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劉克柱走后,玉龍書總覺得不托底。他想,如果劉克柱在張家崴子叫金香玉拖住腿,郎三再給他出個道眼,劉克柱那個沒把流星就興許變卦,那末,費盡心機弄來的財物就要付諸東流。他吃完早飯,心神不安地往警察局走去。恰巧在局門口遇見了變毛變色的郎兆芳,這更使他疑心。所以,他馬上改變了主意,他決定前去攆車,出其不意地沖過紅砂嶺,越過張家崴子直奔岔路河。后天回來的時候在紅砂嶺干掉劉克柱。這樣,人不知鬼不覺地既保住了財物又滅掉了證人,然后以不知劉克柱去向為名再奪過來劉莉,那才是人財兩得,局長還可以照樣當下去。結果卻事與愿違,白白丟掉了兩車細軟,自己又沒法再回雙陽了。而后的出路只有多送財物求廳長另行委任的一條道了。這是他當時萬萬沒有想到的。
他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到了長嶺子。他覺得很餓,在一個掛紅幌的小鋪前面下了馬。他脫掉斗篷,順手搭在馬鞍韂上,正愁沒人給他溜溜馬。也巧由小鋪里走出來一個老頭領著個小孩。玉龍書見了招呼道:
“喂,老家伙來給老爺溜溜馬!”
那老頭聽見有人招呼他,抬頭一看,認出是玉龍書,忙向前緊走幾步陪著笑臉說道:
“局長,你回來了,我家三爺正好在家呢,就請到張家崴子休息吧!”
玉龍書聽了老頭這番話,仔細一打量,認出老頭是郎三家看門的郎祿。這時的玉龍書哪還能有心去郎家,就順口答道:
“我上警察廳有重要事,沒工夫到府上了,回來再去看望三爺吧!”
說著他連尖也不想再打了,就想上馬走路,正在這個時候,忽聽馬擺鑾鈴由長嶺子南街轉過來個騎馬的。那人離老遠就看清了玉龍書,忙滾鞍下馬,上前敬個禮,表現十分親近地向玉龍書說道:
“玉哥,還打算望門而過怎么的,那能說得過去嗎!”
玉龍書抬頭一看,來人非是別人,正是郎三的二兒子郎兆繼。他不覺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在玉龍書遲疑這個當兒,郎兆繼對郎祿道:
“郎祿,叫小孩拉著我的馬,你牽著局長的馬由大道走,順便給局長溜溜馬,我陪局長由小道回去。”他說著把臉扭過來對玉龍書說道:
“玉哥,你不知道,這小道可近了,它是個弓弦,還不夠二里地。那大道是先向東北再折向西南八里還多呢。”
玉龍書本想回避郎三家,可冤家路窄,又偏遇上了郎兆繼,也只好逢場作戲,不情愿地跟到他家。
玉龍書隨同郎兆繼到了郎家,郎三正在同金香玉吃午飯呢。他見玉龍書來了,停下杯箸叫金香玉知會廚房備辦酒菜。玉龍書心里有事哪能在郎家這個是非之地耽擱,說什么也不讓另做飯菜。假說到省廳有重要事情不能錯過時間。郎三見玉龍書好像真個挺忙就對金香玉說道:
“不做就不做吧,好則龍書大侄不是外人,你去把兆芳捎回來的魚罐頭拿來兩個,再拿瓶茅臺酒,我們爺倆喝兩盅,告訴廚房做兩碗金絲面就行了。”
玉龍書聽了郎三的話,勉強算同意了,于是,他也沒脫馬靴就坐在炕邊上同郎三喝起酒來。他倆剛喝了幾盅,郎兆繼由外面奔了進來,慌慌張張地對郎三說道:
“爹,兆芳大哥打發人來找你老有話說。我叫他到這屋來,他說什么也不來,非叫你老出去不可。他說是急事,在客廳等你呢。”
郎三聽了對玉龍書說道:
“龍書,叫你三嬸子先陪著你,我去去就來。”
說著他下地就走了。金香玉見郎三走出了房門剛想滾進玉龍書懷里去撒嬌,可玉龍書卻驀地站了起來,邁步就往外走。金香玉摸不透是怎么回事,上去就拽住了玉龍書的左手。玉龍書使勁一甩,掙脫了金香玉,可左手中食指上的兩只戒指卻被金香玉擼了去。玉龍書什么也不顧了,帶著小跑沖出了大門。他到大門外一看,郎祿正在道上給他遛馬呢,他跑上去二話沒說搶過馬韁繩,攀鞍上馬,連加兩鞭,菊花青飛也似地向龍王嘴子大道跑了下去。老郎祿不知是怎么回事,見玉龍書斗篷甩了下來,就在后面大聲叫喊:
“局長,斗篷掉了,斗篷……”
玉龍書哪里還顧得什么斗篷、戒指的,逃命要緊。
菊花青跑上龍王嘴子的第一道小嶺,路由東南折向西北,步步是上坡,玉龍書打馬加鞭,奔主嶺跑去。這主嶺雖不甚高,但路兩旁都是幾丈高的土崖子。崖子上長著合抱粗的柞樹,那些樹枝葉交叉,形成了一條天然的綠色天棚,下面的嶺道好像一條人工砌成的大隧洞陰森可怕。這里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因而,這里也就成了土匪出沒的地方。下去這條嶺就是雙陽縣有名的瓦盆窯,瓦盆窯前面是一大片沿河柳條通,鄉道延伸到這里依山傍水,雖不及紅砂嶺那樣兇險,卻也是過往行人談虎色變的去處。
玉龍書打馬奔上第一道小嶺后,才舒了一口氣,可他馬上又想到下面的一段路更是危險。他本能地抽出大凈面匣槍,頂上子彈緊握在手里。兩腿一夾菊花青向主嶺沖去,到了嶺頂,玉龍書的緊張勁兒稍微緩和了些,他不禁回過頭去看了看,這一看,使他嚇得心都幾乎要從嘴里蹦出來了。原來后面的小嶺上追來兩匹馬,雖沒有看清騎手是誰,可肯定是追他的。他打馬加鞭向嶺下狂奔。他剛一下嶺,西面山頭上已經有人迂回過來迎頭向他開槍了。這條路是個“幾”字拐,上了主嶺轉向東北,繞過瓦盆窯又轉向西北,不過一里遠,這路又轉向正西。到那里南面是山,北面是河,山河之間是路。過去這段路順著向北流去的飲馬河,沿河北去不遠就到了沙家燒鍋東面的哨口。郎三布置由西山迂回過來的兩個人由娘娘廟前直奔瓦盆窯西山,他倆一攀上西崗見玉龍書一騎馬已經下了主嶺,以為他一定要奔哨口過河。所以,他倆打了幾槍之后就順著山溝向北跑去,打算到順河的南崗上去截擊玉龍書。他們這樣行動也是郎三布置的,郎三告訴他們在主嶺要截不住玉龍書就去哨口南崗截擊,無論如何不能放玉狗子回到吉林縣界。
玉龍書對這段路也是非常熟悉的。他見后面有人追趕,西崖上有人截擊,那哨口當然是去不得的,只有出其不意地由瓦盆窯門前拐過正東,穿過柳條通,打馬鳧水過河才有希望逃出虎口。他估計后面追來的人一定向哨口方向追,截擊的人一定在哨口南崗截,這樣就可以贏得一段時間由瓦盆窯前面水深流緩的地方鳧過去。正在這時,后面追的人也開槍了,并且大聲呼喊,不要放跑了這個刮地皮!時間不容他再猶豫,必須當機立斷。他利用柳條通能掩護他的有利條件,把馬撥向正東躥進了柳條通。
原來由后面追來的兩騎馬正是郎憲德和郎兆繼父子二人。郎兆繼在前,郎三在后飛馬跑上龍王嘴子第一道小嶺的時候,見玉龍書已經奔上了主嶺。待他們追上了主嶺,玉龍書已經由瓦盆窯門前撥馬向東躥進了柳條通,向河沿沖了去。玉龍書的臨時改變方向是郎家父子根本想不到的,因為熟悉這段路的人都知道那段河道水特別深,而且東岸又是高崖子不易登岸。所以,他們放馬向哨口方向追去,越過瓦盆窯,郎兆繼的一騎馬剛拐過山頭,南山崖上“叭”、“叭”兩聲槍響,他所乘的馬一個前跌摔出去老遠,他只覺得眼前一黑,頭“嗡”的一聲,由馬上甩了出去,失去了知覺。隨著他的摔下馬,南山崗子上沖下來兩個人,其中一個邊跑邊罵道:
“他媽的,老子的槍法是百發百中的,跑了你這只兔子老子就不用打鷹了!”
正好,這時郎三也趕到了,他勒住了馬,憑他的多年土匪經驗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不禁勃然大怒,對土崗上下來的兩個人吼道:
“瞎眼東西,連玉龍書騎的菊花青也沒認出來,日你奶奶的,老子非槍崩了你們不可!”
其實郎三分派來的小半拉子和院頭根本就不知道玉龍書騎的是什么馬,哪成想卻錯打了自己人。他倆見郎三火了,并且知道郎三是說得出就干得出的兇煞神,其中那個年老的忙說道:
“幸虧是采取了射人先射馬的打法,不然那可糟透了!”
郎三聽說是先射的馬心里才有了底,忙跳下馬來查看郎兆繼的傷勢。他查看了半晌,見沒啥大事就命令其中那個年青的扶持郎兆繼回家,帶著那個年老的圈回馬頭向瓦盆窯奔了回去。
他們這一錯打給玉龍書造成了逃跑的機會,等郎三再踅回來查清了馬蹄印,確認玉龍書是由瓦盆窯前進了柳條通,再追下來的時候,玉龍書的菊花青已經游到了對岸。郎三他們見玉龍書眼看就要逃掉了,就在西沿邊罵邊把槍擔在柳樹上射擊。河寬不過三十丈,郎三的院頭原本是他的炮頭,郎三也是神槍手,可由于他們著忙,俗話說忙中出錯,所以打了一排子槍也沒打中玉龍書,眼看菊花青一躍就跳上了對面丈把高的河崖子。忽然,玉龍書覺得菊花青身子猛地一哆嗦,自己也感到好像有人在他左后腿上拽了一下,一陣奇痛,玉龍書知道是掛了花,他狠命抽了菊花青幾鞭子,那馬負痛幾縱就躥進了舊站屯里。西岸的郎三見玉龍書眼看就要逃出危險,破死命的嚎叫,讓集中火力對準菊花青打,可已經晚了,舊站的居民房擋住了玉龍書這個目標,再也休想打到菊花青了。
進了舊站屯里,西岸的槍聲也停了。玉龍書把馬放慢了,發現菊花青一瘸一點的,他這才知道菊花青也受傷了。這時真是人困馬乏,再加上過河的地方水深,菊花青硬是從水上鳧過來的。所以,玉龍書和菊花青就如同落湯雞一樣,水淋淋漓漓地從人身上、馬身上往下直淌。涼風一吹,冷得玉龍書顫作一團。可以往的經驗告訴他,越是在這種情況下,越是要拼命堅持,一旦隨彎就彎倒下去,那就別想再能行動了。所以,他重新振作起精神,自己安慰自己——這不是已經脫離了危險,進入安全區了嗎,有什么理由不堅持呢?他堅持著,忍受著左腿的劇烈疼痛。他由馬上低下頭去查看菊花青,見菊花青是左后腿流出一點兒血,問題還不嚴重。于是,他精神一振,揚鞭策馬上了由舊站通向五里河子的大道。
由舊站到五里河子這段路不足五里,道兩旁都是齊人高的柳條墩子,根本沒有人家。他上了大路,把馬放慢,待到了五里河西岸的時候,身上外面的衣服已經被小風溜干了,只是馬鞍韂上還不斷地往下滴答水。這時的玉龍書也顧不上什么砢磣和好看了,每逢遇上來往行人他就打馬而過,若遇上屯子當然他也就飛馬奔馳,以掩蓋他內心的空虛。
他策馬上到崗頂,剛想就著下坡的余力打馬沖過五里河子小街。突然發現由五里河南崗上下來了一伙人,圍著一輛大車,走到五里河子獨一處買賣“慶升永”門前站住了。玉龍書遲疑起來,勒住了馬,從鞍韂上摘下望遠鏡一看,見原來那輛馬車上五花大綁著兩個漢子,周圍是十二個警察荷槍實彈監押著。他見那伙人是警察,就在望遠鏡里仔細辨認那個為首的警官是誰?結果他準確地認出了那個為首的警官是吉林縣警察局的審訊科長于若龍。不但認出了他,就連那警兵中也有好幾個是認識的。這情況使他再也不能下崗了,只好把馬松了松肚帶,放在路旁的草地上吃草,他也就坐在路旁的石頭上吸煙權作休息,等候他們啟程后再走。
玉龍書心急似箭,可五里河“慶升永”門前的車總也不動坑,并且從望遠鏡可以看到好像又從“慶升永”屋里綁出來一個人。玉龍書抬頭看看太陽,天也就在“歇頭氣”時候。他坐下站起來,站起來坐下,煩躁得了不得,可煩躁又有什么辦法,只好耐心地等待著。
這五里河的崗南地名叫“伊勒門”,是滿清入關后設立的驛站,是由BJ通往烏拉街的交通要道。站上的官房設有驛丞和三百站丁,驛站的主要職責就是傳遞京報。官家在這里畜養了很多馬匹,供跑京報的人騎乘。這站頭人多戶多,故而特別亂。俗話說,“十站、九亂,一站不亂倒馬圈。”伊勒門當然也不例外,并且亂得出奇。
伊勒門屯子南頭是條小河,河北沿道西有一所大宅院,土圍墻,黑門樓,三合房,門前修了個磚影壁。這家屬漢軍正白旗,姓汪,老哥三個,老疙瘩汪子言是這伊勒門驛站的師爺。這汪子言為人正直,做啥事光明磊落,不徇私情。可他的二哥卻正好與他相反,為人勢力熏心,狡黠詭詐,什么壞事都敢干,背著他老兄弟又仗著他老兄弟的勢力,私下里雇了個老銅匠在地窯子里制模鑄銅錢;支使他大兒子汪福林偷摸搶掠;寵著他六姑娘,唆使一個姓李的土財主休老婆。這一老一少把一個很好的汪家鬧得烏煙瘴氣。他大哥為人老實忠厚,對他干的壞事,不敢過問;他老兄弟汪子言規勸他不聽,因而就與他分了家,領著老伴侯氏與獨生女三丫頭另立門戶了。那汪福林小名叫小堆子,平時就怕他老叔,老叔一分出去另過,他更無法無天了。他也不知在哪兒弄了支二八蓮花嘴匣槍,整日別在腰里可街上逛。見到誰家姑娘媳婦長的好看,晚上就去硬上弓。鄰家桃子熟了,他就夜間跳進人家院子,先把匣槍筒子由窗戶捅進去威嚇一陣,然后就去摘桃子,光摘不算,還把樹給掰個亂七八糟。有一次他去站東溝偷瓜,他先把老瓜頭用繩子捆在樹上,然后連吃帶踐踏,臨走還拿著。老瓜頭也沒給放開,結果因為老瓜頭年歲大血氣衰,一宿就綁死了。人命關天,他這才害起怕來,他在家中倉子里蹲了幾天,聽得風聲太緊,就在他老子策劃下逃了船廠。事情也趕湊巧,正趕上船廠新任督辦孟恩遠招收新兵,他就去當了兵。
孟督辦是個刮地窮,想通過招兵物色幾個得力打手。一見汪福林大腦殼,豹子眼,狼嘴丫子,角瓜臉,粗腿大胳膊的像個兇煞神。自己還有家伙,就相中了,并且委任他當了連長。汪福林當上了官,十分感激督辦的知遇之恩,所以,對孟督辦百依百順。這汪福林僅僅當了連長不到三個月,就在孟督辦授意下搶來三個青年婦女,殺死兩個丈夫,打死一個姑娘的爹爹。他越這樣干,孟督辦越信任他,竟成了督辦手下的一等紅人。
那時關東柳條邊外有個獨霸一方的草頭王韓登舉,因為他占有柳條邊外的全部地盤,人們也叫他“韓邊外”。他手下有萬多名嘍啰,農時開荒種罌粟、大麻、黃煙;農閑打獵,還在夾皮溝開金礦。他的嘍啰多是山里人,個子矮,彎胳膊羅圈腿,又沒有整齊的軍裝,都是二大棉襖靰鞡頭,屁股后面毛朝里扎塊狍子墊,一色使用火槍。那火槍都是用火繩點燃,放槍時先端起槍來瞄好準再去點燃。這種放槍姿勢由遠處看去就好像用鼻子一聞槍就響了一樣,因而人們又叫他的隊伍為“聞槍隊”。韓登舉為患柳條邊外,朝廷本應過問。可那個搖搖欲墜的腐朽政權,連自己的正墳都哭不過來,還能有閑心去過問亂葬崗子。但是,關東是滿清的老巢,長白山天池又是滿清祖先的發祥地,因而攝政王載灃就采取了羈縻手腕,送給韓登舉一個為國守邊的統治頭銜。命他統領關東柳條邊外所有軍民,固邊防侮,要為國家出力,韓登舉也欣然領命了。
孟督辦是吉林督辦,常駐船廠,韓登舉恰好是他的近鄰。為了安全起見,孟督辦極力拉攏韓邊外。這一年的七月七日正趕上韓登舉老媽的六十壽辰,孟督辦為了表示孝敬,打點了三大馬車珍貴壽禮派汪福林一連人去押送。
汪福林這個連是整編的,全連共三個排分為九個班一百二十二人。連副和第一排長、排副是孟督辦的人,其余,二個排的正副排長和九個班的正副班長不是汪的把兄弟就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因而這個連的實力掌握在他的手里。他帶領全連押著三輛壽禮車進入韓邊外勢力范圍的第二天,遇上了韓邊外十二名聞槍隊押著兩輛輜重和一車銀元去夾皮溝一帶發餉。汪福林一見這筆財物不小就產生了搶劫的念頭。他私下里同幾個拜把子的排班長一合計,有人提議怕連副他們不同意,汪福林主張把連副同一排正副排長在收拾那十二名聞槍隊員時一起干掉,然后把隊伍拉回吉林界遣散。他那些把兄弟本就是些亡命之徒,殺人搶掠什么壞事都敢干,又見有財可發,便都舉雙手一百二十個贊成。于是他們趁對方不備,一眨巴眼睛一齊下手殺死了連副同一排正副排長和十二個聞槍隊員,分等級劈了贓,拉山路往回急躥。
俗話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消息很快就被韓邊外知道了,立即通知邊防處圍追堵截。偏偏汪福林他們忙中生錯走迷了路,結果被韓邊外的聞槍隊團團圍困在青山頂子上。圍住之后,韓邊外并未急著進攻,因為第一,他顧全孟督辦的面子,打狗得看看主人;第二,深山密林的敵人在暗處,自己在明處,容易吃虧。他想,只要分兵堵口,地理環境又熟,日子長了,糧食斷了,不怕姓汪的飛上天去。到那時一個一個的活擒了,既省力又不致傷亡弟兄,因而他就調撥了重兵,里里外外地圍上好幾層。汪福林等被圍之后,曾多次企圖突圍逃跑,怎奈道路不熟,敵人又多,都沒能逃出包圍圈。到了第五天,有個班長偶然發現左近有個聞槍隊營房。他把這情況向汪福林一報告,經過周密計議,汪福林派了十多名能干的士兵,利用白天出其不意地襲擊了聞槍隊營房,搶走了屜里的饅頭和一切能充饑的食物。為了泄憤,還把一個看營房的伙夫給大解八塊裝在籠屜內蒸上了。汪福林等一百多人得到了食物真是喜出望外,他們填滿了肚皮,準備趁黑夜冒死突圍。結果,他們左沖右突,白白搭上了十幾條人命,也沒突出去。第七天,搶來的食物又告罄了,士兵中就有動搖的了。汪福林發現后,把一個說埋怨話的士兵用繩索捆在樹上,先用刀剜出眼睛,然后又割下了生殖器,最后剖腹剜心。他這樣殘忍,目的是殺一儆百,惟恐士兵逃散。到了第八天拂曉,他強制分派一些人,魚貫偷爬下山,想趁白天聞槍隊放松戒備的機會逃竄出去。他把人編排成號,依次由同一條路爬去,他卻由相反的方向溜下山去。結果剩下這一百來人,包括汪福林在內都到韓登舉的俘虜營里集了合,一個也沒漏網。韓邊外經過審訊,把以汪福林為首的所有頭頭五花大綁起來,連同全連的槍支彈藥派三百名聞槍隊解赴吉林交給了孟督辦。其余的發放路費聽其自便了。孟督辦一氣之下,把汪福林及四名正副排長連同文書統統槍斃了。剩下十八名班長、副班長監押待審,這事已經過去了好幾年,監押的十八名班長、班副有的已經釋放了。其中有五名關內人是汪福林的拜把弟兄,仍然在監押。一次放風,看守略有疏忽,這五個囚犯中竟越獄逃跑了兩個。孟督辦聽到報告后立即責成警方緝捕。警察局長接到命令,通過了解,派六名警察跟蹤向岔路河方向追來。到岔路河沒有追上,又會同了岔路河六名警察追到伊勒門把兩名逃犯重新逮捕歸案了。
當警察押解兩名逃犯經過五里河子“慶升永”門前的時候,“慶升永”的大財東幸災樂禍地出來“賣呆”。兩名逃犯從人群中看見了他就向警察喊冤,說他們是一起來關東的。到關東后合伙搶劫很多金銀財物,都保存在他手里,后來他逃跑了,原來他跑這里躲藏起來了。那兩個逃犯不但說出這些使人不知真假的事,而且能詳細地說出“慶升永”財東的籍貫、家鄉、家族人口,甚至連他父親叫什么名字,他小名叫啥都能說出來。他倆個說完這些詳細情況后破口大罵,罵那財東不講義氣,出賣同伙等等,警察見那兩個逃犯一口咬定,也辨不清是血口噴人還是挾仇陷害,只好把那財東一并逮了。并且渾水摸魚,把那財東家洗劫一空,然后才啟程奔岔路河去了。
玉龍書也是點兒低,早來一步也就躲過了這場麻煩,這下子叫他等了足足兩個多時辰,才牽馬走下崗來。他走過五里河子屯里,到東頭馬神廟對過找個小門小戶人家,弄了點吃的才上馬奔岔路河走去。
五里河子到岔路河是十五里路。玉龍書逢屯跑馬、出屯緩行,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岔路河的西門外。不巧趕上這天是雙日子,是四鄉八屯居民到街上趕集的日子,出街的人很多。玉龍書恐怕遇上熟人不好意思,就由西門外轉向南岳廟,再由南門進南胡同元家。玉龍書到了元家大門口下了馬,對內喊元有開門。門房里的元有聽出是玉龍書的聲音,忙把大門旁邊的小門打開,叫了一聲老爺,玉龍書也未搭腔就牽馬進了院。元有放進玉龍書忙把門關好上了栓,才來接菊花青,幫助卸馬鞍子。玉龍書直到這時才看清了菊花青只是左腿小骨被子彈擦了一下,并未出多少血。他自己把馬身上的行囊搬進屋里。五輩這時正在東南間睡覺呢,外邊說話聲把她驚醒了,聽到了她老子的聲音,從炕上一轱轆爬了起來,奔進西屋,二話沒說扳著她老子就去貼臉。玉龍書剛放下錢搭子,想洗洗臉上炕脫掉鞋襪看看到底是哪里受了傷,經五輩這一揉搓有點不耐煩,厲聲喝道:
“都三十出頭的年紀了,還和小時候一樣,也不怕別人笑話!快松開我,我看看到底是哪兒受傷了,怎么這樣疼!”
五輩一聽說“受傷”、“疼”這些話,不由得嚇了一哆嗦,忙松開了兩只手又去幫助脫襪子。可這時左腳上襪子已經被血粘住了,她猛一往下拽,疼得玉龍書直“哎呀”。五輩忙喊春秀舀來了溫水把襪子濕潤了才脫了下來。玉龍書脫下襪子又洗了腳,這才看清原來左踝骨被打碎了。玉龍書不看還能瘸瘸點點地行動,這一看,登時就“堆碎”了,身子一歪倒在炕上嗥叫起來。五輩見了不知如何是好?還是春秀有主意,她忙叫元有去仁和堂藥店請醫生。少傾,元有領著仁和堂的治紅傷醫生吁吁帶喘地走了進來。醫生給玉龍書洗凈傷口敷上藥包扎好又給留下了口服藥才回去了。這時五輩忙幫助她老子脫掉所有衣服,找出元洪鈞遺留下來的衣褲換好,服侍他躺下休息。晚飯后,五輩脫掉了外面的大衣服,光穿著褲衩和短袖貼身汗衫鉆進她老子的被窩里,挑逗她老子高興,借以減少痛苦。
原來玉龍書第一個老婆過門不久就死了,扔下一個三歲的小子吳振華。這振華從小就缺奶,三歲又死了媽,所以體格總是不壯實,整年賴歪歪的。玉龍書第二個老婆生了個姑娘,就是五輩。所以給女孩起了個這樣的名字是有它獨特意義的,因為吳家從到了東響水占山時候起到生下“大老元”那輩止整整是五輩子,“大老元”又是這五輩里頭一個姑娘,所以給她起了個乳名叫作五輩。
這五輩七歲時也死了媽媽,玉龍書愛屋及烏,所以對五輩也就寵得了不得,大有想慰死者于九泉之下的心情。從五輩死了媽媽時起,玉龍書就摟著她一直到她出門。五輩到元家的第三年,元洪鈞死了以后,玉龍書來了,五輩照樣鉆進爹的被窩,這已是習以為常了。這次五輩與她爹很長時間未見面了,所以她不是問這就是問那,還總摳根問底地打聽劉玉娘和小鳳的事。玉龍書身子挺乏,又不愛聽她問的話就裝著要睡覺,把眼睛閉著,嘴里有氣無力地答應著。可五輩哪能讓他睡,看她爹眼睛閉上了就用手去扒眼皮,氣得玉龍書沒好氣地吆喝她,可她卻嬉皮笑臉的還是那個樣,死皮賴臉地糾纏不休,就這樣他爺倆急一陣善一陣地剛要入睡,忽聽大門外“嗵”、“嗵”、“嗵”敲門。外面一有人敲門,把個玉龍書嚇得推開五輩一翻身爬將起來,麻溜地由枕頭底下抽出了匣槍。同時他又命令五輩:
“快去取槍,可能郎三他們攆上門來了,快,快!”
五輩由被窩里爬出來,也沒顧穿鞋,光著兩只腳跑進東屋,由褥子底下拽出二八蓮花嘴匣子槍,站在地下卻不知如何是好了,連冷帶嚇哆嗦成一個團。這時春秀也起來了,由北屋走了過來,她見五輩那個樣子忙上前叫道:
“太太,快上炕把衣服穿上,小心涼著。”經春秀這一提,五輩才清醒過來,在春秀幫助下她穿好衣服鞋襪。這時西屋里的玉龍書正在耳朵貼著窗子細聽呢。他好像聽到大門外叫門的人生了氣,元有卻還是追根問底。元有想問出來者是誰?可來的人卻單不報姓名,結果竟吵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