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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巧中巧郎小玲受騙 錯中錯劉玉娘入雙 (下)

  • 逃關(guān)東
  • 胡達千
  • 9832字
  • 2021-02-07 10:00:00

原來金香玉本不姓金,而是姓靳。她的老家也在關(guān)內(nèi),因為來的年頭比較多了,語言習(xí)慣也就同關(guān)東人一樣了。她本是吉林縣金家屯人,她爹叫靳少本。因為羨慕金家屯的金家大戶的名聲,硬把個“靳”改成了“金”。他爹是個吃喝嫖賭、浪蕩逍遙的家伙。三十多歲就死了老婆。后來呢,在金家屯實在混不下去了,才帶著金香玉到船廠去投親。也是時運不濟,命運多舛,到了船廠一打聽,要投奔的親戚不知搬哪里去了,金少本一股急火竟一命嗚呼了。那年香玉才剛滿十三歲。她爹一死,她倒自由了,今天跟張三兒住一宿,明天再跟李四兒過一夜,倒是吃香的喝辣的,無拘無束。后來她遇上人販子把她招待去了,鬼混了半年多,那個騙子把她玩夠了就賣到窯子去了。金香玉本來就是個水性楊花的人,這倚門賣笑的皮肉生涯,正中她的下懷。因而下水不久就興通起來,成了圈樓紅極一時的妓女。事有湊巧,正趕上郎三那年冬天去船廠賣糧到圈樓去住局碰上了她,兩個人氣味相同,一下子就混熟了,日子長了,郎三從金香玉嘴里得知她是金少本的姑娘,金少本本是郎三的姨表兄弟,論起來金香玉該是郎三的表侄女,也不顧及輩分了,出了身價,把金香玉贖了出來,做了自己的小老婆。她到了郎家以后,雖然身份只是個小老婆,卻是說一不二的管家婆,因為郎三的大老婆是早已被郎三拋到一邊兒,成天除吃齋念佛,準備重修來世之外,什么也不去過問。因而郎家的大權(quán)就掌握在金香玉手里,她心狠手黑,對家里人盡情蹂躪,根本沒有憐憫心腸。小玲經(jīng)常在她身邊,她一不順心就拿小玲撒氣。有一次因為小玲端水慢了一點兒,她就用燒得正紅的火筷子,一下子把小玲的胳膊燙露出了骨頭,當時小玲疼昏了,她還罵小玲打碎了她的細瓷蓋碗,白瞎了她那碗雨前毛峰。所以金香玉說關(guān)心小玲的話,就更引起小玲的反感。

小玲的哭聲都被東屋的劉玉娘聽到了,她也心酸難過起來。她知道了幾分其中的奧妙,好像應(yīng)當去幫助解解圍。可又一想,由于身份所在,不該輕舉妄動。所以她只是焦灼地待在東間屋里,一動不動的默默想著自己由家里出走后,這一天多時間里發(fā)生的一切--春秀被姑姑留下了,小鳳不見了。天已經(jīng)東南晌了,還不見富啞巴套車。她實在按耐不住了,站起來在屋子里來回踱著,用以減輕內(nèi)心的壓力。她把一切壞想法都排擠出去,還是去想小鳳的事吧:昨天晚上躺下以后,本來想與她嘮幾句知心嗑,可她腦袋一挨枕頭就睡過去了,不好忍心去喚醒她??稍缟弦挥X醒來她卻不見了,直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究竟她到哪里去了?去做什么都不得而知。

玉娘對這主人家的吵嚷聽得很清楚,但卻弄不清楚原因是為什么?說實的,玉娘對著郎家不知為什么也有一種強烈的反感,特別反對叫她玉太太,難道這個“玉”字就是指玉娘說的?想到這兒,她開始煩躁起來,坐不穩(wěn),站不牢,如坐針氈,如履薄冰,不知如何是好。又過了一陣兒,外面消停了,她的心情也有點兒好轉(zhuǎn),她感到口渴,想到外屋去喝口水,便用手輕輕推開屋門,前腳剛跨進門檻,就聽對面屋里的主人婆大聲說道:

“哎呀!我倒忘了,玉太太你快來幫我勸勸這個傻丫頭吧!這個丫頭太固執(zhí)了!”對面屋里的主人婆這一打招呼,卻把劉玉娘鬧得進退兩難,退回屋里吧,顯然有點兒不對勁。過去打個幫腔兒吧,又不知道人家到底是為了啥?話該怎樣說。玉娘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又聽主人說:

“玉太太,你的小鳳今早上到茅房去小解,暈倒在茅房里了,經(jīng)搶救她說肚子疼得要命,上吐下瀉,渾身發(fā)燒。我家男人怕鬧出事兒來,打發(fā)人用車送到岔路河看病去了?!?

金香玉說到這兒,又轉(zhuǎn)變出一付無限關(guān)切的口氣:“我想你是外地人,這里人生地不熟的,經(jīng)過與我男人合計,打算叫小玲先陪你去一趟,等小鳳好了再把小玲換回來。我跟這‘死牛抹子’一說,她就是不開竅,說啥也不動坑,就是坐在地下哭,你說氣人不!”

劉玉娘一聽金香玉的話拉扯上了自己,也就不能再不吭聲兒了,趕忙過去,接著金香玉的話茬說道:“郎太太,請您不要費心了。我是不敢當?shù)?,其實我也只不過是借主人的光,想去看望分別多年的姑姑。既然小玲姑娘不愿意去,那就不必費心了?!庇衲锖唵蔚膸拙湓捯鹆私鹣阌竦膽岩桑杏X玉太太這個人很蹊蹺。稱呼她玉太太,她也沒不承認,也沒承認。可聽她剛才這段話又不像是玉龍書的人,這還真是一個天大的迷??伤忠晦D(zhuǎn)念玉太太這個人,可能是玉龍書強弄來的,大概還沒太順暢。所以言談?wù)Z吐之間都是些閃爍其辭。金香玉一向是個自詡的人,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自己的判斷,所以她不再去理論劉玉娘的自白。卻轉(zhuǎn)了話頭,鄭重其事地說道:

“玉太太,不管怎么樣,你來到我們家就不是外人,我們哪個能叫你一個人到那兒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呢!何況道上又不太平,玉局長既要照顧你,又要注意防范歹人,那怎么能行!”她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又煞有介事地繼續(xù)道:“你聽探信的家人回來說,昨晚上又來了一伙土匪,說是有三十多人。說還都帶著雙家伙,這就更麻煩了?!彼f完這句話,轉(zhuǎn)變了表白的口吻,“若是你的小鳳不突然病了,我們也就不多此一舉了?!?

金香玉同玉娘的這段對話,小玲聽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想,莫非真的是叫我去陪這位玉太太走一趟兒。但她立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她回顧在郎家這幾年的所見所聞。認為當官兒的,有錢有勢的,沒一個好王八蛋。官太太,財主老婆都是殘忍的壞家伙。

“姑娘,你不要哭了,我是同你一樣的人,都是給人家支使的。你總是坐在地上,受了涼不是玩的?!?

劉玉娘的幾句動人肺腑的話,觸動了小玲的心。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向外間屋的玉娘仔細瞅了一眼。小玲不看則已,她這一看,真把她給驚呆了,她心里想,這位玉太太長得也太出眾了。聽玉娘說話,又和氣面目又善良。跟她冷酷無情的女主人相比真是天壤之別。小孩子家頭腦簡單幼稚,心想到哪表現(xiàn)也就跟到哪,于是把尋短見,寧可一死的念頭拋到東洋大海里了。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兩眼死盯著玉娘上下打量起來,在一旁察言觀色的金香玉見到小玲這突然的轉(zhuǎn)變,不禁喜出望外,眼睛盯著玉娘說道:

“玉太太,這是你與小玲有緣,你若早來幫助勸說勸說,小玲可能連個眼淚疙瘩都不能掉?!彼謱χ×嵴f道:“既然你聽玉太太的話,那就跟玉太太到東間屋去近便一會吧。我還得給你收拾收拾你用的東西呢!”

金香玉說著把小玲往外一推,放下門簾兒,轉(zhuǎn)過身對著穿衣鏡從心里往外樂開了花兒。

玉娘來到郎三家,雖然只是一天的時間,除了晚上去廁所一趟以外,并未離開這上房的東屋,所以郎家的上下人等都沒見到過玉娘的花容月貌。頭天晚上,小玲雖說是來給送過飯菜,早上送過洗臉水,可能因為玉娘總是靦腆地低著頭,小玲沒有正面看過玉娘的面容。玉娘這一見小玲被主人婆推了出來,依舊淚眼呆呆的望著玉娘,玉娘立刻產(chǎn)生了同情感,想走到小玲跟前去勸說勸說。但是,沒想到自己想去喝水,還在堂屋里。她猛然見到堂屋站滿了男男女女,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臉上,劉玉娘立刻羞得兩頰徘紅,水也沒顧喝,急轉(zhuǎn)身退回東屋里。小玲猛見玉娘回到東屋,她也不由自主地跟進來了。門外邊站著的那幫男女都是郎家的后生,那些男的個個都是色中餓鬼,花里**。怎么肯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們見玉娘回到東屋,不便跟進去,就齊呼拉地擁向東屋的窗前,伸長脖子向屋內(nèi)張望,一飽眼福。正在這時,郎三由東廂房走了出來,看到這種情形,覺得有失體面,一聲斷喝,才驅(qū)散了那群望梅止渴的家伙。

玉娘退回到東屋,剛想回手扣門,一回身見小玲跟了進來。她也愣住了,她與小玲四只眼睛一接觸,兩個人都怔了半晌。玉娘見小玲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噙著淚水,兩道柳葉細眉緊蹙著,小嘴像個熟透了的櫻桃,元寶耳朵墜著翡翠耳環(huán)。小臉蛋就像兩朵剛開放的帶著露水珠的桃花一樣。真是十足的少女風度。玉娘看著一種愛憐之心油然而生,就情不自禁地一把把小玲攬過來,小玲也就勢撲在玉娘懷里。

“玉太太,我跟你去,我愿意跟你一輩子!”

“你不要叫我玉太太,我也根本不是什么太太,你應(yīng)當叫我玉姐?!?

“不,你是玉局長太太,我怎敢……?!?

“胡說,我是借主人光到我姑姑家串門去的,不是什么局長太太?!?

“那他們?yōu)槭裁纯诳诼暵暯心阌裉俊彼趾闷娴刭|(zhì)問,“你還不反對!”

“我名字叫劉玉娘,所以大伙兒都叫我玉姐、玉妹子的,他們叫玉太太也是從玉娘的這個‘玉’字出發(fā)的,并不是別的‘玉’?!?

“你騙我,我將來會用你的話來堵你的嘴的?!?

“不許胡說,我自有我的丈夫,我丈夫叫張善童?!?

“啊,我再不跟你說了,你在撒謊!”

小玲邊說邊掙脫了玉娘的手,退后一步,睜大兩只驚奇的眼睛瞅著玉娘。

“你看看,過不多久,你就會知道的?!?

玉娘與小玲正在爭論這個“玉”字,門開處,金香玉手托著個嶄新的花包袱走進來。她一步邁進門檻,還沒等站穩(wěn)腳跟,就笑嘻嘻的說道:

“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看你倆嘮得多熱鬧!”

金香玉雖然是滿面堆笑,但內(nèi)心的嫉妒是難以按得住的。她心里暗罵道:“這個臭小妮子,先叫你浪兩天,反正你過不去半個月,我就叫你同小英一樣,駕返瑤池。”金香玉心里在發(fā)狠,可表面上卻裝出一副笑臉,眼睛瞅著玉娘說:

“玉太太,這包衣服是我給小玲的,明早上叫她換上,不然土里土氣的會損傷我們郎家的臉面?!苯鹣阌襁呎f邊把手里的包袱放在炕上,同時斜歪著身子坐在炕梢的描金柜跟前。玉娘聽說明天才走,正想問金香玉為什么不今天走,金香玉好像從玉娘的眼睛里察覺到了玉娘的疑團,未等玉娘起齒,主動地接著方才的話茬補充道:

“剛才我說了半截話,沒說清為什么要明天走?”她說到“明天走”這三個字,卻故弄玄虛地向玉娘跟前挪了挪,同時放低了聲音,好像怕別人聽見似的?!叭X上探聽消息的人第二次回來說,那三十多個土匪是路過這里,昨晚上住了一宿,今兒早上殺的豬,晚飯后要連夜起拔去岔路河一帶綁票。所以,今兒個你們是不能走了。玉局長決定明天走,我們當家的還準備叫我們大少和我表弟去護送一趟?!?

玉娘聽說明天才能起身,心里有說不出的煩惱,可事到如今,著急上火也是枉然,只得按耐著性子等下去。金香玉說完這段話又搭訕著,說了幾句恭維話就回西屋去了,這屋里只剩下小玲同玉娘兩個人。

金香玉走了以后,玉娘問起小玲身世,小玲未語先流淚,剛說出一個“我”字就抽噎著,說不出話來了。玉娘很后悔,覺得不該又使她傷起心來??汕蛇@時一個老女仆提著食盒來送晚餐,玉娘借機把話岔開了。飯后,因為明天小玲要同玉娘上路,又忙著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物,上燈前后,小玲同玉娘嘮了幾句閑嗑,就熄燈睡覺了。

兩個人躺下去后,誰也睡不著,都在默默想起個人的心事。玉娘心想明天就要到岔路河啦,就要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了,想到高興處再也合不上眼了。她憧憬著美好、幸福、自由愉快的未來,高興的有幾次幾乎笑出聲兒來。小玲呢,她想這玉太太真是個好人,剛見面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叫人舍不得離開她。她年輕貌美,性格溫柔,平易近人,假如能跟她一輩子那該多好,可當她由玉太太聯(lián)想到玉龍書的時候,不禁一種無名怒火又燃燒起來。

那是去年秋冬,玉龍書到這郎家來了,正趕上郎三沒在家,大白天的金香玉就拉著玉龍書到小玲的房間里去干那沒廉恥的勾當。金香玉怕被人撞見,硬逼著小玲在屋門口打眼。過了半日,玉龍書由小玲的房間里滿面春風地走出來,瞇著兩只狗眼走到小玲跟前,嬉皮笑臉的說:“謝謝姑娘,以后我?guī)湍阏覀€如意的漂亮郎君。”玉龍書邊說邊湊到小玲跟前,用手在小玲的臉上狠狠地擰了一下子,當時小玲并沒有屈服,她吐了玉龍書一口,狠狠地瞪了一眼,還順口罵了一句什么。為了這件事兒引起金香玉的不滿,半年多也沒給小玲順溜,使小玲受了不少委屈,小玲想到這里,把怒氣一下子集中到玉龍書身上,她又替玉娘抱不平。她想玉太太纖纖玉質(zhì),千嬌百媚,遇上玉龍書這個主,真是一朵鮮花遇上了狂風暴雨,不久就會頹然凋落的。小玲越想這些兒越睡不著了,可是又怕驚動玉太太的覺,只好一動不動地躺著,直到半夜才朦朧睡去。忽然一聲凄厲地慘叫,把她驚醒了,她剛想用手去推玉娘,玉娘卻猛地翻轉(zhuǎn)身來,緊緊的抱住小玲,渾身哆嗦成一個團兒。原來玉娘作了一個惡夢,夢見一個蓬頭大鬼握著一把鋼叉,叉尖上挑著血淋淋善童的腦袋向她撲來。玉娘正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忽見玉龍書奔過來趕走了大鬼。可一轉(zhuǎn)身,玉龍書又變成了大鬼,張著血盆大口,伸著兩只胳膊來抱玉娘。玉娘嚇得大聲狂叫,驚醒過來,原來是一場噩夢。小玲覺得玉娘是被噩夢嚇醒了,就緊偎著玉娘,嘴里還不斷地“玉太太、玉太太”招呼個不停。玉娘完全清醒過來后,小玲問她是怎么回事兒。她不愿意說玉龍書來搶她的事兒,就詭言夢見來了鬼把她嚇醒了。這一鬧,兩個人再也沒有睡意了。

玉娘實在睡不著,她發(fā)現(xiàn)小玲也在醒著。就不由自主的用手去扳小玲,小玲翻轉(zhuǎn)身來問道:

“玉太太,你要去茅房嗎?”

“不,玲姑娘,你既然沒睡,我想問你點事兒?!?

“你去過岔路河嗎?”

“我哪里也沒去過,只是聽說這離岔路河有二十五、六里地?!薄?。她倆一直嘮到窗戶紙發(fā)白,再也沒有睡覺。

第二天天剛亮。她倆就起來了,梳洗完畢,就坐在炕上等著。直到太陽出一桿子高了,才送來早飯,飯后又喝了點茶水。玉龍書又抽會兒鴉片煙。東南晌富啞巴套上車,上車前,金香玉來送行,玉娘說些感激的話。她們上了車子,放下車窗,老板鞭子一響,車子出了郎家的大門。郎家距離大路不到二里,是先向東,然后向西南,當車子拐向大路的時候。玉娘從車的后窗往外一看,看見郎家大門里跑出來三個騎馬的,其中一個是玉龍書。這時玉龍書已經(jīng)換上了將校呢軍裝,扎著武裝帶,斜跨著匣子槍,騎的還是那匹黃驃馬。第二個人也是武裝打扮,騎著一匹火炭紅銀鬃銀尾四只白蹄的駿馬,也是掛著匣子槍。第三個人騎的是一匹菊花青大走馬,穿著灰卡嘰布軍裝,斜挎著一只馬槍。后面兩個人玉娘沒見過。并且因為離得遠,看不清長相。她轉(zhuǎn)過頭去,想問問小玲,小玲也正在從后面的小窗向郎家張望,她的意思是想看看這所生活多年的人間地獄。小玲正看著出神,忽然被玉娘一把拉過來,并且悄聲問道:

“小玲,那兩個人是干什么的?”

“那個騎紅馬的是郎三的大兒子郎兆芳,是個無惡不作的花花太歲。那個騎青馬賊眉鼠眼的家伙叫劉克柱,是金香玉的堂弟,也是她的姘頭,是出名打手。”小玲說到這兒狠狠地咬了咬牙,“反正沒一個好王八蛋,都是穿著人的衣服,戴著人帽子的牲口!”

“他們是準備到哪兒去?”

“聽金香玉半言半語地說,是伴送你們?nèi)ァ@扇€打算求玉局長給他們找個差使?!?

玉娘聽著小玲的回答,也就沒再往下問。這時玉龍書等三人也趕到了車子的后面,玉娘忙拉下窗簾子。兩個人互相依偎著,閉著眼睛,身子隨著車子顛簸在想著自己的心事。

車子走的非常快,兩頭大豆青騾子打著噴嚏,四蹄蹬開,沿著去西南雙陽的大路向前奔去。不到一頓飯工夫,就到了腰嶺子,登上了紅砂嶺。這是一條夾崎在兩山之間的土嶺。車道只有一丈多寬,兩旁山崖陡峭,崖頂樹木叢生,遮住了陽光,更顯得陰森可怕。紅砂嶺這一帶十里左右沒有人家,是土匪出沒,行人談虎色變的地方。玉龍書曾多次走過這條路,深知紅砂嶺是個險要地段兒,所以心里有點緊張,再加上這次他帶著玉娘和車輛,也就更有些擔心。假設(shè)沒有郎兆芳和劉克柱同行,他就更要恐慌得多了。其實玉龍書哪里知道這一帶土匪都是郎三綹子上的伙計。郎三坐地分贓,窩藏土匪,官府明知就里,可就是整不了他。古人說:“大盜不操戈矛”,郎三正是這雙陽一帶的渠魁大盜。

玉龍書在嶺下,就把匣子槍由木殼里抽了出來,推上了子彈,翹起大狗,扣上了保險,拎在手里以防萬一。然后關(guān)照郎、劉二人也做好準備,可當他回頭一看,不禁一怔,原來他倆還是同以前一樣,反而說說笑笑,好像根本就沒把這個紅砂嶺瞧在眼窩里似的。玉龍書呢,是個老于世故的人,隨機應(yīng)變的本領(lǐng)早就練就出來了。讓他看出郎兆芳有輕視自己的表情時,立即開口說道:“這一帶山高林密,人跡稀少,一定會有些飛禽走獸兒,咱們應(yīng)當準備好槍支,一旦時氣來到,獵點野味兒,用來下酒,飽飽咱們的口福那該多好。”

玉龍書的這幾句話說得很輕松,因而劉克柱那個草包竟被騙過了,可郎兆芳根據(jù)玉龍書的舉動,卻早已察覺出他是故作鎮(zhèn)靜,心里暗暗罵道:“好小子,裝模作樣是他媽當官的老花招兒。今天沒有你郎大爺,沒有你郎大爺這匹棗紅馬,你玉龍書這條狗與你那個漂亮的小娘們,不早給人家收拾掉了。你還當局長呢,當他媽個驢掌馬掌吧!”這時走在最后的劉克柱聽玉龍書說要獵取野味兒,覺得奉承主子的機會來了。他拍馬向前,從背上摘下馬槍,推上子彈,獻媚地說道:

“玉老爺,如果咱們真遇上獐狍野鹿,請您老讓一步,叫我劉克柱過過槍癮?!彼f到這兒,把話頭轉(zhuǎn)到標榜自己槍法上去,“保證指哪打哪,槍響見物?!彼贿B串的恭維話,使旁聽郎兆芳感到特別肉麻,他心里想,這小子來不來就拍上馬屁了,今后同他在一起共事,還真得防備他這一點呢,別叫他出賣了。

就在這三個人各揣心腹事,心口不一地說著嗑的當兒,車子已經(jīng)爬上了一個陡坡,眼看就要登上嶺頂了。兩頭豆青騾子喘著粗氣,狠命地往上坡拉車,肩胛、腋窩已經(jīng)冒出了汗珠。富啞巴鞭子打著山響,嘰哩哇啦吆喝著牲口,鞭子響聲驚動憩息在嶺上樹梢上的兩只喜鵲,拍打著翅膀凌空飛起,玉龍書猛抬頭見飛起來兩只喜鵲,心里想著,郎三爺們是雙陽一帶的土匪頭子,劉克柱是他媽的打手,不給他點眼色看看,他們也瞧不起你。他想到這兒,抬手一槍,把一只喜鵲從空中打落下來。

“好槍法,好槍法!真是百發(fā)百中,指哪打哪兒??!”

劉克柱很怕失掉獻媚的機會,很怕這機會被郎兆芳搶去,忙不迭地夸獎玉龍書的槍法。劉克柱越是表現(xiàn)得奴顏婢膝,郎兆芳就越是不舒服。他們兩個的表情玉龍書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就有了個譜兒--抓住“劉”這個奴才,抵制“郎”這個冤家,叫他們自相火并,從中漁利,他不由得心里頭開了花。

張家崴子到雙陽四十多里路,張家崴子到紅砂嶺二十八里,全是“搶坡路”。玉龍書一行人下了嶺,車子的速度加快了。不到歇頭氣兒的時候,就到了雙陽縣城東門外的木橋頭。

木橋頭距雙陽城東門不到二里地,實際這段路也就是東城外的城關(guān)街道,并且還是一條比較繁華的街道。道路兩邊房屋櫛比,店鋪林立,做買賣的床販,地攤,豆切糕,爐香雞,花紅彩緞,車麻繩套應(yīng)有盡有。特別是近來雙陽周圍總鬧土匪,縣城里的達官貴人、地主老財、工商閣閭都怕土匪進城綁票。所以,保安隊天不黑就閉門落鎖。這一來東城外更成了夜市了,一到夜晚,街道兩旁的店戶燈火輝煌,茶館、飯鋪座無虛席,街頭巷尾那些擦胭抹粉的“野雞”同那些**、流氓,三三兩兩,攬腕攜手,絡(luò)繹不絕。有時竟通宵達旦,一些人尚且余情未艾,悻悻惜別。

玉龍書一行剛一上木橋,就見由橋西頭路北,雙陽縣有名的楊家車馬店里走出來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俊俊丑丑二十多個人來,這些人有穿長袍馬褂兒的,有穿筆挺軍裝、配槍帶劍的,有穿官不官、紳不紳、商不商,名實相符四不像的。最惹人注目的,在那些人當中還夾雜著一個穿戴非常闊氣的女人。這女人年紀在三十以上四十以下,白凈面皮兒,細眉毛,小眼睛,鼓腮幫,下巴前傾,櫻口洼下。雖不十分標志,但倒也不惹人煩。這時,走在玉龍書后面的郎兆芳已經(jīng)看清楚了來的那幫人的用意。忙拍馬向前悄聲對玉龍書說:

“玉哥,不,玉局長,前面來的那伙人是來迎接您的。看,連喜春堂財東顧八奶奶都來了!”

玉龍書一聽,先“啊”了一聲。然后把腰桿兒往上一拔,身子一挺,用兩只腳上的刺馬針,同時往馬肚上一夾,黃膘馬立即噠、噠、噠地跑上前去,在距離來迎接的人群前面十步遠的地方,他甩鐙離鞍,跳下馬來,順勢把韁繩往馬鞍韂上一丟,大踏步走到人群前面,雙手抱拳,高聲抱歉:

“小的,有何德能,敢勞各位迎接,慚愧慚愧!”

這群迎接玉龍書的人,是以副縣長為首,另外有馬巡隊長、商務(wù)會長、稅捐局長、警察局內(nèi)勤監(jiān)督警尉、地方自衛(wèi)團團總等代表雙陽各界。除這些頭面人物外,再就是幾個地方紳士代表和那個喜春堂的財東兼老鴇娘顧八奶奶,這顧八奶奶精明能干,能說會道,是個雙陽各界大事小情少不了、拉不下的人物。因而她上結(jié)官府,私合人命;暗地里買良為娼,販賣人口,真是壞事干絕的女人販子。之前去郎家取小英的就是她。今天迎接警察局長,按理是沒有她的份兒,可她想她是做皮肉生意的主兒,應(yīng)當極力巴結(jié)警察局長,以求得庇護。所以她情愿出錢,借迎接局長大請其客。別人呢,借花獻佛又何樂而不為呢,所以也就不嫌棄她,她受寵若驚,特意在醉仙居定下了上等海參席。

就在玉龍書與來迎接的人寒暄客套的時候,郎、劉二人與玉娘、小玲坐的車子也來到了楊家老店的門前,來迎接的人中有一多半兒認識郎兆芳,忙過來與他打招呼。玉龍書又給劉克柱作了介紹。他們鬧騰了一陣之后,由警察局派人把車輛護送到了局長的私宅。其他人簇擁著玉龍書向上等酒樓醉仙居走去。

玉龍書等人去醉仙居,無非是獻媚、拍馬、恭維奉承,斛籌交錯、猜拳行令罷了,姑且不提。

單說玉娘同小玲,她們還都以為是到了岔路河,玉娘心里想,她一定首先被讓到大小姐五輩的家里??僧斳囎拥搅艘凰o悄悄的院子先停下來,玉娘從車窗向外一望,見院子周圍圍著土墻,墻頭上拉著鐵蒺藜。兩扇紅油漆大門,黑色木板樓頂蓋,門兩旁安放著兩塊長方形花崗巖的上馬石。大門緊緊地關(guān)著,車停下來以后,那個警察來到門前輕輕的拍了兩下門,同時對里面高聲喊道:

“老楊,開門!”

隨著他的喊聲,門吱呀一聲開了,門縫里露出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頭臉和半個身子,那個警察沒等那個老人出聲,就提高聲音說道:

“你快開開大門,把車放進去,我好去給老板安排住宿和伙食?!?

那個老年人看起來好像有點兒耳朵沉。當他聽明白是叫開大門,先注視了一下那輛車子,然后吱嘎嘎地開了大門,挪開門檻板,起身站在一旁,自言自語地嘮叨著什么。

富啞巴小心地把車子趕進院子里,在照壁前停了下來。玉娘同小玲坐了這么長一段路的車子。顛簸得腰酸腿疼,沒等車子站穩(wěn),小玲就掀開了車簾子下了車,等到玉娘下了車之后,她們兩個活動了一下腿腳,然后繞過照壁向內(nèi)院走去。

玉娘一邊走一邊端詳著這所宅子。原來這是一所獨院房子,院內(nèi)東西下很窄,從東墻到西墻,頂多不過十丈,距照壁不遠的地方就是上房,帶著一個西偏廈。東山花頭外有個角門是通向后院的通道,后院兒看樣子也不大。房子的門窗粉刷一新,綠色的雕花窗欞兒,紅色的彩繪蟠龍抱柱,顯得格外新鮮。窗子上面裝著玻璃,窗臺上擺著一盆盛開著鮮花的花盆,院子里全是用細沙鋪成的??捎衲飳@個好的環(huán)境絲毫沒有動情,因為她非常明白,這里并不是自己所能長期停留的地方。小玲畢竟是個孩子,對這所恬靜舒適的住宅感到非常高興,她由這里想到郎家那所繁雜、罪惡、渾濁的深淵,心里好像開了一朵花似的,不禁回頭對玉娘說道:

“玉太太,不!玉姐,咱倆住在這里該多好,總是住在這里該多好啊!”

在車上,玉娘詳細對小玲表達過自己的身份,以及這次隨東家出來的原因。并且強制小玲不許再叫她玉太太,而要叫玉姐。所以,小玲“太太”兩字一出口,馬上就改口叫她玉姐,玉娘聽著也覺得好笑??捎忠幌耄⒆佑字墒怯字桑梢彩钦嬖诶杉掖魤蛄?,這是人之常情啊。她倆邊說著邊往屋里走,因為玉娘腳小,走起路來特別吃力,再加上又是才從車上下來。所以,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臺階前面。

“玉姐,領(lǐng)我上茅房去?!?

玉娘仔細觀察一下,估計廁所一定是在東面,就領(lǐng)著小玲進了東角門。果然不出所料,東角門里有一個用木板釘成的廁所。后面堆著一堆不到一人高的木絆垛,房后還栽著一些花木以及一架葡萄。她倆解完手,進了屋里。

這屋子里布置得井井有條。外間屋擺著碗架柜和做飯用的家什,一應(yīng)俱全,一色全新。隔扇門是雕花格子鑲著半透明的花玻璃。屋子里面只有鋪南炕,炕上鋪著俄羅斯進口的猩猩紅炕毯??簧野卜胖患芗t釉子描金柜。被格上掛著走金線的繡花簾子??课鲏κ且粋€綠釉子鐵架子,架子上一排安著四只箱子。其中兩只是豬皮的,另外兩只是珍貴臺灣樟木制的。每只箱子上都掛著銅鎖,但沒有鎖。箱蓋上面正中放著一口自鳴鐘,兩邊擺著配鐘瓶、帽筒。花瓶里插著非常逼真的蠟花,箱蓋的南頭挨著描金柜頭放著一架梳妝臺。地面鋪著地板,靠西面正中放著一張八仙桌,上面擺著名貴的汝窯茶盤和BJ景泰藍茶壺,四只JDZ細瓷茶盅。八仙桌兩側(cè)放著兩把太師椅,大紅椅墊鑲著走金線的白色條子。玉娘同小玲正在打量這間屋子,忽然聽到唧唧啾啾幾聲鳥鳴。她倆不約而同地抬頭往上一看,只見靠北窗的頂棚上吊著一只非常精致的鳥籠,里面養(yǎng)著兩只虎皮鸚鵡,這兩只小鳥發(fā)現(xiàn)屋里來了人,也不知道是驚嚇呢,還是歡迎竟叫了起來。正對鳥籠的南面頂棚吊著一盞特大號的煤油燈。燈罩、燈閃擦拭的干干凈凈,一星灰塵也沒有。從院內(nèi)和屋里的一切可以十足看出,這所住宅不久前,是經(jīng)過一番全面精心整理過的。

小玲是孩子,對這里的一切只覺得隨心愜意,玉娘卻產(chǎn)生了無尚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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