刻毒元洪鈞也有些不滿,再加上自己已經出閣多年了,也無可奈何。有時她也安慰自己,認為沒有五輩把持著點兒也真不行。她對弟弟家抱著希望,希望過幾年后元家有了兒子也就好了。所以,每當元洪鈞到她家去的時候,她總是勸他學好,要他有骨氣,為元家爭氣。因為她見到元洪鈞面總是喋喋不休地勸阻他,引起元洪鈞的厭煩,不到不得已的時候他是向來不登姐姐家門的,這次元洪鈞又好長時間沒來了,再加上在家不得煙抽,就想起到船廠走一走,名義就是去姐姐家串門,實則是逛逛船廠散散心。元洪鈞到了姐姐家,姐姐正因為長期沒見到弟弟心中懸念,見弟弟來了很高興,就忙拎起網藍到市場買菜去了。

元洪鈞姐夫叫邢天成,是警局派出所警尉分所長,專管船廠西關通往岔路河這條路上的來往車輛,盤詰行人,維持治安,是個大有來錢之道的肥差事。元洪鈞來到的這天,他姐夫到同仁家吃酒去了,沒有在家。軍裝、槍支卻掛在墻上。元洪鈞素來就羨慕當官的,他一時高興,又見姐姐也出去了,就把掛在墻上的衣服、武器摘了下來自己裝備上了。穿戴完了對穿衣鏡一照,很是威武。他想出去抖抖威風,唯恐有人認出,就由抽屜里翻出一副寬邊墨鏡卡在鼻梁上推門走了出去。

他信步走到了哨卡的地方,見哨所里有個警士在值勤,正忙著盤詰一個穿著不三不四的中年人。另外還有很多車輛停在道上,他看了一眼沒出聲,走了過去。他先到馬路上的拐彎處,迎面來了三輛拉著黃煙的大車。他對這三輛煙車倒沒注意,在他認為這不過是倒賣黃煙的老客,沒什么奇怪的。就在這同時,由頭一輛車上下來一個穿長袍馬褂、頭戴長沿禮帽,手拄文明棍的中年人向他走來。那人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向他敬了一個禮,然后笑容可掬地遞過一迭官帖,嘴里還遞著小話:

“小本經營,沒大油水,小意思,給老總買兩盒煙卷抽。”

元洪鈞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愣住了,不知道是接好還是不接好。他這一愣不要緊,對方卻慌了手腳,忙接二連三地打躬,又忙把手伸進兜里去掏錢。元洪鈞雖說腰包里沒有錢,可畢竟是個財主,錢財是見過的,忙向對方擺手,意思是不要。可對方還認為他是嫌少,沒用分說,向前邁上半步,硬把那迭官帖塞進警官服的衣兜里,然后邊說著感激話邊回頭招呼著車輛走了過去。元洪鈞愣了一陣子,抬頭看了看走過去的那三輛車,想趕上去把錢還給人家。可當他走回來不遠,就聽給他錢的那個中年人坐在煙車上對哨卡上的值勤警士說道:

“見過警尉了,見過警尉了。”

那值勤的剛想上前攔擋,可一抬頭見邢警尉確實站在不遠處向這里望著呢。那警士以為是在向他示意放行,也就無聲地回到值勤室去了。當時哨卡前停著的那些車輛見后來的煙車隨隨便便地通過了,就都哄了起來,夾七夾八地說著嘎雜子話,那個值勤警士張口結舌,干眨巴眼睛遞不上當票。那些做投機買賣的哪有傻子,一看警察沒喀摸了就一哄把車趕走了。也是該然出事,這前后十多輛車走到臨江門正趕上了稅捐檢查官檢查稅卡,見了這么一大幫煙麻車就向他們要稅票子。那些老客一聽要稅票,就都慌了神,你看我我看你都傻了眼。查稅的一看都拿不出來,知道都是偷稅漏稅的就立即都給扣了起來。并且對那些老客聲明,一定要查出是出哪個稅卡行賄放行的,一定嚴懲不貸。

扔下這頭,再說元洪鈞,他見哨卡前的車輛都走了,也沒法再追還官帖了,就轉身走到路旁的大柳樹下想數一數到底是多少錢。他掏出官帖票子數了數,然后仰起頭來算了一下,這兩迭官帖能兌換十元現洋。他不禁心里一動,心中暗忖道:不怪誰都想當官,原來當官來錢太容易了。經商得用本錢,吃租得有土地,這玩意無本就來利,還上趕著送上門,看起來還是當官好。正在他胡思亂想的當兒,迎面又走來了三輛蔴車。他不由得心里想:又該來送禮的了,不妨站在這兒等他一等,逗兒個零花錢也是好的。按理說,元洪鈞從小就是富底子,大把往外花錢,這十塊、八塊銀元他還能看在眼里?可眼下的元洪鈞不同于過去的元洪鈞了,手頭是十分緊束的,何況“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呢。他站了一會兒,那三輛車眼看就走到他跟前了,可老板仍是揚鞭催馬,車上坐著的老客身沒動膀未搖,就像根本沒見到他這么個人似的。這下子元洪鈞可火了,仿佛他穿著警官的衣服就真是位警官了,他昂首挺胸迎著蔴車走了上去,厲聲喝道:

“哪的車?有證據嗎?”

車上那個老客聽了,連正眼也沒瞧一眼,待答不理地說道:

“稅捐局長的車,你能管得了嗎?”

元洪鈞聽說是稅捐局長的,他當時就有點嘀咕起來,可又一想,我也不是真的警官,諒來他也不認識我……。就在元洪鈞想的當兒,車上那個老客又有氣無力地對他喝道:

“滾開,車壓死不管!”

這下子可把元洪鈞氣壞了,他猛地向前走了幾步攔住了馬頭,理直氣壯地對那老客喝道:

“稅捐局長也不該知法犯法,局長就可以走私盜運嗎?”

車上老客聽了元洪鈞這幾句咬眼皮的嗑兒,張嘴就罵了起來,同時還命令車老板向前趕車,車老板見堂堂的警尉站在車前,哪敢強趕,所以盡管那老客再催逼他,他仍是站著不動。這時后面跟上來的車越來越多了,拉什么的都有,排成了一大趟兒。后面的車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事,就都跑到前面來看。當后來的人看明白聽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有那認識稅捐局長管家的人就小聲對他說:

“你先給他點甜頭,過去再整他吧!”

可那管家的仗著局長的勢力卻說啥也不干,反而大罵特罵起來。別看元洪鈞在家怕老婆,在外面卻是個說打就動手的家伙,何況今天又披著虎皮。他聽那個小子罵的也太不入耳了,氣洶洶地走上前去由車上就把那老客拽了下來,上去就是左右開弓一頓嘴巴。原來稅捐局長那個管家的本是局長的小舅子,那小子仗著他姐夫勢力到處敲詐勒索,弄來錢就抽大煙住窯子,身子已經淘汰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哪經得起元洪鈞這頓打,他就勢躺在地上破死命地嚎叫。車老板見老客挨了打,忙上來解勸,一時鬧得烏煙瘴氣不可開交。后來的那些老客,一看這事沒頭,怕耽誤自己的路就把車從旁邊趕了過來。元洪鈞見此情景就舍開這三輛蔴車想上去攔截,可還沒等他走上幾步,那些車上的老客都乖乖地送了腰包把車趕走了。那個挨打家伙見元洪鈞受了賄,放走了那些車就越發破口大罵起來:

“你他媽身為警官,知法犯法,攔路勒索踐踏稅務,非告你不可!”

那家伙越罵越起勁兒,元洪鈞被罵得個狗血噴頭,一時興起,由身后抽出手槍來,對著那家伙做出要勾火的勢子威嚇他。可那家伙并不示弱,用手指著自己的心口窩叫號:

“你打,你小子有種是你爹揍的,你往這放!”

元洪鈞本想用槍威嚇威嚇,那家伙一住嘴,好就高下驢走開。可誰知這一嚇更僵了,那小子竟叫起號來。他一時性急,又不知道槍膛有頂門子彈,用右手食指一勾陰鐵,幸虧車老板眼尖腳快,一個箭步躥上去用胳膊往上一擋,“咣”的一聲,槍嘴朝天響了一槍。槍聲一響,驚動了在左近巡邏的警察,都齊忽拉地邊鳴警笛邊向槍響的方向集攏來。他們跑過來一看,見地下躺著一個人,又見警尉手里掐著槍,一下子都怔住了,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大家愣了一陣子,戴著警尉補肩章的那位副所長走上前去,想問問警尉倒是怎么回子事,可當他走到元洪鈞面前,仔細一看并不是邢警尉。他二話沒說,上去就把手槍奪了下來,然后命令警士們:

“快,抓住這個冒充警官攔路劫財的土匪!”

這時別人也有認出不是邢警尉的了,聽副所長下了命令,就立即撲了上去,登時把個元洪鈞五花大綁起來。然后那副所長走到地下躺著的人跟前,仔細一辨認,見他原來是捐稅局長的內弟,外號叫作“花三五”的常占和。他不知花三五是死了還是被打傷了,就放大聲音問道:

“常管家的,怎么樣,打在哪兒啦,不要緊吧?”

常占和本來是在裝熊,聽問話的人聲音很熟,睜開眼睛一看是副分所長,就有氣無力地斷斷續續地說道:

“你,你們邢——警尉把——我——打——的不行了!”

“不,不是邢警尉,是個假冒邢警尉的土匪。”

花三五聽說不是邢警尉,是冒牌的土匪,忙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到元洪鈞面前一看,感到挺面熟,就是冷不丁地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轉回身又想了一下,猛然心中暗忖道:這小子不是岔路河的元洪鈞嗎?他又回過頭去仔細打量一下,認出確實是元洪鈞,只是幾年沒見較之過去瘦了很多。花三五心里納了一會兒子悶,一種邪惡的念頭涌上心頭。他偏過臉去對副分所長道:

“確實不是邢警尉。”他又自我解脫地補充道,“我覺得老邢也不能不開面嗎,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既不是老邢,一切都好說。”

說著他自動上了車,命令老板把車趕走了。那幫警察把元洪鈞押解到派出所,一搜衣兜,搜出邢天成的手牒和勒索來的贓款。他們把贓款數了一下,足能兌換一百來塊現洋。

元洪鈞被押送到警察局,局長親自提問,追問他是從哪里弄來了邢警尉的軍裝和手槍。元洪鈞供認邢天成是他姐夫,是趁姐夫不在家,偷穿出去的。局長詢問實情,把元洪鈞看押起來,就派人去找邢天成。有人知道邢天成是在市局司法股長家吃酒呢,就直接到那里把底里原情向他學了一遍,邢天成一聽直嚇得他三魂出竅、七魂升天,當時就暈過去了。經過大家伙一陣子喊叫和灌姜湯才把他救醒過來。傳差的見邢天成已經不能行走了,就叫了輛馬車把他拉到局里。局長一問邢天成,邢天成照本實發,說他根本不知元洪鈞是什么時候來的,更不知他穿自己服裝劫路的事。局長聽了,覺得從時間上來推斷,他是早上走的,他走的時候元洪鈞可能還沒到,因而就派人去傳邢天成的老婆。

差役到了邢家,邢天成的老婆正在收拾買來的魚蝦呢。她由市場回來發現弟弟不在,她也沒在意,以為他一定是出去溜達去了,根本也沒注意邢天成軍裝和槍支在與不在,就忙活著弄飯菜去了。現在,她見來了兩名警察,還以為是找邢天成的,就忙向屋里讓客,那兩個差役忙向她說明來意,又掏出了拘人證,直嚇得她登時哆嗦成一個團,瞪著兩眼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兩個傳差一看,覺得跟她多說也沒用,就連推帶擁地把她架上了馬車回市局去交差。到了局里,局長一追問,她說元洪鈞來時她丈夫已經走有一個時辰了,她因去買菜不知元洪鈞是什么時候出去的,更不知他穿軍裝和挎槍的事。這三下一對案,把事情原委弄明白了,邢天成夫婦除軍裝槍支保管不嚴和對弟弟教育不夠外,沒別的責任可負,再加上官官相護,判了個討保在外,聽候傳訊。當時就發還了證件、軍裝,扣下了槍支,仍回原分所暫代所長,候案結調遣。

邢天成回家以后,本想對他老婆發泄發泄怨氣,可看他老婆哭得那個樣子,再加上她也不知道,也就不忍得再難為她了,反倒勸解她不讓她著急上火。老婆見丈夫不但不責怪反而安慰自己,就更過意不去了,只恨自己那個不長進的弟弟,自己犯了法還拖累別人跟著受磨難。她越想越難過,哭得個死去活來,倒把個邢天成鬧沒招兒了,勸又勸不好,又不能再去埋怨她。實在想不出好法子,就忙出主意說道:

“你光哭也無濟于事,你還不趕快去岔路河送個信,叫他們家想法營救啊!”

這句話真地奏了效果,他老伴馬上停止了哭泣,換上衣服,乘往回走的腳車到岔路河元家報信去了。

五輩已經好幾年沒見到大姑姐了。大姑姐這一突然到來,她感到很驚奇。寒暄之后就忙叫人去買酒買菜,籌備伙食。可她的大姑姐此時此刻還哪有吃吃喝喝的心情了,忙止住了五輩的張羅,連鞋也沒顧得脫,坐在地下的椅子上聲淚俱下地問她學說了元洪鈞出事的經過。五輩聽了大姑姐的話以后,雖然表面上裝作吃驚,可內心里卻沒怎么發慌。她心里想:人作有禍天作有雨,作出禍來也好,蹲幾年監牢獄也許能把他教育過來呢,大不了花上幾個錢,沒啥大不了的。古語說的好,成于中、形于外,她心里怎么想,臉上的假著急也就隨著松弛下來。她大姑姐見她好像有點沒大在乎,就把事情的嚴重性慎重地告訴了她。說這案子并不是小事,這叫持槍攔劫,與土匪罪是一樣的,是要就地正法的,五輩一聽說要判死刑,可有點慌了。她自心盤算:這個家有元洪鈞在,她若有了孩子能有地方去安贓;假若元洪鈞死了,那可就糟了,寡婦有孩子是萬人唾罵的丑事。她為這個急得哭了起來,還一邊哭一邊向大姑姐訴苦,說出元洪鈞一大堆不是。她大姑姐聽她絮絮叨叨地沒完沒了,就不耐煩地說道:

“你若怕他死呢,你就趕快去想辦法營救;你若嫌他活著多余的話,那你就甭去管他!”

她緩了口氣,把臉往外一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灑了下來。她用手絹擦了一下眼淚,傷心地抽咽著又說道:

“至于你們老元家絕后不絕后你也就不用管了,哪讓他不成人來著!”

大姑姐這幾句話,真正捅到五輩的疼處了,她哪吃的消這個,更撒潑打滾地哭了起來。她這一哭,鬧得大姑姐也隨著哭了起來。她們哭了一陣子,兩個人又合計一回子怎樣托人,怎樣措辦費用的事了。五輩把這事前后想了一想,覺得與人家邢天成毫無關系,憑空里給人家惹出了禍,叫人家受連累于良心上也下不去。又一想,元家有這些財產,元洪鈞就這么姐弟二人,人家平時總也不來啰嗦,現在不出點血也著實說不下去。想到這兒,她一時天良發現,由枕箱拿出兩根金條和三百現洋做一包兒遞給了大姑姐。大姑姐見她拿出那么多錢和金條,錯會了意,忙擺手說道:

“你姐夫討保在外,聽候傳訊,我們是沒力量搭救洪鈞的,還是像咱倆合計那樣去找你爸爸想辦法吧。”

五輩知道大姑姐想錯了,忙解釋道:

“姐姐,你們家的災難,是洪鈞給招來的,這幾個錢你拿去給我姐夫打點官司。至于營救洪鈞還是按咱倆合計的那樣做。沒錢用,我就是典房子賣地,怎么也得把他弄出來!”

大姑姐聽了五輩的話,激動得又流下了眼淚。本想不接錢,可又一想也真得用錢,就把錢接了過去,到道東的邢家大車店找了個去船廠的腳車搭腳回去了。

大姑姐走后,五輩囑咐元有好生看家,就帶了枕箱,抱著元英坐小車子到東響水找她爺爺去了。

四十多里地的路程,馬快車急,眼擦黑前就到了東響水。吳家上下老小沒想到五輩能來串門。可當五輩把事情連哭帶說地學了一遍,當時就把她爺爺嚇傻了。這位吳二爺是個農村的土財主,本來就膽小怕事,再加上前幾年因廟產的事與本家三禿子打了一場官司,結果,官司打輸了,白白賠上十二晌好平地,從那以后,一聽說誰要打官司就嚇得他連聽都不敢聽,別說再求他想法呀。湊巧,又趕上玉龍書不在家,他就更沒咒念了。飯后,他打發五輩到她媽屋里去休息,他就長吁短嘆地嘮叨起來。又怨元洪鈞不長進,又說玉龍書沒掌住眼神,又怨五輩命不好等等。小水仙在一旁聽得不耐煩可沒敢出聲,因為那年跟三禿子打官司,吳天同是住在船廠順城街天順東客棧,是她找了她情夫兼干爹——船廠有名的刀筆邪神吳二爬子給走動的,結果官司打輸了。后來小水仙過意不去,就偷偷地勾搭上了吳天同,想要以身相報。正好天順東掌柜的對由圈樓買出的小水仙也玩膩了,發現她與吳天同眉來眼去的,就作了個人情,在狠狠敲了吳天同一筆竹杠之后,把小水仙就送給了吳二爺。從那時起,吳天同把小水仙由城圈里帶到了鄉下。小水仙到了吳家看啥都不順眼,可她卻看中了玉龍書。不久就與玉龍書——她名義上的大兒子勾搭上了。這一來,她再也不去想城圈那花天酒地的生活了。小水仙見老頭子嘟囔個沒頭了,就半帶勸解半出主意地對吳天同說道:

“元洪鈞是自作自受,可五輩既然來了,咱們怎么也得想個辦法呀,也不能因為玉龍書沒在家就放手不管。”她面向吳天同的側影,把兩只眼睛用勁夾了一下,鄙夷地接著出主意:“依我看,還是先打發個人到船廠打聽打聽情況,回來再合計營救辦法。”

“誰去,你去呀?我他媽才不去惹那份臭氣去呢!”

“你不愿去,叫老二或是老三去一個不也一樣嗎?”

“哪個是他媽個出頭的,有錢都他媽不知怎么花,還能他媽辦事呢!”

原來小水仙也明知除去玉龍書外那小哥幾個沒一個能行的,可她故意那么激吳天同,迫使吳天同央求她去。她已經很長時間未出門了,靜極思動,早想到船廠去散散心。她聽了吳天同的牢騷話,又緊逼了一句:

“那也不能就這么挺著。”

吳天同半晌也沒出聲,最后他打了個唉聲,把臉扭向小水仙,改變了氣憤的表情,半央告半勸慰地說道:

“我想好了,若去也就得勞駕你一趟。”

小水仙聽了心中暗喜,可表面卻故意拿捏,她把上身使勁一扭,臉扭向了炕梢的描金柜,剛想講講價錢,可還沒等她話出口,吳天同又接著說道:

“你船廠路熟,認識的人也多,先找熟人打聽打聽,然后托人去警廳找個人到法官那兒探探口氣,看得多少錢才能了案。”

“我……”小水仙還想拿拿把,可她馬上又把“我不去”這三個字咽了回去,她很怕老頭子一股勁兒再不讓她去,就把說出的“我”字下邊加上了“也恐怕辦不好。”她說完了這句話,臉上也平和起來,扭身坐在炕沿上,好像在為難,又好像在思索辦法似地說道:“我干爹死后船廠我也沒有得力的人了,可找誰去呢?”

“天順東那個家伙不還活著呢嗎?你去與他敘敘舊,叫他給出點力那還不滿來!”

吳天同帶著酸勁兒甘心再頂一下子綠帽子,語調中也帶出了酸溜溜的醋味兒。小水仙聽吳天同真說到她心眼里去了,可又故意裝嬌,狠勁把身子一扭,“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沒好氣地道:

“我還不去了呢,來不來就敲打上了!”

吳天同知道這件事自己不去就非她不可,也猜出她去還非找天順東掌柜的不可,所以不用話敲打敲打她,自己也著實不甘心;敲打過火又怕她真地來了小脾氣拗著不去。所以馬上換了一副笑臉,偎到炕梢去用手扳住小水仙的右肩膀搖晃著央求道:

“跟你說個笑話,你還來了勁兒了,過來跟我親個嘴!”

說著,他把臉湊了過去。小水仙本來就假裝生氣,吳天同這一扳她就勢仰在吳天同的懷里,先撒嬌撒癡地摟脖親嘴地鬧了一氣,然后轉入話題合計起來。

第二天早飯后,五輩又來懇求爺爺,吳天同把嘴向小水仙一呶,五輩明白了爺爺的用意,走上前去拉住小水仙的衣袖央求起來,小水仙沒說不行,可卻擺出了一大套難題,最后就講起了價錢:

“奶奶不是不幫這個忙,其實你的事也就是奶的事,可這些年不去船廠了,認識的人也不知還都有誰。再說,這兩手空空的去救人,那怎么能行呢!”

五輩一聽奶奶的話,知道這是在講價錢。她二話沒說,由自己的提兜里拿出三根金條,遞給小水仙說道:

“奶,你先拿著這個,若是不夠,我馬上回去張羅!”

“有東西,那還好辦。”她接過金條又感嘆地自言自語地叨念道:

“這個時候辦啥事是非錢不咬啊!有錢能買鬼推磨,沒錢寸步難行!”

吳天同見小水仙一口答應了,也接了金條。就催促道:

“你若能去,就趕快收拾,今個就同五輩到岔路河去,那里腳車方便,明早就可以去船廠,這事是穩當不得的。”

小水仙馬上收拾停當,同五輩坐一輛小車子出發了。翌日早上就搭腳車到船廠去了。兩天頭上小水仙由船廠回到岔路河元家告訴五輩,說這案子挺重,是盜竊軍裝、軍械與證件,假冒軍警攔路劫財,并且贓證俱在,元洪鈞也供認了。按法已判處了死刑,就等家人去接見后立即槍決。五輩聽了,不由地哭了起來。她天良發現了,她想想夫妻一回,老元家還有這些財產,無論感情如何,總之元洪鈞是沒有對不起她的地方,無論怎樣也得想法營救。小水仙見五輩哭得死去活來,知道這幾句話起了作用,可趁機再多撈幾個辛苦錢,就把話岔到原告與邢天成身上去,她說:

“原告‘花三五’常占和已經把邢天成開脫了,說與他沒有絲毫瓜葛。現在你大姐夫討保在外,等候結案后降級調用。”

五輩聽說邢天成沒了事,心里一陣高興,把想元洪鈞的事又沖淡了些兒。小水仙又告訴她,說原告要求法庭緩期槍決,還有用錢的余地,追問五輩倒是打算怎么辦?

五輩從大姑姐嘴里已經知道了原告“花三五”常占和,今天小水仙又提到了他,她一聽到這個名字打心眼里就反感。原來這個花三五早年跟元洪鈞還很要好,花元洪鈞的錢不知有多少,也常到元家來走動。常占和到元家來長了,見五輩挺風流,又聽說她同一些男人有來往,就也想伸上一手。可不知什么原因,五輩就是沒看上他,幾次三番給他白眼。一次花三五借故來找元洪鈞,正趕上邢天成在元家,吃飯時盡管元洪鈞在座,五輩也同邢天成眉來眼去的。這事看在花三五眼里,更使他難受。后來花三五姐夫升了船廠稅捐局長,花三五想促使姐夫在元洪鈞的商號上整整元洪鈞,借出面調解的機會好把五輩拉過來,可他姐夫卻總是口頭答應了不去給他辦事。

這次元洪鈞出了事,邢天成向花三五低了頭,他饒過了邢天成卻死咬住元洪鈞不放。他不放元洪鈞,第一是知道他有的是錢,可以多敲點兒竹杠;第二,還是在五輩身上下功夫。他在法庭提出緩期的目的就在這里。小水仙不知就里,提出了花三五是原告,五輩打心底里就煩得慌,可當著小水仙的面卻沒流露出來,只是淡淡地對小水仙說:

“奶奶,我豁出個雜貨鋪,煩奶奶再去辛苦一趟,買出口活氣就行!”

小水仙一聽五輩這注下的真不小,其實她也不明白五輩的用意。就五輩來說,元洪鈞真死了她也未必能真想,她怕的是元家的三親六故和岔路河街上的輿論。因為元洪鈞出事后,五輩的幾個比較交近的男友都說她愿意元洪鈞死,死了省著礙眼。甚至還有人說,元洪鈞死了,她好帶著元家全部財產另嫁某某等等。這一來五輩就不得不豁出點血,表現寧可破產也營救丈夫。假若她不積極想法營救,那不就更證實她嫌惡元洪鈞是事實了嗎。她也詳細考慮過元洪鈞真地死了,她花掉個雜貨鋪,還有一個肉鋪和三百多坰地,那也滿可以揮霍半輩子。再說,也沒有兒子,攢下財產將來也是別人的,這何樂而不為呢,這就是五輩的真實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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